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海皇浑浑噩噩地被昂禁带出密道时,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
毕竟这是继亚罗之后,又一个为他死去的人,而且,是比亚罗对海皇更有意义的霸傲,那可是连四只人鱼,包括海皇在内,都曾经很依赖的人。
至于年,跟海皇的恍恍惚惚差不多,一样是双目发直地坐着不动,发呆一整天。
宫千穗很清楚,心病需要心药医,对于霸傲死去后,这两天来海皇跟年的失常,她认为在这两个人为霸傲“报仇”或者是“完成心愿”之前,是不可能恢复的。
但是说到要替霸傲报仇,岂不是要杀了某个无族吗?
再说到“完成心愿”,霸傲这辈子最想的事,据说是再见阳帝一面……
感觉上这两件事都很困难,于是宫千穗很烦恼,她能够为这两人做些什么。
依目前情况来说,似乎只有替他们约见那个无族了?
因为之前做过一次,宫千穗这次用生物计算机连络某人的“暗黑之渊”组织时,双方通信的速度非常快,更恰好那人为了艺术文化节,会赶在明晚活动开始前抵达。
宫千穗在小心翼翼地问过年跟海皇的意见后,决定明天傍晚立刻见面。
而见面的地,海皇为了让约会能在自己可以掌控的状况下,要求定在波光潋滟楼的最高层贵宾室中,至少,那里是云初出云的产业,被人动手脚的机会最小。
在宫千穗做完连络后,年跟海皇就继续他们的失神,完全没有别的反应。
对此,昂禁、泓猊跟陌憎都很不安心。
只是正好火火明天晚上要做开场表演,如果错过,那就太可惜了。
于是,由战斗力较差的泓猊,负责带生物计算机去全程跟拍。
至于昂禁跟陌憎则是偷偷保护那两个失魂落魄,却一心想替霸傲复仇的人。
很快地,时间一眨眼过去,到了跟某个无族约会的那一个傍晚。
海皇跟年利落地整理好该带的物品,像幽灵一样,在天一黑时,飘呀飘地离开了暂居的旅舍,像被外头的黑幕吞噬一样,眨眼间失去了踪影。
幸好昂禁跟陌憎提前知道约会的地在哪,于是轻轻松松直达目的地。
奇怪的是,随着一分一秒过去,在波光潋滟楼那空旷的最高层贵宾室内,竟只有他们两个,而年、海皇跟那个无族通通不知所踪。
“昂禁,我们被骗了吗?”陌憎等到心慌地问。
昂禁“刷”的一声站起身,拿出生物计算机敛医,开始调动所有手下,立刻展开地毯似的搜索,他不信以他组织的能力,会找不到一个半小时前才分道扬镳的海皇。
只是,找到归找到,一知道海皇在哪,连陌憎都认为“事情有鬼”。
“明明海皇是说约在这里,可是你的手下们说,是海皇刻意带年搭错交通工具,绕到了别的地方?更恰好被路过的那个无族看见,同样追了过去?”
“简直像海皇并不希望让年见到那个无族,可是有人在帮忙要让他们见面。”昂禁这样再没有发觉事情不对劲,那就枉为讙兽了,“陌憎,我们走,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那一天的傍晚结束,在濒临深夜的时候。
远在离南之岳极恶之都堕落有六小时路程的一处高崖上,有两人正坐在那里。
“海皇,你为什么拉着我来这里?”自霸傲死后,年已经不太想思考,却依然发现了不对。
“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要我阻止这个会面。”
海皇原本想漠视的,因为霸傲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堆尸块,让他几近发狂。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心底那个声音再也无法忽视。
简直跟血液的脉动同调了一样,当身上的血犹在流动,那个声音就越来越强。
渐渐地,海皇稍有余力可以回想起一些别的事。
首先,当然是跟霸傲一样,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亚罗。
记得那时候亚罗最坚定的一句话,是要他“不要报仇”。
果然如他所说,根本没有必要去报复冷熏,她只是因巧合才被误会成坏女人。
那么被千夫所指、被众人憎恨的……那个无族呢?会不会跟冷熏的情况一样,发生了一连串的巧合,导致透君死掉?而现在霸傲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死去?从头到尾,被人称为无族,说是无血无泪、残暴嗜虐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原凶?
