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借着酒劲儿,温远很晚才起床。
起床时温行之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助理赖以宁等在餐厅,桌子上是早就准备好的早餐。赖以宁笑着解释:“温先生有个早会要开,等你们吃完早饭,让司机送你们回学校。”
温远咬了口面包:“不用了,反正这边离T大很近,我跟小荷自己回去就行了。”转头问徐小荷,“没问题吧?”
徐小荷酒量是真心的差,睡过一晚脸色也不太好看,精神恹恹的。对于温远的问话,只是微微了头。
于此,赖以宁便也不再勉强。
今天的天气有些不大好,yīn沉沉的。温远同学虽然昨晚刚挨过打,但因为最后那一吻,心情还算不错。徐小荷看情形倒是不太好,两人一路无言地坐公交回到了学校。
走至宿舍楼前,徐小荷忽然站定,回头看了看温远,神情是欲言又止的:“温远,昨晚的事——”
考虑到徐小荷有些敏感和较强的自尊心,温远立刻表态:“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吧。”
反正这事儿无论是对徐小荷还是对她自己都不算是啥好事儿,能提还是少提的罢。
而徐小荷的表情却没轻松多少,她看着温远笑得弯弯的眉眼,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却又压了下去,只说:“那,那就好。”
看着徐小荷的背影,温远也觉出几分不对来,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因为这么一出闹剧,酒店兼职的事算是彻底泡汤了。
不过温远倒是不灰心,反正这事儿扯开了,打也挨了,就没必要偷偷摸摸进行了。酒店不能去,那一些靠脑力进行的劳动总该可以吧。于是温远开始琢磨着做家教,温行之得知之后的反应则是有些意味深长。
那时那景,温远正趴在床上翻阅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课本,看了一半不禁咋舌,现在的教育真是不得了啊,初中都学这么难的东西,高中该怎么混。遥想她的初中生活——
还是不要想了。
她在电话里征求温行之的意见。彼时温先生刚刚开完会,冗长的会议让他整个人有些疲倦,听到她说的话时,眉间终于有些松动。
“初中一年级?”他的声线拉长,似是在想什么,“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成绩不怎么样,还因此挨了一顿打?”
温远的脸哄得热了,“谁,谁说的?”
那时上初一,因为转到的学校是一所重中学,好学生云集,所以温远的表现实在算不上出众。她心里对这所学校有抵触,再加上老师要求的严格,起了叛逆心理,对学习的事儿也就十分不上心,这直接导致的结果之一就是期中考试排在了倒数第几名。
乔雨芬得知之后那自然是气得发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温远。下手并不很重,但因为是唯一一次挨打,所以印象特别深刻。那天晚上温远也没有吃饭,抹着眼泪上了床,半夜里被饿醒,看见乔雨芬坐在她的书桌前,认真地看着她的卷子。见她醒了,虽是冷着脸,但还是给她热了粥。
那时的她,看着憔悴的乔雨芬,心里面不是不愧疚的。以后学习不说多好,但最起码没再排过倒数。
让温远奇怪的是,这事儿除了成奶奶和乔雨芬之外没人知道啊。怎么他就——
思及此,温远哼唧一声:“想不到,你还这么关心我呀?”
对于这位小同学的挑衅,温行之很淡定地忽略之。他看了眼电脑屏幕,说道:“这种祸害别家小朋友的事你还是少做罢,真想赚钱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
“来GP做实习生,负责核对数据。”
啊?赚他的钱啊?温远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这跟他直接给她钱有什么区别?
“不要想得那么简单,有试用期,做不好了直接走人。工资待遇标准跟其他实习生一样。”
“喂!”温远不满地抗议。“你不能公事公办地这么彻底啊!”
“你想要特殊待遇?”
温远:“……”
“就这么定了。”
不容有他,温行之非常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温远有些风中凌乱,可静下心来想想,觉得这个提议也不是那么不可行,反正他也没有给她特殊优待,这样给谁干活不是干。而且,GP的实习生待遇可是非常不错的。
温远想通之后,把消息告诉了徐小荷。因为上次那件事,徐小荷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去做兼职,每天泡在自习室,早出晚归。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眼睛先是一亮,而后,却摇了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
徐小荷看了看她,“没,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她的眼睛有些躲闪,这让温远觉得古怪。可她生性不是强迫别人的人,所以听到她拒绝,温远也不再勉强。只笑着说:“那你愿意来了再告诉我。”
徐小荷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抱着书,飞快地从她身边走过。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温远忍不住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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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很快就到。
学校里的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宿舍里,刘春喜和周垚早早地收拾行李请假回了家,徐小荷也出乎意料地回了家,只剩下温远一个人,在宿舍里百无聊赖。
下午放了假,她吃过晚饭闷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十一醒来,听见手机在嗡嗡响。
温远睁着惺忪的眼睛按下了通话键,闷闷地喂了一声。
“睡醒了?”
