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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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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被“砰”地一声甩上,五分钟前还是一片靡靡之音的欢乐场面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包间里留下来的除了冰冷就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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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本身就是过敏体质,”收拾起了注射器材的医生叹了口气,“为什么还不能多加注意呢?……情人之间的情趣其实不一定非要依靠药物,这对身体很不好,下次记得了。”

邵钧哲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什么,又乖乖地闭上后一言不发。

他刚把邵逸辰搂进了怀里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有高得不同寻常。于是,就急急忙忙地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家里的医生有其它事情抽不开身,所以只好大半夜地打电话给房书平借了他家的私人医生过来。

在谨慎地对酒杯中残留液体进行辨认之后,医生诊断出由于病人第一次接触这种刺激性催情药物,再加上本身的体质原因和饮入酒水的浓度稍高,导致对药性反应太过敏感,并引发了一些不太严重的过敏症状。接着,在邵钧哲的要求下为他注射了缓解药物,同时还留下了一些口服片剂。

至于白唯哪里去了?当然被邵总迁怒后赶了出去。

尽职尽责的医生在临走之前,再一次地叮嘱道这种调情手段以后坚决地不能再用,“……过敏体质的人平时需要多加注意,同样一种药物你用了完全没事儿,但是到了他身上可能就能要了命……你听说过一碗海鲜粥都能够杀人吗?如果实在是想借助这种情趣方式,可以微小剂量试用,确定无碍之后再循序渐进的使用。我这里就有一些推荐,价格对于您来说也不太贵,不知道邵总您……”

邵钧哲坚决地把医生快速地送出门外,反手关上大门的动作干脆得毫不拖泥带水。

他想,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己怎么会和有着这种私人医生的某某人成为了朋友的呢?简直是太侮辱自己的品格了。

床头的小灯拧得很暗,柔和的光线洒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灯光下的男人闭合着双眼,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放松,不像是刚被放到床上时的那样虚弱多汗。

邵钧哲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打湿了以后一地擦过他的额前,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一一地收紧在掌心里。

接着,才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现在一都不想回想一个小时前看到逸辰衣服凌乱地躺在那里的场景,更不愿意想如果自己今天晚去或者不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害怕失去的心情太过迫切,就连假想一下都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固执地潜伏在那里。

……越来越胆小了,面对着你。

邵钧哲用手指一遍遍地轻轻触过邵逸辰的眉眼轮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觉得有一种莫大的满足和喜悦在心里,一地堆积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无处排遣也不舍得排遣,简直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过去的长长的一年里,他无数次地在夜里无法安睡,心间的伤痛让自己觉得苍老得毫无水分,一触及到就会碎成漫天的粉末……那种空无一物的感觉太过难受,也从未想过要从中解脱出来,像是一场自我的赎罪。

但是,现在……现在,他竟然能够再次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躺在那里,仅仅是闭上眼睛的样子,都觉得是那样幸福的满溢。

而且,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慕彦——或者说,不管是慕彦还是逸辰,他是自己爱上的人。

在没有确定慕彦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惶恐于自己对自己的弟弟动了心。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厌弃和不齿已经升到了极……但是,后来无意中发现了逸辰还在国外时寄回来的照片,和当时的逸辰相对比之后才醍醐灌一般的明悟。

一个人,无论变化成什么样子,内里的灵魂和外在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更何况是,这是自己最熟悉的爱人。

邵钧哲敢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能认出来苏慕彦,那就是他自己。

但是,接下来的却又是讽刺到极的事实:爱人变成了弟弟,活下来的变成了爱人。

尽管兄弟间的亲情一直很单薄,关系也很紧张……但是,毕竟是同一血脉下的亲生兄弟。这其中的取舍,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是无法体会出来那会是怎样一种的撕裂。

可是,他必须承受下来,接受下来,坚强下来……已经习惯了以保护的姿态守护在爱人身边的模式,如果连他都无法承担下来这一切,那还有谁能为逸辰承担下来?

