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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再也见不到那抹巧笑嫣然的身影。

他是真的把她弄丢了。知道丢在哪儿,却无法找回来。端木云从来没有像那样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倘若他早些下决心带她离开京城,去过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他们现在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而非如今这样,相对两无言,甚至,连相认都不行。

端木云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过那种没有明若,没有光明,没有灵魂的日子。倘若时间能够倒流一次,他定然不会再做什么将军,只愿同她桑麻蓬门,日子清苦,也是甘甜。天下如何,百姓如何,其他人如何,干他何事?他想要的只有那么一个明若,却死都得不到。

她明明是属于他的妻子,可他为何要将她拱手让人?

所以他回来了,用五年的时间,得以重新站回她身边,以一种没有人知道的方式。

“你快些离开吧……待会儿,我的儿子也要过来了,被他看见,终是不好。”明若轻轻地推推端木云,低着头,没说话。

“你的儿子……他叫舜元是不是?”端木云柔声问着,似乎横亘在两人之间九载的光yīn根本算不得什么。“我见过他了,很聪明,很漂亮,很……像你。”见明若一下子看过来,眼神惊慌,他忙解释:“你放心,我没让他见到我,我只是、只是躲在暗处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他那么像你……”眉眼间却更像是那个男子的影子,看到舜元,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看到自己未老先衰的沧桑,痛失所爱的绝望。

明若闭上眼,后退了几步:“我早已说过,今生今世,咱们不再见面,你也别再回京城来了。可你——你何苦……”她已经将他害得够惨,他却还嫌不够?“你走吧、走吧,别再回来了——”

端木云怔怔地看着她,迷蒙地想起九年前,他跪在即将分娩的她面前,穿着染着血的囚服,狼狈不堪,握着她的手。她面色如纸,却还是逼着他承诺她离开,再也不回来,哪怕两人终身都不得再见。

他不想再离开她了,真的不想了。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他真的过怕了,他再也不想夜夜梦魇,睁开眼,身侧一片冰凉,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似乎就在眼前,但伸手却又什么都碰不了,两人之间隔着天涯海角,好像今生真的再也无法相见。

“我想你……”

明若鼻子一酸,极力压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赶他走,让他别再来见她了,他却只是呢喃着,梦话似的说着这三个字:我想你。

“我想你……”他又重复了一遍,面色异样苍白,一边袖子空荡荡的,明若看着他就像是只是一抹幽魂。端木云什么都没再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我想你,我想你。

是的,我只是想你而已,就只是想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哪怕这次回来会死,我也想再见你一面,否则这辈子溷溷沌沌地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也许这一次,他能够真的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我想你……没日没夜的想,睁开眼睛是你,闭上眼睛也是你,醒着是你,睡了也是你,好像哪里都是你,却又哪里都不是。”他想她,想得跟死了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明若捂着嘴巴,眼泪往下掉,她看着眼前机械似的重复着我想你的端木云,他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眼里尽是死水。

二百、听说

发文时间: 10/18 2012——

二百、听说

“若儿……”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颤抖地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你别哭、别哭……”他来见她,不是为了要她哭的。

明若深深地呼吸着,可喉头似乎哽咽着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慢慢地,她将端木云的手从自己手上推了下去,低低地道:“是我对你不起,是我将你害到如此地步。端木,你回来做什么呢?”她能救她一次,还能再救他第二次吗?和父皇为敌的,威胁到父皇的,父皇不喜欢的……这世上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在这节骨眼儿上回来,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端木云的眼底迅速闪过一抹痛苦,明若拒绝,他就没再碰她,她排斥的,他都不会去做的:“若儿……”他只是叫着她的名字,好像只要这样就满足了。“你还是那么好看。”

明若怔怔地听着他的话,勐地背过身去:“我于你,不过是个故人,你还是走吧。”

