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上有熟悉的烟草味道、熟悉的香水味道、熟悉的呼吸频率、熟悉的心跳节奏……这些东西都太过熟悉,以至于会有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作用。
……在很多情况下,拥抱是一种依靠支持和汲取温暖的姿势。有时候它甚至跟涌动的感情无关,只是作为人类的一种本能而存在着。
邵钧哲屏住了呼吸,两只手慌乱得不知道该向哪里放才不会显得多余。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放在邵逸辰的头发上,然后再挪移到他肩膀上,然后再环上他的腰,然后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的重新回到肩膀上……
想要接近和不敢接近的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让人小心翼翼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邵逸辰低声说道,“……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即使是没有亲在现场看到这场所谓的“意外事故”,邵钧哲也能想象得出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子收紧了手臂,把对方搂入怀里——就像是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随后,他就听到他慢慢地说,“我在想,“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邵钧哲用力地加大了怀抱的力度。他想,慕彦出事的那时,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是怎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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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5月初,初夏。
11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和特别热,还没进入六月份,就已经有了骄阳如火的当空烈日了。在这样一种燥热的天气里,哪怕是在空调能够有效制冷的房间中待着,都会有一种因为天气反常的燥热而带来的烦闷感。
邵夫人轻咳了一声,用保养得非常漂亮的指尖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桌面,用一种很不在意的口吻说道,“邵钧哲,你应该结婚了。”
邵钧哲从电脑屏幕上转移过来视线,翘起来的唇角讽刺极了,“您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闲不闲啊,您?”
“少转移话题,”邵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下个月给我选好结婚对象……这可是咱们老早就说定了的事儿,可没有什么事到临头玩儿反悔这一说。”
“离我35岁还有两三年,您着什么急?”邵钧哲把视线又拉回到电脑屏幕上去,心里却在想,确实是后悔了那又怎样?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什么35岁就结婚的要求。
可是,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会一天比一天更爱……这样想着,竟会有一种心甘情愿的甜蜜感了。
“我没有时间了。”邵夫人依然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说,“……所以,你也没有时间了。”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逸辰。”
邵钧哲和母亲之间的谈话,总是简短地开始、简短地结束。哪怕是吵架的时候,也都是很快就结束争论——或者说,是邵夫人单方面的压制也可以。
这次发生在位于最层办公室的对话也是如此。
等到母亲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邵钧哲才把自己放倒在身后的靠椅中,就这样坐了一下午。直到华灯初上,才舒展了一下筋骨离开了办公室。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缤纷流彩的霓虹灯和过往的车灯在车子的挡风镜上留下了各种光色的斑。邵钧哲想,结婚……太搞笑了,简直的。
然而争执却渐渐地升级了。
再加上宏利的收购案越来越棘手、越来越迫切,而邵氏前段时间铺开的摊子太大,一时间资金上竟有些接续不上的断流了……或者更加坦诚地说,焦头烂额了。
——仅仅是利益上的联姻,这在所谓的商界圈子里并不少见。大家结婚登记婚纱照摆酒席,然后各自过着各自的私生活。
邵钧哲想,如果这样的话,那结婚也不过是一张纸上的签名;而且,大不了还有离婚这一条路可走。至于为什么选择上冯家,无疑是因为一直做金融风投的他们,更适合优势互补和双赢得利了。
然而在口头约定了婚约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性格偏激乖张,而且好像还有占有欲过旺。
在第二次一同共进晚餐的时候,女人就死缠硬磨地问他“你和苏慕彦什么关系?”,得到了无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坚称自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回答和保证云云。
邵钧哲懒得再继续装绅士,抽起一旁的餐巾随意地擦了擦唇角,毫不客气地说,“冯小姐,我和你父亲商定的婚约里,好像没有爱情这种玩意儿吧?……你可以随便找情人没关系的,但是少花心思在我身上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女人不依不饶,“我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我是个女人。”
邵钧哲想,就是个女人才糟糕——拜他的母亲所赐,他对所有异性都有一种下意识的抵触和排斥……女人,就代表了麻烦。
端起一旁的红酒漱了漱口,邵钧哲懒得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说话,招了招手叫来waiter就要刷卡买单。
——这家的小牛排做得的确不错,但是现在最想吃的是慕彦做的蛋炒饭……这次拍戏又走了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回来后怎样向他解释自己婚约的事情。一定会大吵一架吧,所以还是应该先做了之后再说……
想着这些的邵钧哲,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把服务生交还回的金卡重新装回皮夹,才听到女人又执着地问道,“……是不是这样?!”