——说到底,慕彦、逸辰、自己,都不过是受伤害的人而已。

当一个人受伤太多的时候,一希望和温暖的出现,就足以支撑他继续坚持下去。

对于邵钧哲来说,从小母爱和亲情的缺失,让他比常人更渴求一份感情的出现。在刚和苏慕彦在一起的时候,他猜忌过、怀疑过、退缩过……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投入了全部——他所能支配出来的感情的全部。

一朝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是,上天还留下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希望。

所以,这一份“失而复得”的期待,让他拿剩下的还有的所有的全部来换,都是毫不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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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停留在唇侧微微颤抖,邵钧哲迟疑了又迟疑,还是无法克制住心中的悸动——像是有一把小锤子一样敲击在那里——他慢慢地探身过去,把自己的唇小心地印在指尖曾经停留过的唇侧……

印上去的力度很小,几乎不全神贯注的话就无法感触到唇下柔软。但是,却有一种越来越膨胀起来的满足。

在这一瞬间,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四四章:信任危机

当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也会为你关上另一扇门。

对于邵逸辰来说,他这一辈子的运气着实坏了许多——除去了在演戏生涯上的一帆风顺之外。

半夜里醒过来一次,头脑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口干舌燥得十分难受。

窗外的月光很柔和,房间里影影绰绰得很是陌生……他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人压得有些发麻了。

原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男人因为他轻微的动作很快地醒了过来,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怎么醒了?是要喝水吧?”

这样低声说着,男人便有摇晃地站了起来。可是在转身去开床头灯的时候不慎被坐着的椅子绊了一下,然后就失去平衡地跌磕在了床沿上。

邵逸辰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可是因为手腕的暂时无力,倒显得像是在主动地投怀送抱。

男人却笑了笑,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接着俯身下去在他眼角轻轻地亲了一下……态度很自然,双唇也很柔软。

“……。”邵逸辰怀疑自己这次晕倒之后再次穿越到了异次元空间,也许是平行空间——不然的话,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的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情的氛围又是怎么回事?

方口的玻璃杯里的水温正适合饮用,时机恰好地缓解了喉咙间火辣辣的干渴。邵逸辰转着手里的杯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头脑里也渐渐理清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既然自己在这里,他也在这里,那就说明并没有发生什么难看的事情……否则的话,依照钧哲一贯的糟糕脾气和行事作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应该不至于这么“和平”。

……居然会被人下药,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情。毕竟在他前一世的演艺生涯中,不要说一同去KTV这种娱乐场所,就连在“庆功宴”这种必须要出席的场合,半途离席甚至压根从不出现的情况对于他而言,都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是不喜欢和不愿意,到了后来就变成了顺水推舟的“个性”之举。再加上邵钧哲的关系,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床头灯的灯光是不甚明亮的柔黄色,硬纱质的灯罩让原本就不太亮光线更是显出一种朦胧的昏暗……在这种明暗的光影之下,半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的男人的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里,眉眼也浮现出了一种模糊的倦意。

把水杯递了过去,邵逸辰想了想说,“……一起睡吧。这么晚了,回家或者再开个房间,都不太现实。”

他看着男人脸上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喜悦,翘了下唇角,扯出来了一个微笑。

——即便是看出来了对方是在有意为之,又能怎样?难道还能让他就这么半趴在床边迁就一晚上,或者直接说“你去睡沙发”吗?……对彼此的脾性都了解得太过彻底,就连对方一举一动的目的和自己接下来的应对都像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本。

身边的床柔软地下陷了一,然后是灯光的熄灭和一声轻轻的“晚安”。

“晚安。”邵逸辰说。

这样一种同床共枕的亲密姿势,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情了,尽管是后背相对的状态。

邵逸辰有些话想要问他,比如:他是什么时候去KTV的,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住酒店,自己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姑娘他想要怎么处理……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开口去问。

因为现在的气氛很是微妙,也许开口问出一句话之后,后面的聊天对话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和所要希望的了。在现在这种……比较敏感的相处模式下,还是老老实实地以不变应万变比较明智。

就在邵逸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睡意的时候,身后的男人突然悄悄地环了手臂上来。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搁置在腰间,迟疑了一下又慢慢地放下整个手臂的重量,最后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摩挲了一下确认掌心下的实感。

邵逸辰带着黑线地想:……搞什么吗?我还没睡着呢。

然而,这样想着的话,却很快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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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晴到连心情都可以变成瓦蓝色的好天气——考虑到秋天惯有的天高气爽和天气晴朗,“又是”这两个字就稍微有些重复和多余了。