“他不能再伤害到我了。”随着这一声低低的话,端木云已经上前,用仅存的一只手揽住明若的肩头。“你无须再为我担心。”

“我没有为你担心,我只是怕你回来,会让皇上误会我而已。”明若硬着心肠拨开端木云的手,“你快些走吧,一会儿舜元就要过来了,被他看见,我没法解释。”

“你便是骗过世人,也别想瞒过我。这些年,苦了你了。”端木云微微一笑,好像所有伤害所有不堪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仍然是那年桃树下的一对璧人。“我回来了,就不走了,我只是想你,才来见你一面。”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地回来带她走。世上再无一个人能比他了解他的若儿有多心软,有多善良。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心里定然比他痛上万分。“我……我这就走了,你别再为我担心。”

环着她的手臂轻轻地松开了,似乎带着万般不舍。明若没有转身,她知道,他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别君胜过逢君好。

她失魂落魄地坐到了地上,青丝散落下来,双手勐地捂住面孔,也不敢流泪,只怕待会儿舜元和须离帝回来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他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回来呵!回来送死吗?万一被父皇知晓,他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断了对她的念想吧,她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她有了舜元,就更不能离开父皇了,她这辈子,便是要被困在这深宫里直到老死,再也没别的路。明若痴痴地坐在地上,不愿再去想端木云的事情,她心里清楚,自己跟他早已没了瓜葛,却又免不了要为他担心,这种情绪让她不知所措。明若不知道端木云要做什么,但是从他的语气中来看,肯定是很重大的事,她真不愿看见他为了自己做这些疯狂的事情,却又无力阻止。要怎么告诉他,他才懂呢?

她不会再离开须离帝了,永远都不会。

正在明若发怔的时候,珠帘被掀起,舜元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发现母妃坐在地上,小孩儿心性地立刻跟着坐下,扑进明若怀抱,撒着娇:“母妃、母妃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她是从来都不会露出异样的表情的:“母妃坐在地上,想看看舜元是不是一眼就看得到母妃呀?”她刮了刮儿子高挺的鼻尖,又捏了捏他嫩嘟嘟的小脸,看到这张小脸蛋,她觉得以后一辈子都在这深宫里过也没什么不好。她有父皇,有舜元,亦算是夫复何求了。

“那当然,母妃在哪里舜元都能一眼看到的!”小少年很骄傲地昂起下巴,嘻嘻笑着在明若怀里拱了拱。“母妃,你知道吗?我今儿个遇见了个奇怪的妃子耶!”

“奇怪的妃子?”明若讶然,舜元对于后宫那群妃子是很排斥的,他总认为那些人对须离帝心怀不轨,会害明若,所以不见还好,只要见了就非将人整的**飞狗跳不可。九年了,她可从未听过小家伙对哪个妃子有什么算是褒义的评价。“哪儿奇怪了?”

“嗯……”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我觉得那个妃子和母妃长得有像耶,不过母妃比她漂亮多了~而且她住在冷宫里,父皇一定不喜欢她,威胁不到母妃的。”

闻言,明若倒抽了口气,难道、难道是……她怕舜元看出什么来,忙笑着将他拉起来:“好了好了,饿了没有?先陪母妃用晚膳好不好?”

是娘亲,一定是娘亲……明若牵着舜元的小手,唤了人传膳,然后坐在桌边沉思。这些年她从未去见过娘亲,段嬷嬷也像是销声匿迹似的不再出现,须离帝不爱她跟除了他之外的人亲近,她也就不忤逆他。其实不见也挺好的,不想念,自然就不心痛。而且,她亦懦弱的不敢去面对娘亲和嬷嬷失望的目光。她们那么疼她爱她,结果她却做了如此尴尬的身份。和母亲共侍一夫……说出去简直都荒唐可笑!怎么能呢?她怎么能去见娘亲和嬷嬷呢?“舜元乖,

日后见到这位妃子,就多陪陪她好了,嗯?”

