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更紧密了。中午时分,开封府的一流高手,围攻关七之际,是天地色变,风雨交加,而今,也是雷行电闪、风大雨烈!
这真是见鬼了!
竟被包围在茅坑!
唐宝牛额上、脸上,湿一片,本来是被雨淋湿,现在又冒起了豆大的汗珠,仿佛用刀一刮就全可以簌簌地落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的兵器已抵住茅厕四周!
他们在等什么?
唐宝牛被因于茅房之中,上有敌人,四面八方都都都有敌人,只要他一冲发,兵器就会戳进来,扎穿他的身子,把他串成毛厕的一只刺。
唐宝牛可不想变成刺。
他也不想死。
他更不想死在茅坑。
堂堂巨侠唐宝牛,居然死在茅厕,这算什么话!?
他要活。
他可不要活在毛厕。
他想活。
生命如此美好,他为什么要死?
世上还有这许多恶人,为何他们不死,却先轮到他先死?
可是他又冲不出去。
在这种形势下,冲不出去就只有死。
至少也任凭人宰割。
这些人在等什么?
难道是在等待号令?
入声令下,即可要了他性命的号令?!
唐宝牛全身都湿了。比刚才淋雨还湿。
而且也僵住了。
他已忘了他为何要进茅房来了。
他急极,但此急不同于刚才的急。
他急着出去。
他想高声大唤张炭来助,但也深知这一喊,只怕声音还未传到张炭耳,抵住茅房的兵器已是可把他扎成十七、八个窟窿了。
他在茅厕急促的喘着气。
他不知怎么办好。
张炭苦笑道:“你们要杀我,那我该怎么办?”
“我看你只有两个法子,”习炼天道,“被我们杀了、或杀了我们。”
张炭滚圆的眼睛道:“我不想杀你们。”
习炼天一笑道:“就算你想杀也杀不了。”
张炭道:“可是你们为要杀我?”
习炼天冷笑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来作什么?”
张炭道:“因为我不想带着疑问到阎王殿去。”
习炼天有些犹豫,向孟空空。
孟空空淡然道:“你问也没有用,我们也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会说。”
“那我倒是明白了,”张炭道,“不是你们要杀我,而是有人派你们夹杀我的。”
孟空空的笑容已有一丝勉强。
“能请得动你们三位来杀我的,”张炭道,“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力应看方小侯爷孟空空笑得有些勉强:“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他岔开了话题,“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会警觉到我们来了?”
“我不知道,”张炭坦白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来了。”
“哦?”
“我只是看你们在桌上的酒杯,习庄主摆了三星向月形,意思是说:几时动手?彭门主三杯并齐,一杯覆前,是亮出暗号:现在:你则出两根筷子,交叉置于五只杯底上,表示:先等一等……”张炭笑道,“我一看便知道是道上的人来了,但不知座头上是你们,便故意装醉,先把那头大水牛支走,出语探问,以为能独个儿摆平,便出囗试探,不料……
习炼天轻弹刀锋:“你要是早知道是我们,就不会让那头大水牛离开了。”
张炭也实地道:“对,多一人帮手,总好过只有我一个人。”
习炼天冷哼道:“但多一个人,也一样是死。”
张炭一笑,笑充满了自嘲:“也许,有些人觉得多一个人陪他死,比较化得来”孟空空斜瞒着他:“你是这样的人吗?”张炭反问道:“你看呢?”
孟空空忽道:“我们用的是江湖上极其隐秘的暗号。”
张炭道:“我知道。”
孟空空道:“但你却看得懂?”
“除非那暗号是他发明的,而且又是自己摆给自己看,”张炭一脸谦虚的神情,“否则,连我都看不懂的暗号,也算罕见。”
“你真聪明,”孟空空的笑容很勉强,“可惜聪明人往往都是矩命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用脑过多,”张炭笑道,“我一向得用脑,只不过事事留心”习炼天冷冷地道:“多心的人也活不长命,容易心脏患病。”
“你也很多话,”孟空空道,“话说得太多的人也不容易长命百岁。”
“那是因为他们出气太多,”张炭的话充满了讥诮:“所以我争取时间呼吸。
习炼天道:“可惜你很快便不能够再呼息了。”
“这不可惜,可惜的是,我再明,也想不透,方小侯爷为何要杀我?”张炭像在间人,又似自问:“我未曾得罪过他,他到底是为了当年我要得罪了他的同僚龙八太爷,因而杀我?或是为了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而动杀手?还是因为我是“桃花社囗的一员,他要下此毒手?”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孟空空抚刀道:“反正你问不着。”
张炭又在叹气:“这三张桌上其他几位,自然都是你们带来的人了?”
