告,岂敢望报乎?”说罢作别。孔明命云长等护送数十里方回。
张松回益州,先见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贤士法真之子。松
见正,备说曹操轻贤傲士,只可同忧,不可同乐。吾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专欲
与兄共议。法正曰:“吾料刘璋无能,已有心见刘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
焉?”少顷,孟达至。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达入,见正与松密语。达曰:
“吾已知二公之意。将欲献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试猜之,合献与谁?”
达曰:“非刘玄德不可。”三人抚掌大笑。法正谓松曰:“兄明日见刘璋,当若
何?”松曰:“吾荐二公为使,可往荆州。”二人应允。
次日,张松见刘璋。璋问:“干事若何?”松曰:“操乃汉贼,欲篡天下,
不可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松有一谋,
使张鲁、曹操必不敢轻犯西川。”璋曰:“何计?”松曰:“荆州刘皇叔,与主
公同宗,仁慈宽厚,有长者风。赤壁鏖兵之后,操闻之而胆裂,何况张鲁乎?”
主公何不遣使结好,使为外援,可以拒曹操、张鲁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
矣。谁可为使?”松曰:“非法正、孟达,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书一
封,令法正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达领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为援。正商议间,
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满面,大叫曰:“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四十一州郡,已属
他人矣!”松大惊;视其人,乃西阆中巴人,姓黄,名权,字公衡,现为刘璋府
下主簿。璋问曰:“玄德与我同宗,吾故结之为援;汝何出此言?”权曰:“某
素知刘备宽以待人,柔能克刚,英雄莫敌;远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诸葛亮、
庞统之智谋,关、张、赵云、黄忠、魏延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刘
备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礼待之,又一国不容二主。今听臣言,则西蜀有泰山之
安;不听臣言,则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张松昨从荆州过,必与刘备同谋。可先斩
张松,后绝刘备,则西川万幸也。”璋曰:“曹操、张鲁到来,何以拒之?”权
曰:“不如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璋曰:“贼兵犯界,有烧眉之急;
若待时清,则是慢计也。”遂不从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
璋视之,乃帐前从事官王累也。累顿首言曰:“主公今听张松之说,自取其祸。”
璋曰:“不然。吾结好刘玄德,实欲拒张鲁也。”累曰:“张鲁犯界,乃癣疥之
疾;刘备入川,乃心腹之大患。况刘备世之枭雄,先事曹操,便思谋害;后从孙
权,便夺荆州。心术如此,安可同处乎?”今若召来,西川休矣!”璋叱曰:
“再休乱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夺我基业?”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离益州,径取荆州,来见玄德。参拜已毕,呈上书信。玄德拆封视之。
书曰:
“族弟刘璋,再拜致书于玄德宗兄将军麾下:久伏电天,蜀道崎岖,未及赍
贡,甚切惶愧。璋闻吉凶相救,患难相扶,朋友尚然,况宗族乎?今张鲁在北,
旦夕兴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专人谨奉尺书,上乞钧听。倘念同宗之情,全
手足之义,即日兴师剿灭狂寇,永为唇齿,自有重酬。书不尽言,耑候车骑。”
玄德看毕大喜,设宴相待法正。酒过数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谓正曰:“久
仰孝直英名,张别驾多谈盛德。今获听教,甚慰平生。”法正谢曰:“蜀中小吏,
何足道哉!盖闻马逢伯乐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张别驾昔日之言,将军复有意乎?”
玄德曰:“备一身寄客,未尝不伤感而叹息。尝思鹪鹩尚存一枝,狡兔犹藏三窟,
何况人乎?蜀中丰余之地,非不欲取;奈刘季玉系备同宗,不忍相图。”法正曰:
“益州天府之国,非治乱之主,不可居也,今刘季玉不能用贤,此业不久必属他
人。今日自付与将军,不可错失。岂不闻逐兔先得之语乎?将军欲取,某当效死。”
玄德拱手谢曰:“尚容商议。”
当日席散,孔明亲送法正归馆舍。玄德独坐沉吟。庞统进曰:“事当决而不
决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问曰:“以公之意,当复何如?”