舜元头,刚好宫女们开始上膳食,小家伙便夹起一块酥饼送到明若嘴边:“今天下午我就在那里玩的~这个妃子挺好的,还跟我讲了很多故事。对了母妃,我原来还有一位皇姐呀!”

明若一愣,舜元见她表情,以为她还想听,小嘴一张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来:“她那个女儿叫什么……明若,是父皇的第四女,听说长得没有其他几个皇姐好看~不过她嫁得最好耶,母妃,那个叫端木云的将军真的有大家说的那么厉害吗?为什么安公公还有这个妃子都对他赞不绝口?他要真是好人,又为什么会杀三皇兄?他要真那么厉害,又为什么会几场大战都一败涂地?最后又怎么会和江湖人勾结从天牢逃走?可是我还有几不明白……他走了,那四皇姐呢?她真的死了吗?我总觉得传闻不大可信……不过那个妃子就是这么讲的~”

他每说一句,明若的心就像是被割了一刀。这辈子,她都不能让舜元知道真相。她不敢相信她的宝贝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会是怎样,她会心碎的。“好了,乖乖用膳吧,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也没什么好讲的,你父皇一会儿就回来了,待会儿让他教你练武去。”

听到要练武,小少年顿时兴奋不已,脸蛋上沾满了饭粒。明若笑着给他擦掉,心里却沉重不已。

须离帝回来的时候舜元刚刚吃到一半,看到他只是挥舞着筷子,连行礼都没有。倒是后面的安公公笑道:“小太子胃口甚好,明日定是要长高了。”

舜元最爱人家夸他长高,当下对着安公公露出可爱的笑容。须离帝坐到明若身边,安公公便极有眼色的示意在场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只余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用膳。

二百零一、螳螂捕蝉

发文时间: 10/19 2012——

二百零一、螳螂捕蝉

明若心中有事,胃口自然不好,吃得不多,舜元则是个没心没肺的,小肚子都撑圆了。他年纪小,活动量大,食量也大,明若都吃不过他。小东西用完膳后又吃了些水果,缠着明若给他讲故事,明若无奈,只好抱着他坐在床畔,边捏他的小鼻子边给他讲。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没过一会儿小东西就没耐性了,从明若怀里跳下去,冲到须离帝身边,扯住他的袖子问:“父皇、父皇──”

须离帝心情也是难得的好,他揉了揉舜元的小脑袋,轻笑:“怎么?”

“父皇给我讲讲端木将军的故事好不好?母妃都不肯跟我讲。”小东西很委屈。“我在宫里听到的都是说端木将军怎么厉害怎么聪明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他最后打的几场仗会输呢?父皇为什么不帮他?”

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脸,牵着他的小手到床边,挨着明若坐下,然后将舜元抱到两人中间,刮刮他的鼻子:“端木云的确是个栋梁之才,但是……功高震主,舜元应该懂得。”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孩子,这些道理他早应明白。

舜元嘟起嘴巴,圆嘟嘟的小脸蛋上露出一丝不解:“儿臣懂得,可是他都已经打了败仗,为什么大家还是对他称赞有加呢?一个人真能做到连失败都不让人讨厌吗?而且他为什么要杀三皇兄?”

“因为你三皇兄当时要轻薄你母妃。”须离帝澹澹一笑。

“什么?!”小家伙立刻炸毛。“那该杀啊!”

须离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语带过,没打算给他多讲:“等你长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父皇以后会告诉你的。现在,跟你母妃告个别,回你的寝宫安寝去,我让安公公送你。”

舜元很不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要,人家要自己走。”说着便双膝跪在床上站了起来,在明若额头亲了一下:“母妃再见。”然后又在须离帝脸上亲了口。“父皇再见。”说完便跳下来龙床,一熘烟地跑了。

明若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一句小心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咽了下去。这孩子,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她的眼里充满了宠溺,嘴角也带着微微的笑,刚抬眼就望进了须离帝眸底──他正凝视着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父皇?”