低低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温远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是谁,便又趴回了被窝里,“嗯。”
“那就收拾东西下楼罢,我在楼下等你。”
此言一出,让温远迅速清醒了过来。她随意套了一件衣服,趿拉着拖鞋跑到窗边。外面正下着中雨,起了雾,有些看不大清。温远擦开了窗户上的湿气,果然看见了停在楼下的一辆车,和车边站着的一个人——温行之。
出乎意料的,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夹克。站在校园植物隔离带前的台阶上,一手擎着伞,一手握着手机,在给她打电话。
开了窗户,有一线冷风飘了进来。温远打了个哆嗦,飞快地把窗户给关上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声音听上去有些软糯,因为一个人寂寞了一晚上,她存心要撒撒娇。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抬头,透过玻璃,看了她一眼,“下来罢。”
挂下电话,温远迅速地洗漱了一番,收拾了一小包行李,背着下楼了。这一次温行之将车子开到了宿舍楼前,所以不用淋雨,温远直接上了车。
今天的天气冷得够呛,温远一上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温行之随手拍拍她的后脑勺,递过来一抽纸和袋装早餐。
温远真心觉得他料事如神啊,连她没吃早饭都猜得到。她乐颠颠地拿出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去,含糊不清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W市。”
“咦?这不是一个旅游城市吗?现在去人会不会很多。”
“是W市一个小镇。”温行之说,“人不会太多。”
“去那里干吗?”
“见人。”温行之似是不想多说,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坐好,把安全带扣上。”
神神秘秘的。温远撇了撇嘴,决定看在他今天够帅的份儿上,不予计较。
W市在南,可因为这一路过去都下着雨,所以气温跟T市相差不多。抵达W市的时候是下午四五,温远迷迷糊糊地自睡梦中醒来,看见车窗外的景象,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A镇。
典型的江南小镇,一眼望去全是乌瓦白墙,重檐式的屋,漆黑大门口高高坠起两个灯笼。烟囱高耸,有几个人家已经开始筹备晚饭,有炊烟从上面飘出。看着这些,那因为yīn雨带来的冷涩,也渐渐消散了。
第一眼,温远就喜欢上了这里。
温行之由着她看了一会儿,在她惊喜地转过脑袋时,微微勾了勾唇角:“下车罢。”
他撑起了接她时拿的那把黑伞,很大,足以把她遮住。温远背着书包,躲在他的伞下,来到了一家小院门前。
温远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温行之瞅了她一眼,轻轻扣了扣这扇漆黑大门。过了不久,便有人来应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温行之,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容。
“呀,是行之过来了!”
这份喜悦之情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温行之也笑了起来,很是温和。他拍拍温远的脑袋,“这是徐叔。”又向徐叔徐莫修介绍,“这是温远。”
徐莫修笑意不减,打量着温远,不住地头。
温远却微微有些错愕。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很明显比温行之要大上二十几岁,是他都要称呼叔叔的人。而他,却让她叫他徐叔。
温远明显询问地看了温行之一眼,他似是明白,非常淡定的说:“就叫徐叔。”
好吧。
温远脸红地抿抿唇,乖巧地叫了一声。徐莫修被两人逗得一乐,领着两人进屋,一路走一路说道:“来的真是时候,要是晚来一刻钟,今晚估计就没你们两人的饭了。怎么来之前不打声招呼?”
“何时来都不算叨扰,何必还打个招呼这么麻烦。”
这话里透露出的熟稔让徐莫修眯眼一笑,想了想,还是扭头说他:“要是你一个人来就算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
温行之却是听明白了,他看了眼温远,此小朋友自然是一脸迷糊样,可透红的脸颊却是不假的。他扬扬眉,带她进了屋。
这是一座典型的二层小楼,楼梯设在了屋里,从外看去,只能看到二楼房间的一扇窗户。高高的屋,依旧是重檐式的,屋内的摆设,也在古朴中透出典雅的气息。
徐莫修放下两人的行李,“你们等等,小棠正在厨房熬汤,我去叫她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女音从厨房里传来出来,“是谁来了?怎么开门开了老半天。”
徐莫修笑看了两人一眼,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扶着一个拄着双拐的中年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竟然是个残疾人?!
温远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那人也瞧见了温远吃惊的样子。扶着徐莫修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虽是双腿不便,但她整个人却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淡定从容的气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虽已有些许白色,但看气色和面容,却并没有多少时间的痕迹。
那人定定地看着温远,温远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竟看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脑中闪过一道光,温远似是忽然开了窍,啊了一声,她转头看着温行之。
“这,这是——”
温先生淡定地顺顺温小朋友的毛:“叫棠姨。”
温远睁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与她曾在温行之的相册里看到的那张照片有几分相像的人,有些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不是因为面前这个中年女人是温行之亲生母亲的亲妹妹,而是因为——他竟然带她来看她?!
温远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温行之则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对小姨说:“她认生。”
棠姨笑了笑,那笑容很是纵容。她扶着徐莫修,问:“老徐,我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了?”