第二天起床时,并没有出现诸如你躺在我怀里我把腿压到你腰上,同时以一种好像要掐死对方的姿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情况。

当一个人醒来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着装完毕,正站在窗前压低了声音接电话。

“早……”邵逸辰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舒服,从脖子到脊椎僵硬得发麻,所以连这一声招呼都打得不情不愿。

当然,这很可能是心理作用。

等他简单地洗了一个淋浴走出来之后,才发现早餐已经被客房服务送到了房间里了,同时送上来的还有几份报纸。

如果是不谈感情的话,邵逸辰还是很愿意和邵钧哲相处的,毕竟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是磨合得不能再进一步磨合的互相适应了。

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种相处模式本来就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了。

“对了,”邵钧哲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咖啡杯,而且还因为咖啡不合自己口味而皱了皱眉,“今天你不用去拍戏,我让白唯帮你请假了。”

“这样不太好吧?”邵逸辰一边随意地翻着报纸一边说,“过敏的话,不是昨天就已经没事儿了?”

“说到过敏,”邵钧哲加重了语气,“你自己也应该注意一下。等这部戏拍完之后,好好地去检查一下过敏源去……不,下午我就带你去。”

“没这个必要吧?”因为对方转移话题的企图太过明显,邵逸辰在回答的时候也很不客气,“你公司里没事情可做了?这种事情,安排一下黄医生就好了。还有,你以后不要替我请假,这样子随便打乱剧组的安排影响很不好。”

“谁敢说我影响不好?”邵钧哲不以为然地反驳说,随后又急忙解释道,“……妈回来了。”

关于邵总这声“妈”为什么喊得如此顺流如此亲切,其实是可以做出来一篇深度剖析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不要给邵总留下任何封杀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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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酒店回家的路上,邵逸辰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

对于邵夫人,他一方面很想见到她,但是同时又不想见到她。从私人感情和个人经历上来说,他自然是不愿意和她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的;但是相处以来对方表现出来的母爱亲情和“邵逸辰”身份上限制,又让他对这个女人有着一种类似于牵绊一样的感情。

他这种心神不宁表现出来,就成了一种坐立不安了。

邵钧哲看着邵逸辰一会儿翻杂志,一会儿拿报纸,还没看两眼又去找手机,就笑着说,“虽然我理解你的紧张,但是你这样是不是也太迟钝了儿?又不是第一次‘丑媳妇见公婆’了。”

“这个笑话说得太拙劣了,”邵逸辰淡淡地说,“你等下在妈面前注意儿自己的言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邵钧哲应了一声,语气语调皆是可有可无。

“都过来了这么多年了,你和妈的关系,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改善一?”在快到家的时候,邵逸辰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都这么多年这样相处着,不也过得挺好的?”邵钧哲把车子慢慢地驶上碎石路,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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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车子,邵逸辰就看到了从台阶上连跑带滚地窜过来了一条毛色油亮的小猎狗,十分期待地做出了“等待投喂”和“等待扑倒”的准备动作。

作为一只始终被娇生惯养的、从来没有被忽视过、在邵家的人气远远高过了大少爷的波音达,波宝儿一直是有所求必有所得的,尤其是在邵逸辰这里。

只是,这次它注定要收获失望了。

仅仅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连拥抱都没有给一个,更别说愿意被亲得一脸湿哒哒的狗口水,邵逸辰脚步停都没有停地向客厅里走去。

台阶的第一层上,跟随着邵夫人“失踪”了小半年的袁叔已经恭恭敬敬地等着他的到来了。

“少爷您昨天晚上没能回家吧?”袁叔轻轻地说着,话语里的指责语气却表露得毫不掩饰,“夫人晚上等了你很久。”

邵逸辰开口想要解释一下,比如自己昨天出了儿意外,再比如自己并不知道母亲已经回来了……但是,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了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邵钧哲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而是拿了一块牛肉干来回地逗那只肥壮了很多的小猎犬。但是却甩来甩去得很是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被波宝儿咬住袖子硬生生地扑了一个踉跄……等到回神过来,手里的牛肉干和两颗碎钻袖扣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伸手戳了戳奋战食物的波宝儿,邵总阴森森地问它,“你,有没有吃不该吃的东西?”