“什么?”男人已经站起了身子。
“如果没有苏慕彦的话,你会不会爱我?”女人也站了起来,两三步地走到他身边,想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坚决地做出了拒绝姿态的男人单手插兜地率先走出了这家西餐厅,被女人逼问得急了,才很漠然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我现在就已经这么地爱他了,怎么会知道没有他会不会爱上别人。
这段对话在5月月底的那个染血的夜晚后,成了邵钧哲最大的心结和梦魇。
他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原本已经被丢到记忆角落里的对话,每一次想起来时都觉得从心脏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个洞,然后再被浇灌入滚烫的铁汁。
……疼得直哆嗦那种战栗。
他想,……慕彦,我有罪。
三九章:仍然在这里
12年7月的夏夜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如果用一种狗血且恶俗的办法来概括的话,可以简练地叙述为:两个男人和一个男人,或者是莲花VS宾利。
但是,直到后来才能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在这个晚上初露端倪了。
杜卓阳的杀**儆猴做得很果断,可是仍然被认定为落后了。
早在一个世纪之前的时候,杜家不仅是从事毒品交易,而且在整个东亚的毒品链条上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在其后的政权更迭中,出于各种原因的考虑,杜家不但完全放弃了这块生意以表主动示好,而且还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下手约束着整个地下社会在这方面的交易。
这次流血事件的发生,实际上并非出于什么意外,而是必须要对上峰做出的一个交代……或者说,上峰也需要一个事件作为由头和讯号来借题发挥,进而把杜家的势力……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吗?”杜卓阳用力地推开车门,外头的瓢泼大雨下得天地间都失去了颜色,只显出一片单调的白茫茫。
头上的伞早已适时地撑开,雨水在伞面上传来单调的击打声……杜卓阳大踏步地向前走着,簇拥过来到他身前身后的不乏有着杜家的老人或者现在的骨干,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一种带着忧虑的惶惶之色。
“赶尽杀绝,”男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听起来却不容忽视,“……搞笑的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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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暴雨来临的时候,正是《暗流》开拍的第五日。
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势头大、去得也快……因为将要拍的是一场室内戏,所以天气对正在进行中的拍摄工作反倒影响不大。
“等雨停了再拍吧!”辛导看了看窗外仿佛在一瞬间变成的倾盆大雨,“不然的话不好收音。”
剧组的人都应了一声,然后纷纷丢下手中的器材、道具什么的,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聊天放松。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东娱会所一楼那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几排摄影机早已埋位就绪,布景师和道具师正趁着现在闲暇的时候对拍摄区进行再一次的检查——等雨停了之后要拍摄的就是一场枪击戏。能够在这座远近闻名的建筑物中拍戏,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邵逸辰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黑色衬衫和银灰色领带的搭配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冷冽的气质。
服装师走了过来用一条鲜红色的手帕换下了他外套上口袋中的那条纯白色的,比照了一下又重新换了回去,“阿辰,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白色的……吧。”邵逸辰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杜卓阳在三天前所穿的服饰来,男人慵懒的神色和手中的雪茄混杂一起,在狭小的车厢里有一种氤氲过来的压迫感……然后,又想到了邵钧哲。
那天,他狠狠地甩了邵钧哲一个耳光。
夜幕是那么的黑,刚刚挣脱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邵逸辰慢慢地收回扇了男人一巴掌的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邵钧哲从另一侧车门走了下去,急急地想要拉住男人,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邵逸辰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和选择,但是我无法接受……在你的爱情里,只有你自己,并没有我。所以,我……早就退出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转身离开了身后的那辆黑色莲花。
有夜晚载客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然后车门被拉开,一身铁灰色风衣的男人坐了进去……
车子,绝尘而去。
仰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后座上,邵逸辰想,其实事情完全不用发展到这一步的……爱情不是象牙塔,也不是琉璃宫,很容易就会被掺杂进去一些东西,变得不那么光鲜照人。
他想,在一年前,如果曾经的爱人坦诚相告,即便他们会和平分手,即便仍然会被买凶枪击……
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容易自欺欺人一?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边摁下计价器一边殷勤地招揽着客人,“您要去什么地儿?”