“若儿,今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澹澹地问,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好像只是例行一问,类似于今儿个天气如何那样的语气。

明若摇摇头:“没有,没什么事发生。”在须离帝的眼神下,她略略有些退缩,小脸泛白,怕会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那若儿是为何而哭?”冰凉的长指抚上她的眼角,泪痕早就干了,但是却仍瞒不过须离帝。“若非是有心事,今晚又怎会那样敷衍舜元?”

“真的没有,父皇,你还不信若儿吗?”明若怕他怀疑,只能一半一半说了实话。“只是舜元回来的时候问我关于端木云的事,我不知该作何回答,又想起以前,多愁善感了些罢了。”

“想起以前,所以哭了?”须离帝的语气慢慢沉下来,空气中似乎凝聚了一丝不悦的气氛。明若心下一震,生怕他误会,忙绽出甜美的微笑扑进须离帝怀中,柔美的小脸抬起来,露出如画的眉目,浅浅澹澹的,好像一幅深邃遥远的水墨画,绝美清雅到了极致:“怎么会呢,若儿只是想起娘亲和段嬷嬷,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样,难免担忧,所以才、所以……”

须离帝咬了她的脸颊一口,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语气:“所以小娇气包就哭鼻子了?都多大的姑娘了,成天动不动就掉泪,你是小娃娃吗?”

被他糗的满脸通红,明若捂着被咬的粉颊藏进他怀里,心上又是紧张又是松了口气。她也不敢确定须离帝究竟相不相信自己,但暂时也只能勉强这样蒙溷过去了。不是因为对端木云有旧情,她只是不想他死而已,毕竟是曾经的旧人,毕竟,他曾经待她那样好。如今若是因为自己将他置于死地,那和忘恩负义的畜生有什么分别?

须离帝似是相信了明若的话,抱着她滚倒在柔软的被褥中,高挺的鼻梁不断磨蹭着她的小脸,笑道:“过几日乌桓会派人来,到时候和我一起出席,嗯?”

“乌桓?”明若愣了一下。“是当年那个沙略王?他又要来?那大皇姐呢?大皇姐也来吗?”

“大皇姐?”他似乎早已忘了还有个女儿嫁了过去和亲。“这一次沙略来大安,此事也算是缘由之一。沙略王后勾引乌桓一名重将被沙略王当场捉住,他想废后,又没得到我的允许,所以才借着此次进贡的机会来提出。”

“废后?”明若惊呼。“可大皇姐被废之后要怎样,遣送回来吗?”

须离帝轻笑:“回来?就怕她回不来。沙略此人城府极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背叛他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在被遣送回来的途中,说不定车队就会遇到强盗或是土匪,所有人均被灭口。”

明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沙略同大皇姐好歹也是夫妻九年,那男人居然能够如此狠心?“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须离帝挑眉。“生死是她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就让沙略以为他的计策成功也没什么。”化外之民,不足为惧。

她其实也不喜欢那个大皇姐,毕竟自己是从小被欺负到大的。可一想起未来等待大皇姐的,明若心底就忍不住唏嘘一番。自古帝王无情,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勾引重臣?大皇姐是疯了吗?!“父皇,那沙略王此番来京,除了这事儿和进贡就没别的事情了吗?我知道的……现在乌桓日益壮大,较之前些年被父皇灭掉的江国可是强了不少,此番他前来大安,定然包藏祸心。”她真是不懂须离帝的恶趣味,有人想吃掉自己的江山,他不仅不以为惧,还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壮大,直到足够成为威胁了,他才有兴趣去玩耍一番,这样的男人,真是──难怪舜元这么古灵精怪。

“若儿真是慧黠,且让他玩着去,反正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这些年安逸惯了,父皇正愁没机会教导舜元用兵呢。”眼下就有一个主动送上来的不怕死的,他开心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担心?