波宝儿囫囵地把肉干整个叼在嘴里,迅速地抬爪转身,扭着胖屁股留给了邵总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和此刻楼下比较轻松的氛围不同,二楼邵夫人的卧室里却是一番几乎可以称得上凝重的气氛了。

半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的女人在房门刚被推开的时候,就像往常一样打起了招呼,“逸辰,回来了?”

邵逸辰站在门口,呆立了好半天后,才不敢置信地问道,“……妈,您……您这是怎么了?”

在他的记忆里,邵夫人的每次出现都是盛装出席的,繁琐而又华贵的服饰再加上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个女人总是当之无愧的目光聚焦,光彩夺目近乎一种明目张胆的逼迫。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之后,邵逸辰才发现哪怕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她依然是以一种几乎称得上苛求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和身边人的完美——和她在一起,是会连末端神经都会不自觉地绷起来的那种紧张。

可是,现在,斜靠在床头上的女人虽然仍然有着淡淡的妆容和梳理整齐的发型,但是眉目间却透着一股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灰白色调……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像是盛开到极后走进了五月份的牡丹一样。尽管花瓣的颜色依然鲜艳,绽放的花型仍然保持着完美,但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它其实已经进入衰败着凋零的时候了。

只是邵夫人哪怕是在病恹恹的时候,仍然是邵夫人。

她缓了两口气,才轻轻地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彻夜不归让家人担心,难道第一句话不应该是说‘我回来了’,或者解释一下昨晚的去处吗?”

邵逸辰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然后走到邵夫人床前,半蹲了下来拉住了她的左手,低声道歉说,“对不起,妈。回来得晚了……昨天晚上和剧组一起去吃饭,不小心被灌了酒,被朋友送到就近的酒店里迁就了一夜。”

邵夫人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反手覆在邵逸辰手上,有些不悦地说,“这事儿得好好说叨一下白唯了,放任自己的艺人被灌醉是他的失职,太不应该了。你也是的,下次被人劝酒的时候,不想喝就直接拒绝,看有谁敢难为你?……身子是你自己的,不注意怎么行呢?”

邵逸辰心里明白,邵夫人说不定早已回家几天了,但是那时正赶上他赶戏最忙的时候,所以就没去打扰自己。而邵钧哲即便是知道,也不会主动为自己讲这件事。就连昨天去酒店暂住一夜,恐怕也是他在拖延和母亲碰面的时间罢了。

其实,他很想对母亲说一下拍戏以来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被表扬的被臭骂的,顺利的和反复NG的……就连昨天晚上那一场闹剧,他都想对她说一说。

可是,在看到带着浓重的倦意的母亲时,心里面那些想说的话语,就全变成了一句话——

“妈,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就是您总是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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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精力不济了,所以简单地说了一会话后,邵夫人就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得休息一会儿了……你去找波宝儿玩会儿吧。”

邵逸辰轻轻地从枕边拿下一根灰白色的发丝,然后悄悄地缠绕着收在掌心,也回了一个笑,“好,我叫黄医生过来……等下,再来叫您吃饭。”

——他必须找出来一个这样或者不管什么样的动作来掩饰一下自己,才能勉强出来一个微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半年前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与灰白色完全相反的黑。

一步一小心地退出房间,反手轻轻掩上卧室的门后,站在房门前的好长一段时间内,邵逸辰都找不到自己的脚步应该落到哪里。

她说,“脑子里长了一个东西,不算什么大事儿的,大概是之前操心太多了的缘故……”

她说,“你不用劝我去做什么手术,我都这个年纪了,何苦再去遭这样一回罪呢?……”

她说,“去年你刚出事的时候查出来的吧,所以当时我一都不担心你醒不过来。天塌下来的事儿,还有我能陪着你呢……”

她说,“保守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想开了很多。上次去法国跟人谈生意,无意中发现凯旋大道上的梧桐树非常的漂亮……我就想,我来来回回欧洲那么多次,怎么就没发现夏天的梧桐树叶是那么的绿呢……”

她说,“后来,就想瞒着你,和老袁出去好好玩儿一下。我们带着波宝儿,从威斯敏斯特教堂走到了希腊的巴台农神庙……”

她说,“我留了很多照片给你……”