彭尖忽道:“他在拖时间。”
他的声音沙哑,出现以来,只说过两句话。
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说中了张炭的意图。
他一开囗,就道破了张炭的用意。
张炭心一沈。
他本来就是要拖延时间。
因为他自知不是这三名刀手的对手。
他知道拖下去,仍然不是他们的敌手,不过他也只有一力拖延。
他至少要拖延到唐宝牛回来。
如果自己在唐宝牛回到店来之前就被杀害,唐宝牛同来之际,不及防,断无活命的机会!
自己说什么也得撑持到唐宝牛同来!
只是那头死牛,为何老是不回?
他急什么急的,竟“急”了这么久?
彭尖这下一叫破,张炭便不能再拖了。
他只有发声大叫。
他希自己的声音能冲破风声雨声,传入唐宝牛耳中:他也希唐宝牛不致于大醉,毛坑也不要离得太远,务使唐宝牛能听得见他的叫喊如果大水牛立时逃走,或许还来得及。
他暗运气……
正要大叫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此时此际、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听得到的声音。
打更的声音,打的是三更雨。
这只不过是酉时末梢,怎会有报更之声?更何况打的是三更两?
紧接着,后头透过风声雨声传来了几声狂嚎和怒吼!
张炭脸色一变。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又怎会放过唐宝年?
这些人早在后头伏他了!
张炭很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发出大呼。
也许唐宝牛早一步接到自己的警示,说不定就能逃过厄运,可是现在张炭却发现了一件事。
习炼天也变了脸色,大概就跟自己的脸色一样。
彭尖握刀的手紧了一紧,向孟空空。
孟空空的笑容,已变得极之不自然起来。
要是后头的格斗是他们的安排,这些人为何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又一声雷响。
但雷响掩不过咆哮的声音。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天晓得。
唐宝牛不明白为何外面一下又来了这么多都要置他于死命的敌人,也搞不清楚他为何会被困死在此处。
他喝过酒的脑袋热哄哄的,乱得找不到头绪此一刻,他打从心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那些什么充好汉壮胆气的黄汤了!
此刻他只想大喊。
喊声未发,却传来打更声。
三更二。
更鼓声越风破雨,清晰入耳。
更声一响,号令印发。
十三支长枪,枪尖一齐穿破茅厕,同一时间戳了进来!
唐宝牛却在这一间作了决定。
他不能冲向前,前有伏袭。
他不能向后退,后有强敌。
也不能往左右闯,枪尖正准备戳穿他的胸腹!
更不能冲天而起,敌人的兵器正侯着他的脑门!
既然前无去路,后无可活,左右上方去路尽被塞死,他能做什么?唐宝牛记得自己曾就。这问过他的结义大哥沈虎禅。”
沈虎禅这样地答:“前无去路,退无死所,这样的绝好时机,我不全力反攻,还等什么?”
枪尖已刺入!
唐宝牛大吼一声,一拳飞出!
他的拳竟照正枪尖擂了过去!
“格”的一声,枪锋竟硬生生被他一拳击断!
枪尖飞折,唐宝牛一囗咬住!