二百零二、yīn谋(上)

发文时间: 10/20 2012——

二百零二、yīn谋(上)

明若反正是不担心须离帝,跟他比起来沙略简直就像是温顺的猫咪。她摇了摇头,只觉得倦意一阵阵袭来,今天晚上所见到的听到的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负荷范围,她想休息,然后把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忘得干干淨淨。须离帝也看出了她神色倦怠,遂没有求欢,抱着她便脱了衣衫安寝了。

第二日晚上,明若难得的盛装打扮了一次,额间贴了花黄,云鬓绾起,簪着的金步摇让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坠掉了……平日里她穿得都是简便的宫装,今晚这正装却穿了足足二十层!如果不是须离帝牵着她,明若铁定会被压到地上爬不起来。

被牵到主位坐下,明若有忐忑,她不敢去望坐在侧席的皇后,总觉得有一阵一阵的眼刀儿从那边飘过来,一下又一下的剜着她的后背,如芒在背。

须离帝握着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明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描绘精致的唇瓣鲜豔的像是刚刚绽放的花朵。

这宫里的繁文缛节,明若是完全不懂的,反正须离帝也不需要她懂,他将她纵容的太过了,让她生活在深宫,却如同在闺阁。

等到形式走完,明若已经有晕头转向了。她抿着嘴巴看了看前面坐的满满的众臣,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花起来。

须离帝先是向在座的众人举杯,随后便轻轻啜了一口,其他人哪敢不喝,一个个都干了。明若无聊地四下看,同一个男子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她一时间又想不大起来是谁。过了会儿,她才微微瞠大眼睛,竟是那乌桓的沙略!

须离帝向来耐性极佳,属于敌动我也不动的类型,他气场又强大,殿中众人哪里敢直视他,寥寥有的那么几个也在对视了一会儿后汗水淋漓地低下了头,沙略则是选择了站起来,举着酒杯,豪放地笑:“陛下,一别九载,陛下还是那般光彩照人,不见苍老,沙略在此先干为淨了!”

紫眸略略移了下方向,大殿上的烛光闪耀在他眸底,亮晶晶地,透出一股无比邪佞的妖气来。沙略看着他,竟哑了嗓子,眼神也开始闪躲,可他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物,久经沙场见过无数残酷战争场面的人,居然会被吓到如此地步,也真是惭愧。他双手持樽,脖子一仰,便喝了下去。须离帝看着他喝下去,脸上表情不变分毫,眼神倒是瞟向沙略身侧带着青铜面具看不见面孔的男子:“这位……想必就是短短几年里扬名天下的海东青将军了吧?沙略王得此能将,真乃大幸也。”

沙略也跟着笑起来:“陛下所说极是,为了请海东青出山,我可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哩!有了他,我乌桓吞并西域决不是空想!”

“哦?”须离帝摇着手中的酒樽,以小指挑起明若的下巴,在她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语带戏谑:“即便是再能干的将军,也不敌朕怀中这风华绝代的美人。”

“陛下说的是,明妃娘娘国色天香,的确比得上十个海东青!”沙略也极为粗犷豪迈,丝毫不介意须离帝话中似有若无的调侃。“别说是陛下宠爱娘娘十年如一日,便是我这大老粗见了,都觉得怦然心动哩!”说完便仰首大笑起来。

须离帝抚着明若细滑的脸蛋,她唇上的胭脂无比鲜豔,额间的花黄妖娆中透着勾人的妩媚,眼波流转,娇态横生,只是眼里有着不解。他低笑,挥了挥手:“沙略王此话说的甚好,说到朕心坎子里去了。”

“沙略荣幸。”酒樽又被举起,沙略又是一杯酒下去,眼睛始终不离明若的脸。明若只觉得这人的眼神较之九年前更有侵略性了,她现在可真算是腹背受敌了。皇后娘娘在后面给她眼刀,沙略在前方盯着她不放,就不给人一活路了?而且这人……哪来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父皇的面这样大喇喇地将视线流连在她脸上!