邵逸辰收紧了掌心再收紧,觉得手心里那团细软的发丝简直像是有了重量一样,在皮肤上留下一种火辣辣的锐痛感。

——也许,不是发丝。但是,他情愿认为这是发丝的重量。

楼下的客厅里传来波宝儿的叫声,和幼犬时总是“呜呜”的哼唧不同,已经变成了清亮的吠声。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波宝儿时的情景,那时候它小小的一团乖乖地趴在身穿着香奈儿套装的邵夫人怀里……年过韶华却仍然可以用“明艳”二字形容的女人举起了它的一只前爪,笑着打招呼说,“逸辰你要快儿好起来,好陪我去遛狗。”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得知自己患染恶疾的消息了吧?

邵逸辰突然很想大声地哭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邵夫人哭还是为了邵逸辰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酸涩的东西慢慢地膨胀起来,拥挤得呼吸根本都接续不上。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袁叔在半个小时之前的指责,究竟含有了多重的分量。

那是一种,无力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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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层楼梯的距离,邵逸辰觉得从未走得这样漫长过。

他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掌心和金属的质地缓缓摩擦过,像是直接摩擦在心里——一地消磨着柔软。

邵钧哲刚结束了一个通话,安排了Amelia几项代办的事务,一转脸就发现邵逸辰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早就知道的吧?”邵逸辰问他,“妈她……”

“也不算早吧,”邵钧哲想了想说,“几个月前她出国那会儿。”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邵逸辰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劝她去治疗去手术?”

“她又不是你……”男人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地改了口,“……不是你一个人的妈……难道我不知道关心她?”

“你就是这样关心她的?!”邵逸辰退后了一步,压低的声音里怒气勃张,“这……这和看着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邵钧哲被他这通指责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没回神过来,就听到他自嘲一般地说,“……邵钧哲,我看错你了。”

被他这么一说,邵钧哲的脾气也上来了,上前一步就扣住了他的肩膀,“你看错我什么了?……劈头盖脸的一通撒气,撒完了心里就舒坦了?!”

男人用力地扣紧他的肩膀,硬拉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不管这些事情里有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吗?!你……你回国这一年多以来,难道还不明白她什么脾气吗?我说的什么话她曾采纳过?她做出的什么决定我能改变过?!……说到底,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不值得被信任的那一个吗?!”

这段话说完之后,争执着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长久以来存在着的,一直潜伏在他和他之间的,两人关系中的最大隐患……终于被一方直接地加以了挑明:

——信任危机。

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不管是谁,都不愿意这种危机的挑明以这样一个事件作为诱因。

四五章:董事长兼任总裁

对于邵逸辰来说,整个12年都是比较难过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他出过车祸,被知晓了身份,被人下过迷药,又得知了母亲日益加重的病情……但是,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这些,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实际上,12年这一年,即便是对于整个邵氏来说,也是十分难过的。

10月份的月末,邵夫人召开了A.E的股东大会,正式宣布将董事长的位置交给邵钧哲来做。这个公示一经披露出来,就在商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各个传媒实体都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不同角度和不同深度的载文报道,随便选取一本财经类评周刊上的评论,就能看得出社会上对这一事件的大致看法:

“……董事长和总裁都由同一个人来担任,就意味着将有可能出现邵董任命邵总这种比较容易成为谈资的话题。众所周知,邵夫人在担任邵氏总裁一职之时,董事长是由她的先生邵建承担任的;而在邵先生不幸辞世之后,这两个位子的主人则分别变成了邵钧哲和邵夫人……董事长兼任总裁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少见,但是在如今的这一次人事更迭上,却没有看到邵逸辰的影子。笔者认为,如果邵逸辰担任了邵氏的董事长,恐怕A.E的股票就要出现一段时间不短的下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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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猜测和评论有时候永远触及不到事情的真相。

在股东大会召开的前一天,邵夫人把邵逸辰叫去了她的房间,简单地讲述了一下自己将要在明天宣布的事情后,就停下了话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邵逸辰被她看得有不知所措,最后在她期待着听到什么的目光中,才轻声开口问道,“妈,今天您觉得身体怎么样?”