有这种可能吗?海皇对这个想法是嗤之以鼻的。
偏偏一旦有这种猜想,他又想起先前被植入一堆错误记忆的事,后来海皇心想,对方这么做,说不定是要“将一片树叶,藏进森林里”。
那么,如果要被隐藏的记忆,不是海皇向王者们提起过的,那个云初出云背后还另有幕后黑手的对话,反倒是那堆错误记忆里,最可笑、最不可能被相信的,也就是……杀害透君的实则是千年,那个无族反而是想救透君的人。
感觉上,这段记忆不可能是真的,偏偏宫千穗那时说过,在年身上植入错误记忆的人,好像是为了拖时间,刻意恶作剧一样,那么,假设对年的记忆动手脚的,正是透君呢?
这样一来,不就跟被海皇怀疑的那段记忆相吻合了,因为其中有一幕,是透君对年跟羓逐一起催眠,要他们为了不跟千年硬碰硬,暂时避开。
对了,好像催眠用的歌词里,有个什么“休弥儿”是关键人物。
这个名字真的好熟,海皇却老是记不起来。
总之,海皇在这种不知道该相信什么的状态下,只能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如果体内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让他们见面,那他就阻止。
因为,自己体内能跟血液脉动一样的声音,绝对是最需要相信的。
所以海皇拉着年,没有去赴约,甚至存心要让他们错过,想不到……
“海皇,这附近是不是多了很多人?”能力较强的年发现到不对劲。
海皇脑海中竟飞快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怒衍王者曾经提及某个计划,却被打断的时候,加上霸傲死前不久说想透过他购买“人鱼之泪”;他都忘了那伊王者现在情况欠佳,而如果王者们想先下手为强,在羓逐趁机猎杀那伊之前下手的话,该不会————
海皇猛地强拉着年起身,想不顾一切地从山崖上跳下去,立刻离开现场,一道风刃却抢先划过海皇的颈边,同时削下了他大半的蓝色长发。
“晚了。”海皇自责地回过身去。
眼前气喘吁吁,双眼死死盯着年不放的,岂不是那个他一心想躲开的无族吗?
“你想拉着她跳下去?”羓逐为此显得杀意腾腾。
海皇本来是认定他到不了,却眼尖地瞄到他手掌心上抓着的通讯器。
那种蟑螂传讯器,据说是策动傀儡蜘蛛,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拥有的特别品种。
但是,最初给海皇这个的,是环绕大地之蛇组织的奋利斯。
海皇终于明白,这个无族可以跟上他六个小时东绕西晃,根本没个定理的乱走行程,顺利来到年的身前,是有人在给他指示,但是那个人是谁呢?
说不定是表面上为了某个无族最得力的手下无双,貌似变节的弥得加特。
而这整个计划,是弥得加特设计的。依照怒衍王者当时未完的话推想,那时他想暂停的计划,就是眼前这个猎杀某个无族的计划吧?原来,他们为了杀他,计划了这么久?
想及此,海皇不希望无端动手地喊道:“你先听我说。”
“需要说吗?你能否认你刚才不是要拉着她跳下去?”
“我……”海皇不能辩解地僵住,想再开口,附近又是数道破空而来的风声。
看来,确实是如他所想的,可能还要加上想为霸傲报仇的理由,除了封口王者跟那伊王者不在场,包括冷熏、荭怩、四狐仟姬、禁时、非遥、浪牙、怒衍跟千亦,通通到了,仅仅几天的工夫,远在北之闇或更远地方的他们集结而来。
“先听我说。”海皇想制止王者们的行动。
羓逐却恼怒他方才想拖着年跳崖的举动,两个非羽族从这种高度跳下去,纵使能活也是九死一生的机会,那就是说,这是有预谋的要带着年同归于尽?
