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恶君也。且彰君父之恶,必见笑于诸侯。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是重困也。弃君
脱罪,是逃死也。我闻之:‘仁不恶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乃为书以复狐突曰:
“申生有罪,不敢爱死。虽然,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努力以辅国家。申生虽死,
受伯氏之赐实多!”于是北向再拜,自缢而死。死之明日,东关五兵到,知申生已死,乃执
杜原款囚之,以报献公曰:“世子自知罪不可逃,乃先死也。”献公使原款证成太子之罪。
原款大呼曰:“天乎冤哉!原款所以不死而变俘者,正欲明太子之心也!胙留宫六日,岂有
毒而久不变者乎?”骊姬从屏后急呼曰:“原款辅导无状,何不速杀之?”献公使力士以铜
锤击破其脑而死。群臣皆暗暗流涕。
梁五、东关五谓优施曰:“重耳夷吾,与太子一体也。太子虽死,二公子尚在,我窃忧
之。”优施言于骊姬,使引二公子。骊姬夜半复泣诉献公曰:“妾闻重耳夷吾,实同申生之
谋。申生之死,二公子归罪于妾。终日治兵,欲袭晋而杀妾,以图大事,君不可不察!”献
公意犹未信。蚤朝,近臣报:
“蒲、屈二公子来觐,已至关;闻太子之变,即时俱回辕去矣。”献公曰:“不辞而
去,必同谋也。”乃遣寺人勃鞮率师往蒲,擒拿公子重耳。贾华率师往屈,擒拿公子夷吾。
狐突唤其次子狐偃至前,谓曰:“重耳骈胁重瞳,状貌伟异。又素贤明,他日必能成事。且
太子既死,次当及之。汝可速往蒲,助之出奔。与汝兄毛,同心辅佐,以图后举。”狐偃遵
命,星夜奔蒲城来投重耳。重耳大惊,与狐毛、狐偃方商议出奔之事,勃鞮车马已到。蒲人
欲闭门拒守,重耳曰:“君命不可抗也!”勃鞮攻入蒲城,围重耳之宅。重耳与毛偃趋后
园,勃鞮挺剑逐之。毛偃先逾墙出,推墙以招重耳。勃鞮执重耳衣袂,剑起袂绝,重耳得脱
去。勃鞮收袂回报。三人遂出奔翟国。
翟君先梦苍龙蟠于城上,见晋公子来到,欣然纳之。须臾,城下有小车数乘,相继而
至,叫开城甚急。重耳疑是追兵,便教城上放箭。城下大叫曰:“我等非追兵,乃晋臣愿追
随公子者。”重耳登城观看,认得为首一人,姓赵,名衰,字子余,乃大夫越威之弟,仕晋
朝为大夫。重耳曰:“子余到此,孤无虑矣。”即命开门放入。余人乃胥臣、魏犨、狐射
姑、颠颉、介子虯E、先轸,皆知名之士。其他愿执鞭负橐,奔走效劳,又有壶叔等数十
人。重耳大惊曰:“公等在朝,何以至此?”赵衰等齐声曰:“主上失德,宠妖姬,杀世
子,晋国旦晚必有大乱。素知公子宽仁下士,所以愿从出亡。”翟君教开门放入,众人进
见。重耳泣曰:“诸君子能协心相辅,如肉傅骨,生死不敢忘德。”魏犨攘臂前曰:“公子
居蒲数年,蒲人咸乐为公子死。若借助于狄,以用蒲人之众,杀入绛城,朝中积愤已深,必
有起为内应者、因以除君侧之恶,安社稷而抚民人,岂不胜于流离道途为逋客哉?”重耳
曰:“子言虽壮,然震惊君父,非亡人所敢出也。”魏犨乃一勇之夫。见重耳不从,遂咬牙
切齿,以足顿地曰:“公子畏骊姬辈如猛虎蛇蝎,何日能成大事乎?”狐偃谓犨曰:“公子
非畏骊姬,畏名义耳。”犨乃不言。昔人有古风一篇,单道重耳从亡诸臣之盛:
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
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
山西诸彦争相从,吞訟E吐雨星罗胸。
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
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
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
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
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
颠颉昂藏独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
子推介节谁与俦?百炼坚金任磨砺。
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齐楚。
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
古来真主百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
梧桐种就鸾凤集,何问朝中菀共枯?
重耳自幼谦恭下士。自十七岁时,已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狐射姑。凡朝野知名之
士,无不纳交。故虽出亡,患难之际,豪杰愿从者甚众。
惟大夫郤芮,与吕饴甥腹心之契,虢射是夷吾之母舅,三人独奔屈以就夷吾。相见之
间,告以“贾华之兵,旦暮且至。”夷吾即令敛兵为城守糀E。贾华原无必获夷吾之意,及
兵到,故缓其围,使人阴告夷吾曰:“公子宜速去。不然,晋兵继至,不可当也。”夷吾谓
郤芮曰:“重耳在翟,今奔翟何如?”郤芮曰:“君固言二公子同谋,以是为讨。今异出而
同走,骊姬有辞矣。晋兵且至翟,不如之梁。梁与秦近,秦方强盛,且婚姻之国,君百岁
后,可借其力以图归也。”夷吾乃奔梁国。贾华佯追之不及,以逃奔复命。献公大怒曰:
“二子不获其一,何以用兵?”叱左右欲缚贾华斩之。卆郑父奏曰:“君前使人筑二城,使
得聚兵为备,非贾华之罪也。”梁五亦奏曰:“夷吾庸才无足虑。重耳有贤名,多士从之,
朝堂为之一空。且翟吾世仇,不代翟除重耳,后必为患。”献公乃赦贾华,使召勃鞮。鞮闻
贾华几不免,乃自请率兵伐翟,献公许之。勃鞮兵至翟城,翟君亦盛陈兵于采桑,相守二月
余。卆郑父进曰:“父子无绝恩之理。二公子罪恶未彰,既已出奔,而必追杀之,得无已甚
乎?且翟未可必胜,徒老我师,为邻国笑。”献公意稍转,即召勃鞮还师。
献公疑群公子多重耳、夷吾之党,异日必为奚齐之梗,乃下令尽逐群公子。晋之公族,
无敢留者。于是立奚齐为世子。百官自“二五”及荀息之外,无不人人扼腕,多有称疾告老
者。时周襄王之元年,晋献公之二十六年也。
是秋九月,献公奔赴葵邱之会不果,于中途得疾,至国还宫。骊姬坐于足,泣曰:“君
遭骨肉之衅,尽逐公族,而立妾之子。一旦设有不讳,我妇人也,奚齐年又幼,倘群公子挟
外援以求入,妾母子所靠何人?”献公曰:“夫人勿忧!太傅荀息,忠臣也,忠不二心,孤
当以幼君托之。”于是召荀息至于榻前,问曰:“寡人闻‘士之立身,忠信为本。’何以谓
之忠信?”荀息对曰:“尽心事主曰忠,死不食言曰信。”献公曰:“寡人欲以弱孤累大
夫,大夫其许我乎?”荀息稽首对曰:“敢不竭死力!”献公不觉堕泪,骊姬哭声闻幕外。
数日,献公薨。骊姬抱奚齐以授荀息,时年才十一岁。荀息遵遗命,奉奚齐主丧,百官俱就
位哭泣。骊姬亦以遗命,拜荀息为上卿,梁五、东关五加左右司马,敛兵巡行国中,以备非
常。国中大小事体,俱关白荀息而后行。以明年为新君元年,告讣诸侯。毕竟奚齐能得几日
为君,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