邵逸辰愣在那里想了半天后,还是报出了自己经纪人的家庭住址。
等到了地方,司机熟练地撕下发票,然后轻快地报着价钱,“一共五十七,发票您要吗?”
“我……”邵逸辰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身上除了带了卡之外,并没有带现金。
所以等白唯匆匆赶到的时候,正见了一脸兴奋和喜悦的司机拿着一张签名杂志连连道谢,说什么都不愿意收那专程送来的几十块钱的车费。
交际手段惊人的白大经纪人三言两语就说动对方接下了车费,然后领着人往自己家走。
“那个,白唯……”邵逸辰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白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一开口就是堵死人不偿命的话语,“太胡来了!这么晚了搭乘计程车过来,是嫌自己这两天在八卦娱乐杂志上的曝光率降低了吗?”
邵逸辰笑了笑,心想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和自己那个“便宜哥哥”吵了一架,一时气闷下了车子,没地方去才来投靠你的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上午会举行开机仪式吧?”白唯按下了自己所在的楼层,“二少现在是怎么了?迟来的叛逆期中离家出走的青年?”
“呃……”邵逸辰继续沉默。
“那么,”金牌经纪人下了断语,“也许你是专程来麻烦我的。因为,我必须在明天你起床之前搞定你的全部着装,能被媒体拍照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正式的着装。”
邵逸辰默默地背转过身对着电梯门小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走错地方了……等下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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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了这么一大会儿,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夏日特有的灿烂阳光撕破了云层后酣畅淋漓地照射下来,连大厅里都一片亮堂堂的,煞是好看。
“好天气!”辛洪源掐灭了手中的烟,招呼着大家动身起来,“来来来,都来做准备了……东娱这场子虽然我们是按着亲友价租下来拍戏的,但是亲友价也不便宜的。等下开拍了,谁给我NG了就扣谁的片酬来支付租金!”
这场戏的主角是邵逸辰饰演的廉贞,刚从国外回来。他的伯父在一个月前遭人暗杀,空下来的魁首位子几乎在前任主人猝死的瞬间,就在地下世界中引起了腥风血雨般的明争暗夺。
而根据这位黑道魁首的意愿,他的下任接班人应该是从小跟着他长大,近两年才出国的侄子廉贞。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位下任的黑皇帝应该在结束了三年的国外游历后,重新回到国内帮助自己的伯父打理帮派联盟,进而一步步地顺利拿下原本属于他的“王座”。
但是,死亡成了最大的变数。
哪怕是并没有来得及接手该有的势力,廉贞要回国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惊起了几大势力的密切关注。第一个做出反应和表态的是清帮,现任的帮主热情地邀请表哥一同商谈老帮主遇刺的解决。
在上一场戏的拍摄末尾,饰演廉昊的郑之成高跷着二郎腿坐在圆形的会议桌后笑眯眯地说,“清帮是我老子的,当然也是我的……老头子已经把魁首给了他做,区区一个清帮帮主的位置,我表哥一定看不上眼的。当然,老头子好像也说了清帮也是他的。但是,”男人狭长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总还要他有命来做吧?”