“该死。”羓逐不满地向前甩手,一个飓风如镰刀般应声射出。
海皇一时无法反应,年却一把推开了他,不,不止是推开,年似乎有强行送走他的打算,因为海皇只感到身上一股巨力袭来,他竟向下坡的山道滚出很远的距离。
无法自行停下,海皇没隔几天,又一次狼狈的在地上乱滚。
却不比先前是在密道里,很快就能撞到墙壁停下,这一次是在向下斜坡的山道上,如果没有意外,海皇在滚呀滚呀地被迫翻滚中,预计自己会一路滚到山脚下。
幸好年很好心地在他身体外附加了一层力量,让他滚时不会被路上细石刮伤。
只是,海皇很担心山崖那里的情况,他并不希望那个无族因此死去,感觉如果现在他死了,对年来说,方是最大的伤害。
问题是,海皇没有证据,更不可能阻止王者们的猎杀行动,那就因此放弃吗?
“不可能!”海皇因霸傲的死颓丧的心志,忽然爆起一残余的力量。
当六千条狐尾因此散射出去,在能缠附上什么时立刻缠附、可以洞穿什么时马上洞穿,很快地,当海皇因为某些狐尾上的记忆损伤稍感心疼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这种做法是粗暴了,幸好有用。”海皇收起狐尾,吃力地爬站起身。
海皇这种以狐尾,强行停止被年以巨力推动的冲势,实在是很伤身体。
他摇摇晃晃地一时全身乏力,加上鱼尾先前为了带着年四处乱晃,已经走了六小时,现在他不知道有没有体力,可以沿着陡峭的山道,再爬一次上去。
“不管有没有体力,拼了。”海皇正想不顾一切地上山。
耳旁骤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呼叫声,那、那是——
“呜呜,火火要爹地啦,坏人,放开火火。”
海皇猜对了,这个随时可以哭出瀑布泪,说话时却不会不顺畅的小孩,火火。
“她不是正在参加艺术文化节的活动吗?啊,第一天的活动时间结束了。”
海皇先前没留意时间,这时才发现,早在两个多小时前,活动就结束了,而火火到底是没见到他而私自跑出来,或者是因为太可爱,才会被人绑票?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海皇担心地改变方向,往火火的方向追去。
很快地,在另一条较平坦的山道上,海皇清楚地看见了远方,火火跟“某个人”被一个熊族的壮硕男子掳着,正以不慢的速度飞奔而去。
只是,那个“某个人”存在吗?海皇竭尽目力只看到那是“一团”的。
之所以称“那一团”是人,是海皇突如其来的直觉反应。
“算了,不管那个东西,重要的是火火。”海皇连忙想追上去。
不过,如果火火不是呆呆地哭,而是使出实力,那个熊族能抓走她吗?
即使隔了老远的距离,海皇依然可以确定火火跟那团东西没被绑住;说不定是被下了药,才无力反抗;加上感觉得出,那个抓住他们的犯人,实力并不强,以火火本身的超强悍实力,对方想杀她,恐怕不容易。
“是不是先去年那边比较好?”海皇在想起火火是烛阴后,立刻决定先去阻止比较危险的年那一边的事,只是,想归想,他竟不能迈动脚步半分。
彷佛为了那个看不真切的人,海皇无法克制自己想追上前的欲望,这让他想起一件不好的事——有没有可能不是看不清楚,是他的脑子拒绝接受对方影像?