他狂嚎一声,一俯首,白粪穴内捞出便桶,一手高举,一手在毛厕内的一阵乱抓,跟着一抬脚,轰地踹开毛厕的门囗这一来,两柄长枪也被掀得往后扳。
唐宝牛一脚踢开厕门,风雨迎面来,他地喷出枪尖,在雨中迎面一人应声而倒,大喝道:“唐门暗器来了:”手腕一翻,粪桶的屎便向在门前伏袭的几人劈头劈炳的就淋了下去这时,伏袭的人意在必得,不料唐宝牛就在这时间反攻,破门而出,陡然现身,他高头大马,加上便桶内的秽物迎头倒下,正遇着斜风急雨,伏袭的人不及防,又惊闻是唐门筅器”,登时惊心动魄,只觉臭气冲鼻,凡给沾着的,都骇然急退、跳避不迭。
唐宝牛先声夺人,一步跨出毛厕。
三、四支长枪,已左右戳刺向他。
他又怒叱一声:“看打:“手掌一张,只见十数黑,飞扑来敌。
敌人正要趁他末站定之前,将之刺杀,忽见风急雨密十数黑煞袭至,怕是唐门的淬暗器,连忙封架闪躲,但那些暗器竟在半途绕飞,并嗡作响,这几名杀手心粜胆跳,几曾见过这么古怪的暗器?顾得不给暗器叮着,便顾不得刺杀唐宝牛。
唐宝牛形同疯虎,亦似雨中巨灵,趁此际全力猛冲,撞倒两名黑衣人,往酒馆子后门直奔,挥舞手上便桶,碰砸挡扫,一边大吼道:“挡我者死:”他这般神威凛凛,一时甚为骇人,黑衣杀手先声尽失,阵脚大乱,栏不祝蝴,一名杀手掩近,正要振枪便扎,却给唐宝牛把便桶往他头上一罩,只见他手挥足踢,顿失敌人所在,反而阻挠了伙伴的追击。
这时候,黑衣杀手也都已发现,唐宝牛发出的所谓暗器,原来不是粪便便是苍蝇,但唐宝牛破门、冲出、泼出粪便和发出苍蝇这些“暗器”,都只在瞬息问的功夫,众人要再截杀,已给他冲开一条血路,直奔向馆于后门!,杀手知道上当,鄱在雨中挺枪追杀!
唐宝牛高声大呼,挥舞双拳,他力大如牛,高大豪壮,一名杀手臼门后闪出,长枪一探,却给他连人带枪扫甩出丈外囗唐宝牛已冲至后门,猛力一拉,大叫道:“黑炭头,有人要杀”语言未完,却听有人正大呼道:“大水牛,小心这儿”唐宝牛已冲入酒馆内,带着风和雨,甚至还有苍蝇和粪便。
当然还有血和汗。
后面紧接着进入了五、六名枪尖闪着寒光的杀手。
唐宝牛却猛然站住。
他呆住了。
因为除了张炭之外,他还看见三个人。
以及三把刀。巳习炼天手上有刀,惊梦刀,他的刀不碎梦,还可以断魂。
彭尖手中也有刀,五虎断魂刀,他曾一刀砍断三头老虎的脖子,当然,两头是真的金睛自额虎,一头是“雷老虎”,这“雷老虎”可比真老虎还难惹。
孟空空手亦有刀,相见宝刀,他的刀使人别离,他为了好他的相见宝刀,致使他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他,而永不相见。这种刀法,在一位前辈的武林榜上,曾一再提到过。
这三大刀手,手中都有刀。
刀囗闪着寒光。
他们本来正但要把张炭的头颅砍下来,忽见唐宝牛冲了进来,背后还有好些人。
挺着枪的人怔住。
持枪的人也怔住。
他们投想到这儿还有三名持着刀的人。
张炭瞥见黑衣人的眼光,然后再看见孟、彭、习巨人惊疑不定的脸色,忽然笑了。
“大哥、二哥、三哥,”他一向孟空空、习炼天、彭尖热烈地高声呼道:“果然有人追杀老四,你们早就料着了:”11。”
z五四、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风声、雨声、呼吆声。
刀光。
枪影。
都在张炭这句话一出囗之后发生。
黑衣人大都已闯了进来,一齐剌出了他们的枪。
他们有的向唐宝牛下手,有的向张炭出手,有的冲向彭尖、习炼天和孟空空,施出了他们的杀手。
三名刀王身边的人,都纷纷拔刀。
孟空空呼道:“等一等……”
可是他的话,只对持刀的人有号令的作用,对挺枪的杀手可完全起不了作用。
枪舞枪花。
刀荡刀风。
刀客们住了手,只有习炼天突然冲了出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梦。
彩色的梦。日梦是看不见的。
梦只存在于睡眠中。
梦只可以想,但却不可触摸。
但梦有时候也是可见可触的。
当它通过实践,化为现实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侯,你又会有别的梦了。
更美的梦。
谁会做一个完全跟现实生活一模一样的梦?