“各部门注意,摄影机埋位,现场收音准备……CUT!”随着辛导的一声令下,整个拍摄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砰”的一声,东娱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在大门大开的同时,大厅内部向着大门的方向就喷射出了十数道火舌,枪声和子弹射出的声音还有弹壳反弹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喧嚣一时。
等到淡淡的白色硝烟从门口处消散之后,非但没有看到人体被打成筛子或者血溅五步的场景,那里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上午好。”随着一声轻松的招呼声,从大门的最上面传来了一阵密集得像是下豆子一样的枪声,节奏的、稳定的、持续的、单一的,但是却不单薄,而且见效迅速地打破了之前的狙击态势。
男人从大门外的横梁上跳了下来,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利索地散落在光洁如镜的石质地板上,黑色和白色的交映鲜明而又深刻。
邵逸辰慢慢地站起身来,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茶晶墨镜,皮质的短靴在地板上倒映出修长的腿部曲线,“火力压制做得很不到位,有效打击都落到了哪里?”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踏步地向着里面走,手中拿着的M16 A4自动步枪像是经过了精密测算一样,向各个方位凶狠地吐出一连串的弹头,接连不断的收割着伏击者的生命。
这样大步前行、凶猛射击的气势具有极大的震慑性,连他更换弹夹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样不容打断。
十二部摄影机按照总摄影师的要求埋好了各自的位置,恪职尽责地记录下每一帧胶片和每一格镜头上留下的影像;同时还专门有两部移动机位负责推拉镜头的摄制工作……这些镜头,如果在后期剪辑处理得恰当的话,完全可以营造出视觉上的震撼效果。
“CUT!”辛导满意地喊了停,凑过去一台摄影机那里让摄影师调出来拍好的片子看。这部摄影机始终追着邵逸辰的脸做特写,一放出来就被辛洪源连叫了好几声的“好”。
“阿辰演技愈发纯熟了,老胡你过来看看。”辛导招呼着自己的老搭档过来,“看眼神!看……当时在《极速》里煞到我们的那个眼神,跟这个是不是没得比?非常的好……”
小屏幕上的邵逸辰一边走着,一边保持着连续的射击,更换弹夹的手腕幅度很小,动作干脆,没有一多余的、被浪费掉的花哨之处,随着每一发子弹的射出都会有人应声而到、血流四溅……不过,这些都不是重,重在他的眼神。
一边走一边开枪的邵逸辰满脸平静,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饭后的闲暇散步;然而眼睛里却全是一片漠然,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对生命的无视——能够让旁观者感到森然冷意的无视。
半撑住膝盖微微喘着气的邵逸辰直起身来,把单手拿着的M16随意地扔到一边去。他在拍这场戏之前就曾经霸占了白唯家客厅的大落地镜练习了又练习,反复地揣摩着廉贞该有的表情和眼神。而刚刚在实景拍摄的时候,一边扣动着扳机一边大步行走的时候,眼前竟仿佛出现了杜卓阳的样子。
——在他和男人相处的两天里,男人不曾出手过一次,最暴力的行为便是在别人掌心中碾灭了一支燃不久的香烟。但是,那种居于上位而漠视一切的态度却始终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所有见过他的人心上。
只有见过他的人,才明白为什么“太子”这个充满了封建意味和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语会被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他。
一时兴起的辛导已经抓来了剪接师商讨后期剪辑时应该如何下刀,而另一名饰演戚杀的主演贺虞则笑着走过来连连地拍着邵逸辰的肩膀说,“阿辰你果然很棒……这个场景我当时也想过要我来拍应该怎么做。如果我来演廉贞的话,估计就会选择‘用眼神杀死你’那种凌厉的眼神了。但是你这么面无表情地来,反而会更能显示出这个人物很有个性!”