董事长给了谁又不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一都不愿意成为“邵逸辰”。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就是“邵逸辰”也不错的想法。

——至少,可以在这个时候,尽量地多陪陪这位母亲。

然而他这种回答却让邵夫人流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去用指背轻触他的脸颊,勾起的唇角显得那样的柔和漂亮。

邵逸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指,慢慢地收拢在掌心里,努力地想让自己笑得轻松一……这一,不是有了演技就能够轻松做到的。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逸辰。”邵夫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地笑着说,“你不想接手公司,我知道的……不过没有关系,妈妈给你留下了20%的股份。”

放在一年多之前,苏慕彦一定不明白这句话中的“20%”指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的邵逸辰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

在A.E百分之百的股权中,掌握在邵家的股权占到了61%——这个数字在经历了前段时间的吞并案风潮和杜家撤离事件之后,可喜可贺地增加到了67%。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邵逸辰手中的这20%的话,邵钧哲就无法在股权控制上得到绝对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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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邵夫人的房间中出来之后,邵逸辰就去了三楼的大书房。

男人带了工作回来做,笔记本电脑和各种文件夹铺展开了一整个桌子,正在一边接电话一边翻着手中的几张纸张,同时不断地给出大大小小的指令。但是在他看到邵逸辰推开门走进来之后,立刻简短地挂断了电话。

在前几天的争吵后,当天晚上两个人都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交谈——至少诚意上来说,是足够的。

隐藏病情是邵夫人的意思,她只是想出去放松地看看自己之前错过的那些风景,并不想自己和儿子都因为病情彼此牵挂得打乱到原本很正常的生活节奏。

但是,在邵钧哲已经逐渐成为了这个家里实际上的主人之后,想要在这件事情上隐瞒他,就显得比较困难了。

“……你知道的,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让她满意,”男人在那天晚上说,“好像她对于我的意义,就是为了把我生下来,然后不断地告诉我在任何事情上都表现得有多糟糕。坦白地说,我想过很多次她能离开我的生活——很多次。可是,现在……”

他笑了笑,弯起来的唇角里有一种很浅很淡的悲伤,“她昨天下午甚至还拿着架子地对我说,希望我以后能长进得出息儿,虽然她并不抱什么希望。”

“我……”男人慢慢地摇了摇头,唇边的笑容更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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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吗?”邵钧哲把手中的话筒放回到电话机上,手指还未曾离开话筒,“……她跟你说了什么?”

邵逸辰反手关上了门,半靠在门板上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直到男人的耐心将近耗尽的时候,才开口说道,“她说给我留20%的股份。”

邵钧哲挑起了眉尖。

“只是她说的,”邵逸辰把插在裤兜的手拿了出来,做了一个送出去的手势,“我会还给你的,这本来就是你的。”

“不不不,”邵钧哲抓起手边的一份文件,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那是你的……我不需要这个,我只需要你就够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再加上20%如何?——这些数字,只要是邵姓的人拿着,就可以了。……能帮我倒杯水来吗?谢谢。”

走出书房,很快地带回了一瓶矿泉水的邵逸辰,把水瓶放到男人的右手边,然后又帮他拧开了瓶盖。

“还有什么事吗?”邵钧哲再次抬起头看了他一下,“你有话要对我说。”

“没错儿。”邵逸辰用指尖下意识地敲着木质的桌面,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后,很平静地说,“……我打算结婚了。”

“好啊,”邵钧哲一边在一份意见书上打了一个嚣张无比的大叉,一边端起水瓶往嘴里送,“马萨诸塞还是加利福尼亚?……算了,美国的话还是不要去了,我们去荷兰。”

邵逸辰没有回答,沉默地站在那里。

喝水的动作停滞了下来,邵钧哲慢慢地转过头去,看过去的眼神里是一片浓厚的黑色,就像是因为寂寞太久而荒芜下来的地带。

“……,”他慢慢地说,“你再来告诉我一遍。”

邵逸辰抬起轻敲桌面的手指,看了一眼因为刚才敲击时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红的指尖,然后和男人平静地相视着,“我说,我打算结婚了。”

邵钧哲拍案而起,动作幅度很大地拉开身下的靠椅,“又是那个女人?她……”

一把拉住怒气值正在急剧上升的男人,邵逸辰和他错着肩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兴师问罪’吗?”