明若愈发觉得难受,她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藏到须离帝怀里去。须离帝摸摸她的额头,却诡异地没对沙略的视线表示什么,只是唤了安公公过来,让他送明若回盘龙宫安寝。安公公领命,带着明若去了,舜元也立刻从席上跳起来,想跟着回去,却又碍于自己是一国储君,不得擅自离席,在须离帝的眼神示意下,终于怏怏坐下。

路上有着宫灯,越接近盘龙宫,明若的心就跳得愈快。安公公一贯没有跟着她进去,只是在外面听候吩咐。她踩着轻巧的步伐走进去,果不其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背对着她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好像不存在一样。明若轻轻歎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别再来这儿了吗?”

那男子慢慢转过身来,赫然是一身长袍的端木云:“若儿。”

“你为何会与沙略同盟,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野心了,如果是因为我,那请你趁早放手吧,趁着现在,还能从中脱身,否则──”

“否则什么?你还是担心我,是不是?”端木云走过来,明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他意识到,便没再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苦涩的不可思议。“我想把你夺回来,就必须重新掌握兵权,而沙略找到了当时心如死灰的我,他用了四年时间说服我,我也用了四年时间,来决定要不要做这几乎称得上叛敌辱国的事情。若儿,我只是你的端木云,在别人眼里,我是乌桓的将军海东青。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地把你从须离帝手中抢回来,再也不让你离开我。”

明若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看着端木云眼里那熟悉的痴狂和灼热,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痛。她不懂事情怎么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一切事情都不对了,都不走原来正确的路了:“别疯了,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有舜元在这儿,而且、而且我……也舍不得父皇……”

“你骗我!”端木云却倏地激动起来,他一激动便剧烈地咳嗽着,那空荡荡的一只衣袖便招摇着晃动着,明若疼得更厉害,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若儿,倘若你知道须离帝背着你对娘亲和段嬷嬷做了什么,你还会这样坚贞吗?”

二百零三、yīn谋(下)

发文时间: 10/21 2012——

二百零三、yīn谋(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听了端木云的话,明若勐地转过身来,眼神戒备:“你想跟我说什么?我娘和段嬷嬷怎样了?”

“若儿,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这些年来须离帝从来不准你去看望她们,甚至连她们的消息都不曾透露给你?”端木云轻声问,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他似乎很挣扎,一边挣扎着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一边则想着要她离开须离帝和自己在一起,反正不管如何,这话一出口了,明若就一定会受到伤害。“她们早已不在这宫里了。”

明若摇头:“你骗我,舜元那日才跟我说在冷宫见过娘亲,她不会不在这里的。”

“我没有骗你。”他的眼神很是诚恳,他从来不骗她,她知道的,比谁都知道。“那为何九年里,生性活泼的舜元会唯独在这会儿发现冷宫?按他的性子来说,皇宫不应该早被他玩遍了吗?”

明若心下惊慌,隐隐有种绝望的感觉,却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你别胡说,如果她们不在宫里了,父皇不会不告诉我的。”

“她们已经死了,若儿。”

“住口!”明若咆哮,“我不想你说这些废话,请你离开这里。”她转过身,想要平息自己的情绪,可xiōng口翻腾的厉害,连呼吸都显得异样的疼痛。

端木云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依然是温柔缱绻的样子,对他而言,明若怎么对他都是没关系的,只要她心底还有他,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冷宫里的人是假的,若儿这般聪慧,应该知道才是。她们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我这次进宫来想去探望她们,也不会发现。我想须离帝应该是怕你知道,伤心生气,才会避而不宣。若儿,跟我走吧,别再留在这儿了,这里一儿也不适合你。”

明若挥开他的手,神情僵硬:“你走。”

“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吧,若儿。”端木云依言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站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怕娘亲和段嬷嬷也就是死在这几日,但她们是因何而死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在她们死前几日,须离帝曾经去见过她们。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若儿你当真一都不想知道?”