“……不止是有个性吧?”邵逸辰笑了笑,“不过虞哥你可不能这么夸我,这都多亏了辛导的指。”
“了不得,”贺虞竖起了大拇指,“辛导真是华语电影人里最会玩儿暴力美学的。”
拜雨后晴朗的天气和邵逸辰一开机就有如此出色的表现所致,剩下的拍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在拍戏的时候很容易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演员的激扬起来的情绪或者完美的表现感染和影响到同伴们的高水准发挥,一个演员的失常表现或者反复NG也会带得整个剧组烦躁不堪、频频出错。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前者。
随着邵逸辰在象征着清帮老大的位子上慢慢坐下,周围一干手下敬畏地低下了头,镜头转向了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着平躺在地毯上的廉昊和他身后慢慢渗出的血迹上,然后晃动着结束在一片黑暗中。
持续了一下午的顺利拍摄让辛导和胡监制大为满意,旁边还有剧组人员打趣道,“辛导,这可是您第一次没骂人吧?”
到底是心情很好,辛洪源乐呵呵地笑了一下,就脱离实际、扭曲事实地回答说,“我从来不在片场骂人!”
精神长时间地集中在表演上,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有一种类似于脱了劲的松懈感。邵逸辰换下戏服,卸下妆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拍戏的感觉,果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种他者生活的演绎和重现,然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生活,就能发现很多原本一些不需要去在意和纠结的地方。
晚上还有几场夜景的戏,但是因为没有他的戏份,所以邵逸辰可以安心地回家休息一下。
……也许,是回经纪人家里?
邵逸辰一边把拉着自己因为用了喷发定型液而显得发丝僵硬的头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自己出道以来的片酬、广告费、出场费等等一系列的金钱数额。由于没有太大花销的地方,这么算来的话,不知道够不够在四环以内买一栋小房子住?
……唔,还是问问经纪人好了。总是住在他家也有些不大方便,而且酒店什么的又不大方便。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独立化妆间的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个男人。
邵钧哲走了过来,伸手去接他手里拿着的诸如剧本还有背景资料这些东西,却被他本能地向后一退止住了动作。
“回家吧?”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柔和,“都搬出去住五天了,该消气了不是吗?”
邵逸辰沉默不语。
在他和邵钧哲刚刚同居在一起的时候,由于男人暴躁的脾气和他自己当时无所谓的清高傲气,三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简直就是一个规律事件……吵得多了,彼此都吵累了,但是气头一上来总还是吵。两个人都是存了在一起过日子的心思,再这么闹下去实在既耗费精力,而且还需要事后更费精力的弥合感情。于是,再到了吵得不可开交或者有了不可开交苗头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搬出去住上个几天来让对方冷静一下。当时双方还约定好,为了不至于怄气得太过厉害而变成了为了怄气而怄气,最多过了五天就要搬回来住。
现在想想,是什么时候吵架变得越来越少的?是自己的戏约变得越来越多,经常到外地出差拍戏,两个人聚少离多见了面的时间全部用来温存还不够?还是他在做了总裁之后,越来越注意自己的脾气控制,不再为丁大的小事就暴跳如雷,甚至在自己有了错的时候也愿意包容忍让?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而且不缺乏恋爱的热情……两个人都愿意为了对方而收敛自己的棱角,慢慢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收拢了身上的刺以获得更紧密更用力的拥抱。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是这样子了吗?