就算会,但醒来仍是空。
所以梦永远是梦,梦不是现实。
习炼天的刀是现实,不是梦。
他出刀,乃美如梦,彩色缤纷,尤其是血也似的鲜红色。
他的刀却带出了残酷的现实。
刀过处,黑溅出厉红曰然后大家才惊觉,那红色根本就是鲜血。那黑色便是杀手们的夜行服。
杀手咬着牙龈、挺枪苦拚,染着血红的同伴倒了下去,都不肯向敌人发出哀呼,还没有淌血的人,眼睛也正发红。
习炼天也杀红了眼。
他的神魂已不在他的躯体。
而在他的刀。
每一刀挥出,他的生命凄艳亮烈,幽美如梦。
是不是梦太美,人生在世,便都爱做梦?
忽传来梆声。
三更三。
跟刚才的更鼓声,恰好相反。
刚才是三更二。
这是什么更次,时间怎么倒了回头?
杀手们本来挺着枪,明知会淌在鲜血,都要拚命。
也许拚命是因为只有拚、才有命。
所以他们都冲向那把刀,就像冲向噩梦中。
虽然,这却是习炼天的美梦。
通常,一个人的美梦,很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恶梦。
这时侯,梆声便响起了。
杀手们停了下来,有的狠狠地盯着唐宝牛、张炭、习炼天、孟空空、彭尖。有的抱起地上同伴的尸首,不过,都不再冲前。
而是在撤退。
习炼天大喝一声:“逃不了!”挥刀而上,他身后的七位刀手,早已跃跃欲试,而今一涌而上。
彭尖忽向孟空空道:“我们有没有必要打这胡涂仗。”
如果说唐宝牛说话的声调,又快又响,就像一连串炸响的鞭炮,那么,他的语音,也像鞭炮用空罐于罩着,一声声燃着闷响的鞭炮。
孟空空叹了囗气,道:“那也没有办法,习少庄主已经出手了。”
彭尖印道:“你可以阻止的。”
“阻止习炼天的刀?”孟空空道:“那除非是用我的相见宝刀。”
彭尖沈吟一下,道:“如果动手,那就不宜留下活囗。”
孟空空心同意。
他也很想说这句话。
不过,这句话,最好还是由别人来说。
现在彭尖说了。
只要有人说了,他就方便做了。
不管这干人是何来头,总而言之,是习炼天先动的手,彭尖先下的决杀令。
就算万一他杀错了,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有所推诿。
此际他轻弹刀锋。
手指与刀锋震起仿似一种相见时喜悦的轻颤。
他要杀人了。
正在这时侯,杀手们已倒下六、七人,另有七、八人,已被逼到后门外。
酒馆的后廊,已全倒塌,斜风急雨,了进来。
除了斜雨急风之外,仿佛还入了另外一道事物。
一条灰影。
冷。
很冷。
非常的冷。
这是一种阴寒的冷。
唐宝牛张炭孟空空彭尖习炼天以及那些杀手们全是这种感觉,那是刺骨的寒意,令人战志结的冷冽。
那七名刀手,冲在习炼天的前面。
忽然,最前面的三人倒了下去。
那些黑衣杀手死的时候,宁死不肯作出痛苦的呼喊,但这三名刀手死的时候,是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死了。
胸囗一个血。
第一个似被剑刺的,来者一定是使剑的好手,因为一剑正中心窝,连血都不多流。
第二个像是被长矛穿的,胸上的血孔又深又凄厉。
第三个伤囗更奇特,像是被奇门兵器峨萆分水刺扎的。
三个不同的血。
三件不同的兵器。
来的人只有一个。
来人手上并没有兵器。
他背向众人,面向屋后。
外面天黑沉沉,风急雨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