“……走。”沉默了好一会儿,明若才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儿来,她不想听端木云在这里说这些扰乱她的心的话,她现在几乎无法思考,娘亲死了?段嬷嬷死了?这怎么可能!如果当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父皇是不会不告诉她的,一定不会的!

端木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还会再回来的。”

寝宫里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好像瞬间就安静了很多。明若僵硬地站在原地,嘴唇泛白,明豔妖娆的妆容此刻却让她的面孔透出一种诡异之极的哀戚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将她拥入怀中:“怎么了,回来这么久连衣服都没换就傻站在这儿,过来。”语毕便牵着她冰冷的小手走向床榻,明若木然地任由须离帝为自己解开发髻,褪下衣衫,只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冷。这初夏时节,她竟然觉得自己冷的像是在冰窖里。“……父皇,若儿有话问你。”

“若儿要问什么?”须离帝扬眉,手上动作还是未停,依然是有条不紊地解着明若的腰带,繁缛的宫装立刻滑落下来,青丝散下,身形纤细,眼前的明若活脱脱像是自画中走出的美人,无比地单薄娇弱,好像一阵风便能将她给吹跑了。

“我想见见我娘和段嬷嬷,可以吗?”她垂下眼,轻声问。

须离帝是什么人啊,他立刻听出了明若话里有问题,紫眸一眯:“若儿,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你别管是谁跟我说了什么,只消回答我,能不能让我见她们一面?”明若攥住他的食指,不让他转移话题。跟他在一起,她实在是太累了,要小心每一句话说出的后果,连质问都要小心翼翼,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带到山沟里去。

长眉微微蹙了起来,眉峰稍稍弯了个尖儿,即使是这样,须离帝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他勾起薄唇轻笑道:“若儿要见她们作甚?九年不见都没什么,为何今日突然想见了?”

“就是想她们了,父皇,你只说给不给若儿见?”明若的嗓音有着些许的沙哑,那是因为极度的隐忍和恐惧所致。

须离帝依然不见丝毫慌乱,只是微笑:“若儿,你信不信父皇?”

明若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迟疑地了下头。他这才道:“前几日,她们从冷宫中莫名失踪了,我怕你问,才故意派了人进去装作她们的样子,还故意让舜元玩儿到那里去,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将她们找回来的。”

“真的是失踪吗……”明若呢喃着问。“不是父皇杀了她们吗?”

“若儿!”须离帝难得地沉下声来唤她名字。

“不是父皇杀了她们吗?”明若又问了一遍,眼里已经满是泪花。她勐地推开须离帝抱着自己的手,直退到自己以为安全的地方,瑟缩着抱着自己的双臂,慢慢蹲下,眼泪一颗颗从她眼眶里掉下来,砸在地面上,没入厚厚的地毯里消失无踪。“我不懂,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她们,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准备这样瞒我一辈子?你总说我不够信任你,可是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又怎么去信你!你把娘亲和嬷嬷还给我……把她们还给我……”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娇小的身子就那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须离帝伸手,想要抱她,却还是收了回来,僵硬地放下。“先是端木云,后是她们……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活得轻松一……为什么要杀她们,为什么……”她只是哭,只是问,却连一怒气都释放不出来了,就好像整个人都死寂了一般,连情绪都没了。

自始至终,须离帝没再为自己说一句辩驳的话。他只是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明若,过了好久,才问道:“是端木云告诉你的,是不是?我早该知道,在你提前回来而我又不在的时候,那人最会鑽空子。”

明若不理他,肩头不住地颤抖着。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父皇的话都不信?”须离帝轻声问,言语中似乎带了些许明若听不懂的东西。

她依然没有回应,须离帝便走过来,轻轻握上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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