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是因为真的想要和对方在一起。
邵钧哲固执地站在那里,哪怕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难耐、焦虑等等情绪,也要等够当时的“五天之约”,是想告诉他:
我仍然还在这里,还愿意在这里等着你。我们的一切,我都一直认真地对待着,无论任何时候,也无论在哪里。
——哪怕之前曾经做错了事情,但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从来都没有错过。
四十章:离
见过撒网捕鱼吗?渔网在出水的那一刹那和随之带来的巨大收获之前,需要一个慢慢布网的准备,甚至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是一张早就张开的大网。
而当庞大的国家机器为了某一个组织或者个人完全运作起来的时候,任何力量在它面前都会像是螳臂当车一样的渺小。
如往常一样平静的Z市保持着它一贯的繁华,各大娱乐场所的歌舞升平和杯盏交错仍然支撑着夜生活的迷醉……但是,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却是已经知道:
天,要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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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是明星的经纪人,但更是娱乐公司老板雇佣下的员工。
所以,当邵总提出要接人回家时,白唯非但没有“仗义而出”严词拒绝,而是舒出了一口气一般地表示自己会尽责地在次日早起按时接人。
黑色的莲花车慢慢地驶出片场,坐在车后座的邵逸辰发现身边已经被准备好了一大摞各种自己常看的娱乐报刊。他随手拿起来一本掂在手里,却并没有翻看,而是瞄了一眼封面后,很平淡地对开车的男人说,“我,想搬出去住。”
“家里有什么不好?”邵钧哲起了一支烟,接着又很快地掐灭掉,“你搬出去住了,妈怎么办?”
“……跟我一起住。”回答的语调和口气都很肯定。
“那我怎么办?”男人把车窗拉开了一不大的缝隙,忍住了再次烟的冲动。
邵逸辰没搭理他。
“也跟你一起住?”男人把车窗彻底打开,把肘弯横搁在上面,“那跟住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想避开我,没门。”
邵逸继续保持着沉默,同时把手里的杂志翻得哗啦啦直响。
于是,邵钧哲就放缓了语调,出口的话里也多少带上了安抚的意味,“之前在家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怎么非要搬出去住?”
你自己不也说了是想避开你?邵逸辰想,而且之前某人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趟也是最常有的事情吧?……装都不会装,演技太差了,“避开你,你不是已经说过了?”
“为什么?”车子停在了一处红绿灯面前,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身来,明知故问。
“因为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一旁,邵逸辰用手指弹了一下杂志的封面,“我很久都不看这些杂志了,因为白唯会对我需要关注的一些新闻做好收集和整理,我只需要找他拿就是了……我是说,时间在变化,人也在变化,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之前相处得很好,不是吗?”邵钧哲在面对某人时,耐心充足得判若两人到令人发指,“你看,我并没有逼你做什么,也没有要求你什么。”
“那只是在之前,”邵逸辰说,“如果你不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追问所谓的真相,我们仍然可以这样相处下去……和和睦睦、兄友弟恭,偶尔斗个嘴打个架的,的确是挺好的。”
邵钧哲沉默了一下,好半天后,才说道,“……你爱我,逸辰。”
这话一出口,立刻打断了邵逸辰正在思考的全部思绪,甚至让他觉得如果现在是自己在开车,一定能咣当一声利索地撞在前头因为红灯亮起而停下的车屁股上。
幸好是在车上,他想,要不然表情对视上之后,还真是各有各的好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突如其来、单刀直入,跟这种男人聊天——尤其是这样直白式的聊天,的确不是一个能够放松应付的方式。
还记得,十年……不,是十一年之前,当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些若有若无、若离若即的暧昧时,这个男人便这么肯定地对他说,“和我在一起吧,你喜欢我的。”然后,在他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按到在副驾驶座上,一气呵成、顺理成章地把该做和不该做的全部都捞摸到手了一遍。事后,才深情款款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三个字。
他说,“我爱你。”
声音很小很轻,语调里的爱慕和青涩都温柔得能让人脊背发麻,被拥抱着的滋味……当时真的觉得,还不错。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好哄。一的给予,就能够感觉到满溢的幸福了。
还是说,记忆里的美好,总是会被回忆一次次地放大?