如果是“那个人”,在别人口中,他用心、用一切爱着的人,那现在走不掉,很正常。
海皇对于自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却仍然放不下的情况苦笑,被迫跟了上去。
随着追逐的距离越来越近,海皇发现那个人正拖着两个“人质”跑向一处悬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海皇之前才被误会要跟年跳崖自杀,这下却反应过度地大叫。
而那个熊族人在回头发现他时,竟是双手一扬……并不是向悬崖底下抛,而是往身前不远的地上抛,似乎这种掳人的事,纯粹是闹着好玩而已。
一般而言,对于熊族人的举动,正常人都会认为不对劲,然后先退开几步。
反正被抛回的人质摔在这个没有钉子也没有利刃的地上,不会有什么大碍地可以袖手旁观,无奈的是海皇莫名其妙地扑身出去,首先将某个人接在怀里。
那温暖的躯体,拥在怀中时,有如一辈子有这一刻就很满足了。
海皇不自觉地轻轻将那个人放倒在一边,紧接着,伸手将人小体重轻,滞空较久的火火一抱,习惯性地整个全部抱在。
只是,当火火炽热的体温贴近海皇时,他先前被“那个人”分散的注意力,终于再次集中,可惜,太晚了……
因为——火火的手正从他身上透胸而过。
没有发问的机会、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没有思索的时间。
当海皇习以为常地发现眼前一黑,他第一次失去了可以再睁开眼的信心。
接着,他陷入了一片望之无尽的黑暗当中,所有思绪停止。
一切到此结束了吧?结束了吗?是的,结束了。
“啊!”一阵剧痛猛烈袭来,海皇痛得忽然睁开了眼。
“结束了?什么结束了?海皇,你没机会说这句话!”泓猊的眼眶红红地,整个人看起来很悲怆,彷佛心思纤细的他即将崩溃。
“我没死?”海皇明明记得自己被一击必杀。
“你没死。”回话的是陌憎,他声音仍是醇厚低沉,可是双眼已经红得像要滴出血,那大多是代表,他气到、疯狂到,将要超越足以自制的程度了。
“陌憎?”海皇被他吓了一跳地怯怯喊着。
“爹、爹地……”那可怜兮兮的声音,是火火的。
以海皇躺着的角度,只看得见身前的泓猊跟上方的陌憎,火火在哪?
海皇想翻身,胸口却一阵激痛传来,他疑惑兼困难重重地举高手,那一阵阵的刺痛,随着他的动作没有停过,彷佛胸口有一个很大的伤口。
“真、真的有?”海皇的手上摸到一阵湿润,移到眼前一看,是血没错。
只是,他的血为什么不再散发水的波动?像是人鱼的力量全都消失。
全、全都消失?胸口还有一个足以致命的伤,总不会……
海皇不愿相信地奋力翻过身,在无力起身、身上伤痛难耐的这一刻,他看见了和他并肩躺在一起的另一个人,两人的距离好近。
海皇怯怯地伸出手,一摸,还好,是温热的,但是温热之外,没有脉搏!
“不可能。”海皇涩然否定,手连忙往上举,即使拉痛伤口,他也毫不在乎。
因为,这一次停顿在那人颈项上的手,可以摸到明显的体温,皮肤底下却是彻底静止的,没有任何一细微的波动,似乎、似乎、似乎——
“不会,昂禁不会死。”海皇疯了似地坐起身,他的手再向上移。
“没有呼吸了。”泓猊咬着唇,泪静静滑落地坐到海皇身边,将他的手抽回来。
“不是的,泓猊,昂禁体温好热,他活着的,是不是?”海皇嘶声哀嚎着。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知何时等在一旁的泛尔,这时走了过来。
海皇愣愣地望着他,然后看见了他身后的弥得加特、奋利斯,以及僵立不动、脸色铁青、双目无神,肯定是震惊过度的……火火。
“到底为什么?”海皇不信是火火下的手,更不相信昂禁会死地发问。
面对他凄厉的神色,泛尔来到海皇身前,开始解说。
原来火火实际年龄有三百多,只是她接受基因重整时,是选择神兽基因,人体在无法接受,或者是副作用下,丧失了记忆、知识,甚至失去智能跟原有外形。
一直到五十年前,她经过两百多年累积智力,渐渐到了动物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