他慢慢地放开拉着邵钧哲手腕的手,“我想,我能了解你当初决定要结婚时的心情了……但是,我跟你不同的是我会坦白地告诉你。虽然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义务来……”

“闭嘴。”邵钧哲转过身来,轻轻地说,“一个字也别跟我多说,我现在一都不想和你再吵架了。不过,结婚这种事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你能爱上一个女人吗?能和她做爱吗?——即便是你‘能’,我也不会允许的。至少,我还是你哥哥。”

“我不能。”邵逸辰直接地回答说,“但是,我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拒绝一个母亲的要求。选择A还是选择B的问题,不是吗?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一瞬间,邵逸辰以为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已经走向了僵局,他甚至在想,大概等下就要争吵起来了。

可是,邵钧哲只是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不可能是她的要求的……我有足够多的经验去了解她有多爱你——或者说逸辰。她从来没有要求你做过什么事情,你甚至连什么都不做都会是‘非常好’、‘非常棒’的,至于会做错什么事情那更是不可能的。你不是我,所以根本不用去做出什么选择。”

邵逸辰怔了一下,然后像是在苦笑一样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邵钧哲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为什么要结婚?”

“我不知道,”邵逸辰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我只是,想做一些让她稍微开心一的事情。”

在被拥抱进熟悉的怀抱里的时候,邵逸辰也没有推拒开,而是放松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钧哲,我在面对她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可耻……我偷走了她的儿子,占据了她儿子的位置,可是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哪怕家世上不合适也没有关系。我……我想,如果结婚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

他抱着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以这种相互依赖和相互扶持的态度拥抱着——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替他们彼此分担还留存在血脉中的一些东西。

一些温暖的,一直存在的,情感化了的东西。

“听我说,亲爱的,”邵钧哲抱着他的动作一开始还有儿僵硬,他还有着自己刚刚是在“轻举妄动”的自知自明,“你知不知道,逸辰他当时在Johns Hopkins Hospital的时候,呼吸心跳都……停了。医院里都已经开始准备下死亡通知书了,是妈坚持要求继续抢救的。如果,如果那天逸辰没有醒来的话,你以为妈会怎么样?”

——她说,“去年你刚出事的时候……当时我一都不担心你醒不过来……还有我能陪着你呢……”

邵钧哲收紧了自己的手臂,附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上天过……你能活着,对我、对妈来说,都是……都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遍遍地吻着唇下柔软的发丝,像是在珍惜和确认。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以经过努力而将之改变;但是,还有另外一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只能去承担着接受的。

比如说,生老病死。

这些词语背后的涵义如此之深之大,有时候甚至会成为一个人生命中酷寒的冬季,无可逃避、避无可避。

但是,好在,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还能存在着一些温暖的东西,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话,就能互相支持着度过眼前让人骨髓里都忍不住在发寒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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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在分开的时候多少有些触手不及的味道:书房的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后,随即就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这个过程发生的十分迅速,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拥抱着的双方并没有太关注于身外的事物。

站在门口处的是家里的管家——在这个家里,能够直接推门进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邵夫人。

但是在现在,无论如何来看,袁叔的出现是二选一里最好的那个选项了。

头发灰白面容冷峻的管家手扶着门把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时间在他身边都失去流动性,被他周身的气场凝固成了透明的“冰山”。

邵钧哲故作姿态地用指节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在召开股东会议。

……天知道,半秒钟前,他还是一脸满足相地搂着自己的弟弟。

邵逸辰大为尴尬,局促不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毕竟,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邵总一样那么的厚脸皮。

袁叔松开了扶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谢天谢地,时间又开始流动空间也开始解冻了。

他微微地了一下头,对着邵逸辰说道,“少爷,一楼有您的电话。”

在邵逸辰离开书房之后,袁叔又冲邵钧哲了下头,“大少爷,夫人喊您去她房间一下。”

邵钧哲转身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然后跟着他往外走。

当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邵钧哲很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

“我不会让夫人为难的,”袁叔侧了一下身子,示意对方先走,“我刚才看到的就是您希望我看到的……希望您也不要让夫人为难。”

怎么可能?邵钧哲想,对于她来说,我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代表着“为难”或者“麻烦”两个字吧?

可是……

可是,至少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不愿意她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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