邵逸辰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不管是否认还是承认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刚刚的那句话,根本就不是一个陈述句,而是一个判断句。
“如果你对我视若无物,根本拿我当陌生人或者空气什么的,那说明你是真的对我一旧情都不念了。”邵钧哲无声地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除了他之外没人会知道,“但是你现在想避开我……是因为见到我,会影响到你的情绪和心情吧?别急着否认亲爱的,我知道的,你对我们的过去始终不能释怀,是介意我们的感情被破坏掉了,但是你并不希望有这种破坏,不是吗?”
十多年前相遇的时候,这个男人在感情的表达上还很笨拙,表白起来也只有简单的诸如“我爱你”、“我想你”、“想见你”这些几个字的短句,而且说出口的时候,甚至偶尔还会带着吞吞吐吐……那时候的两个人,明明一个是被母亲忽视得近乎遗忘的大家少爷,连应有的继承权都岌岌可危;一个是事业上毫无起色的实习艺人,连一个龙套的角色都很难获得。但是就这样一无所有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都觉得彼此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个时候的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双方都珍视无比的感情会走到这一步。
30多岁的男人跟20多岁的男人相比,至少应该在甜言蜜语这项技能的熟练度上有着显着的提升——尤其是在经历了十年的“夫夫生活”之后。
动情而不煽情,温柔而不肉麻,风情而不风骚,情调而不调情……邵钧哲其实很会说话,只是很少愿意这样说话。
邵逸辰听了一路的甜言蜜语,男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都很熟悉,好像一闭上眼睛就能欺骗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停留在过去的从前。
到了快到家的时候,邵逸辰才开口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男人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呼吸去听他的话语。
他说,“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正视自己的感情,坦白我对你的感情……没错,我承认,直到现在为止,我至少是依恋着你的。如果要我说一句‘我还爱你’,也并不是说不出口的事情——我还爱着你,毕竟我爱了你那么多年,这叫做惯性或者习惯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不是我爱你、你爱我,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的。我是说,我们都已经在现实这堵墙上碰过一次壁了。是的,我爱你,但是我不想和你维持恋人的关系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子的。退一万步讲,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你是钧哲还是‘哥哥’?我是苏慕彦还是邵逸辰?……我想,我们冷却彼此一段时间会比较理性,如果你尊重我的意愿的话。”
说完了这段话,邵逸辰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慢慢地走进邵家老宅,庭院里忙碌着的佣人们纷纷向他恭敬地打着招呼,一声声的“二少爷”或者“辰少爷”的叫喊皆是发自内心。
你看,他想,这里根本就已经没有苏慕彦的生活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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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风投基金会想要出名的话,大致上无非可以分为两种:一夜成名或者潜移默化。而天一基金无疑是属于前者,不是每一个基金会都可以踩着金融大亨的肩膀顺利将之击垮的。
但是,控制了天一60%以上股票总额以及行使实际决策权的房书平房总如果想要撒手撂摊子不管了,那会怎么样?