统曰:“荆州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难以得志。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可资
大业。今幸张松、法正为内助,此天赐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与吾水火
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
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吾不忍也。”庞统笑曰:“主公之
言,虽合天理,奈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若拘执常理,寸步不可行矣,
宜从权变。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后,报之以义,封
为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
“金石之言,当铭肺腑。”于是遂请孔明,同议起兵西行。孔明曰:“荆州重地,
必须分兵守之。”玄德曰:“吾与庞士元、黄忠、魏延前往西川;军师可与关云
长、张翼德、赵子龙守荆州。”孔明应允。于是孔明总守荆州;关公拒襄阳要路,
当青泥隘口;张飞领四郡巡江,赵云屯江陵,镇公安。玄德令黄忠为前部,魏延
为后军,玄德自与刘封、关平在中军。庞统为军师,马步兵五万,起程西行。临
行时,忽廖化引一军来降。玄德便教廖化辅佐云长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进发。行不数程,孟达接着,拜见玄德,说刘益州令
某领兵五千远来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报刘璋。璋便发书告报沿途州郡,供
给钱粮。璋欲自出涪城亲接玄德,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旌旗铠甲,务要鲜明。
主簿黄权入谏曰:“主公此去,必被刘备之害,某食禄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
计。望三思之!”张松曰:“黄权此言,疏间宗族之义,滋长寇盗之威,实无益
于主公。”璋乃叱权曰:“吾意已决,汝何逆吾!”权叩首流血,近前口衔璋衣
而谏。璋大怒,扯衣而起。权不放,顿落门牙两个。璋喝左右,推出黄权。权大
哭而归。
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纳黄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于阶前
而谏。璋视之,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谏曰:“窃闻君有诤臣,父
有诤子。黄公衡忠义之言,必当听从。若容刘备入川,是犹迎虎于门也。”璋曰:
“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斩!”叱左右推出李恢。张松曰:“今蜀
中文官各顾妻子,不复为主公效力;诸将恃功骄傲,各有外意。不得刘皇叔,则
敌攻于外,民攻于内,必败之道也。”璋曰:“公所谋,深于吾有益。”次日,
上马出榆桥门。人报从事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一手执谏章,一手仗
剑,口称如谏不从,自割断其绳索,撞死于此地。刘璋教取所执谏章观之。其略
曰:
“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恳告:窃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
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于武关,为秦所困。今主公轻离大郡,欲迎刘备于涪
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
公之基业亦幸甚!”
刘璋观毕,大怒曰:“吾与仁人相会,如亲芝兰,汝何数侮于吾耶!”王累
大叫一声,自割断其索,撞死于地,后人有诗叹曰:
“倒挂城门捧谏章,拚将一死报刘璋。黄权折齿终降备,矢节何如王累刚!”
刘璋将三万人马往涪城来。后军装载资粮饯帛一千余辆,来接玄德。
却说玄德前军已到垫江。所到之处,一者是西川供给;二者是玄德号令严明,
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斩:于是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满路瞻观,
焚香礼拜。玄德皆用好言抚慰。
却说法正密谓庞统曰:“近张松有密书到此,言于涪城相会刘璋,便可图之。
机会切不可失。”统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刘相见,乘便图之。若预走泄,于
中有变。”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
两军皆屯于涪江之上。玄德入城,与刘璋相见,各叙兄弟之情。礼毕,挥泪诉告
衷情。饮宴毕,各回寨中安歇。
璋谓众官曰:“可笑黄权、王累等辈,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见
之,真仁义之人也。吾得他为外援,又何虑曹操、张鲁耶?非张松则失之矣。”
乃脱所穿绿袍,并黄金五百两,令人往成都赐与张松。时部下将佐刘璝、泠苞、
张任、邓贤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欢喜。刘备柔中有刚,其心未可测,还
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虑。吾兄岂有二心哉!”众皆嗟叹而退。
却说玄德归到寨中。庞统入见曰:“主公今日席上见刘季玉动静乎?”玄德
曰:“季玉真诚实人也。”统曰:“季玉虽善,其臣刘璝、张任等皆有不平之
色,其间吉凶未可保也。以统之计,莫若来日设宴,请季玉赴席;于壁衣中埋伏
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掷杯为号,就筵上杀之;一拥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
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诚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
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谋,虽霸者亦不为也。”统曰:“此
非统之谋,是法孝直得张松密书,言事不宜迟,只在早晚当图之。”言未已,法
正入见,曰:“某等非为自己,乃顺天命也。”玄德曰:“刘季玉与吾同宗,不
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张鲁与蜀有杀母之仇,必来攻取。明
公远涉山川,驱驰士马,既到此地,进则有功,退则无益。若执狐疑之心,迁延
日久,大为失计。且恐机谋一泄,反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与人归之时,出其
不意,早立基业,实为上策。”庞统亦再三相劝。正是:人主几番存厚道,才臣
一意进权谋。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