徐莫修温文一笑,“有些年头了。”他看了温行之一眼,“这可得谢谢行之。”
三人相视,皆是一笑。
温远躲在温行之的臂弯里,脸是又红又热。
棠姨又拍拍徐莫修的手,“让这孩子适应适应吧,我去厨房看看汤,这会儿也该熟了。”
眼见着两人进了厨房,温远转过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
温远鼓起腮帮子,“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啊。”
虽然,这位棠姨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连她是他的小侄女都不一定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说什么。但这怎么——也算是见长辈吧?
就这么见了?温远捂着脸,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温行之微哂:“没告诉你都想那么多,要真说了,你怕是连来都不敢来了。”
“谁说的?”她瞪他,却也有些心虚。
温行之见状,便心下了然了。
她跟他不一样,小小年纪,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却想的很多。她的顾虑他也都知晓,也明白要面对的还挺多。或许现在还不到挑开的时候,但如果真的要到了那个时候,他希望能给她一个好的开始。比如,这个待他如亲生儿的小姨。
他弹了弹她的脑袋瓜,“跟我进来。”
偌大的厨房,棠姨正在煲汤。
一旁有徐莫修切好准备下锅的菜,因为这温行之和温远的到来,徐叔又取出了一些新鲜时蔬,准备做上一桌子菜。
温远站在门边,怯怯地叫了一声棠姨。棠姨听了,露出一个笑容。一旁的徐莫修说:“要不怎么说你们两人来的是时候呢,小棠平时都不下厨的,今天好不容易煮一次汤,让你们两个给赶上了。”
“那是我们有口福了。”温行之说着,脱下了外套,递给了温远,“我来帮忙,你在外面等着。”
在徐莫修和棠姨的注视下,温远红着脸蛋接过衣服,转身回到客厅,一路都是飘着的——
没办法,这世界变得真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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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姨本名李小棠。两位长辈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吃起饭来,都很安静,不会向电视里看到的长辈那样,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问东问西。
不过饶是这样,温远这顿饭吃得还是有些拘谨。待到温远和棠姨都放下筷子的时候,徐莫修站起了身,从厨房取出一瓶酒来。
李小棠笑里含嗔地看了他一眼,对温行之说道:“你是不知道,他早盼着你来了。”
原来徐莫修有高血压,平时棠姨看他看得很紧,不准碰烟酒,也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温行之来的时候,才能喝上几杯。
温行之淡然一笑,接过徐莫修递过来的酒杯,“那今天行之就陪徐叔喝上几杯。”
李小棠看着这两人摇了摇头,她转身,向温远招了招手。温远乖巧地来到她的身边,李小棠便伸出手,“让他们喝,你陪我上楼去。”
温远欲伸出手,可一想到要跟长辈单独相处,就有些犹豫。
李小棠看她这副模样,便笑了,“怎么吓成这样,我对你很凶吗?”
“没有。”
温远脸燥热燥热,低声说了句没有,伸手扶住了她。回头看了眼徐莫修和温行之,前者向她摆摆手,后者——压根儿不看她一眼。
温远撇撇嘴,扶着李小棠上了楼。
李小棠的双脚并非完全走不了路,所以上了楼倒也不算费劲。她带着温远走到二楼,推开拐角处的一扇门,落座在沙发时,已有些气喘吁吁。
温远见状,便端起书桌上一个暖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李小棠摆了摆手,“刚吃过饭,肚子里还饱着呢。”
温远哦了一声,又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谨慎地站在原地。
李小棠平复了呼吸,盯着温远看了一会儿,倏尔笑了。
“这么看,倒真不像是温家的孩子。”
温远嚯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李小棠,只见她淡淡一笑,“你爷爷温恪性子就不大好,不知是不是随他,各个孩子都生性冷淡。”
这一,温远倒是非常苟同的。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棠姨,我本来就不是温家的孩子。”
李小棠丝毫不吃惊,而且也不应该吃惊。她既然能接受温行之与她的关系,自然就是提前知道了这一。
可温远却惊着了,她没想到李小棠会对他们这些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
“吓着了吧?”李小棠温柔地笑笑。
温远沉默了一下,“是他告诉你的?”
他——是指温行之。
李小棠摇摇头,“那时候,温家老大抱你回来的时候,我也在。”
听到这里,温远惊讶地话都不会说了:“您,您也在??”
“是的。”李小棠看着她,目光很是柔和,“那时候行之母亲的身体不太好,确切地说,她的病已经到了大夫也回天乏术的地步。温恪已经着手为她准备后事。”说到这里,李小棠嗤笑一声,“我很佩服他,到了如斯地步已经那么沉着冷静,果真是个适合打仗的人。”
温远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温恪就接了我过去陪她。到B市的第二天,行之的母亲就过世了。我身体不大好,又因为亲姐姐过世太过伤心,就留在B市养身体。养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吧,温家老大把你给抱回来了。我下楼看了你一眼,就觉得这小娃娃太小了,才一岁多一,看上去可怜极了。”李小棠笑着看她,“那时候温家为了你可是乱成了一团,后来倒是把你给留下了。”
温远听着,低下了头去,却被李小棠拍了拍手:“那时候我想啊,如果他们真不要,我就抱回来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