一边解着外套扣子一边大踏步走进房间的房书平看起来精神很好,至少从语言上就能感受到他的蓬勃朝气。
“钧哲我涨价了,”房书平如是说,“我现在一分钟千万上下……来来来,你有没有什么倒霉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们都High一下。”
邵钧哲最近情路不顺所以心情一般,闻言后顺手就操起一瓶酒砸砸了过去,堵住了来人的聒噪,“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用力地关上房间的门,把脱下来的外套随便地扔在旁侧的沙发上,房书平把手里的酒瓶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还顺手拍了拍,“开了车过来,酒就不喝了,但是带走可以。”
“不过是一瓶路易十三,房总一分钟千万上下的人还能看在眼里,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邵钧哲冷嘲热讽得毫不遮掩,只可惜对方脸皮实在够厚,语言攻势完全无效。
“我这边有确凿的消息来源,”房书平说起正事来一改方才的不正经样子,压低了声音说,“你手里如果有和杜家有联系的生意,该处理就赶快处理掉好了——是处理,”他比出了一下右手下切的动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邵钧哲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问什么,就见房书平很认真地了头。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起来。
作为上个世纪50-70年代与黑道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华国娱乐业来说,没有哪一家娱乐公司敢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的家底白白净净,一丝灰色都不曾夹带。更名为A.E的邵氏当然不可能是意外,相反地,它还凭借着当家夫人和黑道杜家的血缘联系,在几次大的争斗中站稳了上风,一改50、60年代时的颓废下坡之路,迅速地复兴了起来。
而能被邵夫人认作义子,同时关爱倍加的房家少爷,和邵钧哲并不仅仅是同窗之谊。这位少爷从小生活在高墙大院中,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将”字衔的军区大佬,父亲从政快要退休,但是兄长却早就度过了“政治新星”的阶段,现在俨然即将成为一颗“恒星”了。
所以,不得不说邵夫人这个女人确实有手段,和房家的两个兄弟同窗过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认得上义子的,独独只有她一位。而且房家老二对虽然对政治不敢兴趣,但是却很受家中宠爱,或者说极其宠爱……而据这位房总曾经的肺腑之言说,在他的青春还是一潭死水之时,是邵姨让他开始萌动起来的。
——也许、大概、可能、或者……邵夫人是房总的梦中初恋情人来着。但是此消息未加考证,请谨慎八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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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邵钧哲不再说话,便自己掏出了一根雪茄剪了个不亦乐乎,再咬在嘴里一脸享受之情地喷出了一口烟雾的房书平轻咳了两声,用比刚刚更低的声音说,“是真的,没的转圜的余地了。”他指了指天花板,耸了下肩膀,“是……要换人。”
邵钧哲掐灭了手中的烟,抬起头问他,“我……妈知道吗?”
“你说呢?”房书平笑眯眯地反问道,“消息一出来她老人家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个事。金融局最近要下来新的政策,逐步放开对金融机构的管理,允许基金会的倒闭……嗯?”
邵钧哲一瞬间变了下脸色,“……你想干什么?”
“不然数额太大,我不好办。”房书平转了转手中的雪茄,“一倒闭,账面上的钱就都消失了,很方便。”
前后两条消息好像并没有太大的联系,但是稍加思索后,邵钧哲就明白了之间的关联,而且几乎在分秒之内就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不会吧?你难道要趟这趟浑水?刚刚是谁告诉我不要掺和进去的?”
“你要管吗?”房总微笑着问。
邵钧哲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否定和拒绝。
——管才有病,他可没有一个好爷爷和好哥哥做后台,插手到这种事情里来,是嫌自己过得太自在了吗?
“那就别问,”房书平用力地抽了一口雪茄后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除了粗了儿、黑了儿,就只剩下装B这一个用处了……”
在房书平临走前,他情深意切地对自己的好友说,“干妈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对不起她……所以表弟的事情,我管定了。像你这种良心凉薄之人,是不能体会到我高尚洁白的品行和坚挺纯粹的人格的。”
邵钧哲冲他比出了一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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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收网捕鱼的过程中,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其中最大的意外,无疑就是网没破的情况下,滑溜无比的鱼钻出了网的包围……只是伤筋动骨或者损失鳞甲这种事情却是难免的了。
12年之前,华国的黑道上最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就是横亘地下世界多年的杜家;12年之后,黑道的领军之首换了新人,而之前的杜家则几乎在一夜之间如退潮一般地在北国的土地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大洋彼岸的华人街,却同样像是在一夜之间崛起了一家新贵。
新贵,姓杜,一手军火生意做遍了全球。
等一切事情终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这场抢夺时间的“大迁移”,除了杜家之前就未雨绸缪的退路准备,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原因外人很少知道。
——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杜家资产,甚至能够保证杜家“太子”及时地安全地逃离国境的……还有一个人。
房书平说,“钧哲我涨价了,现在一分钟千万上下……”
杜卓阳说,“呸——老子的赌场生意全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便宜谁不是便宜呢?反正是带不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