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训听了先是一呆,随即却放声大笑,边笑边咳嗽着道:“好,好,大势如此,天意如此啊……”
杨继业皱了皱眉头,关切地问道:“二哥,为兄这次来,还带了几位银州名医,可否让他们为你诊治一番。”
杨崇训惨然道:“带了这么多年的兵,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见过那么多死人,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么?来不及了。大哥,兄弟临死之前,能见到你,也就能够闭眼了。兄弟无能……”无能啊,这么多年,兄弟独自一人,撑得好辛苦,如入……”你回来就好口杨家这份基业,兄弟交给大哥你了,如何处置,由你决断。”
他又颤巍巍地唤过儿子,让他跪在杨继业面前,含泪说道:“大哥,我……”把展儿,托付给你了。有大哥照拂着他,兄弟……”兄弟死也瞑目了……”
一语未了,杨崇亦拉住杨继业的手便轻轻滑落平去,含笑而逝。
杨继业虽是久经战阵,见惯了生死,如今匆匆一面,阔别二十多年的兄弟便就此长逝,也不禁老泪纵横,抛洒胸襟。
杨家城开始办起了丧事,杨继业一面使人把这里的情形禀报于杨浩,请杨浩和折御勋为结义兄弟奔丧,一面亲自为兄弟料理丧事。麟州兵将凋零,本来就没有几个能撑得起局面的人物,主要的带兵将领李安、杨小么、杨大宝、卢永义又被杨崇训关在牢里,所以杨继业召集麟州文武,宣布麟州就此归附河西陇右兵马大元帅杨浩的提议没有受到丝毫阻挠。
杨继业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他既答应效忠杨浩,便无论生死,绝不会更改主意。但是麟州城是杨崇训托付给他的,如果麟州能独自支撑,他是会尽可能地帮助侄儿,使麟州自立一方的。可是,待他了解了麟州的兵员、粮草、百姓各个方面的情况之后,他便知道,在西北地界,已无杨家立足之地,就算他肯回来,在西北也支撑不了多久,毕竟……”他只擅长打仗,麟州这个烂摊子,做为一个政权,绝不是只靠一员良将就能支撑下去的,于是便与侄儿商量。
杨光衣自然不会反对,于是,麟州正式易帜,成为杨浩辖下的一座城池。
这边料理着丧事,杨继业便下令把李安、杨小么、杨大宝、卢永义四人释放,杨继业长子杨延朗为人稳重,听了父亲命令,不禁迟疑道:“爹,他们四人是叔父亲自下令拘押起来的,如今二叔刚刚过世,爹就推翻了他的命令,让麟州上下看在眼中,恐怕……”不太好吧?”
杨继业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你二叔若是真想惩治他们,早就动手了,何必拘而不治?难道,要等杨浩大人赶来才开释他们么?你去,让展儿亲自去狱中放人。”
杨延郎只得称诺退下,室内一空,顿时静了下来,杨继业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一角,喃喃地道:“二哥,我想……”这也是你的意思吧?”
※※※※※※※※※※※※※※※※※※※※※※※※※
绮楼画阁,锦幄低垂,绣床上的流苏正在有韵律地抖着,里边传出声声**和男人粗重的喘吸声。
忽然,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一切归于寂静。过了半天,才听里边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老爷总说宠着人家,可是口不对心,就只会拿话哄人。”
李苤禄的声音笑道:“爷可不就是拿那话儿宠你?”
女人娇嗔道:“去你的!谁稀罕!”
“不稀罕么?呵呵,十二房妻妾,爷一个月倒有大半个月睡在你这儿,那些个女人都恨不得一口吞了你呢,还说不稀罕,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说说,爷怎么不疼你了。”
锦幔一分,李苤禄弃着身子坐到了床边,一边往身上穿着衣服,一边问道。
在他身后,玉俐黄陈,裸露的玉臂粉腿,温润如玉,嫩白如脂。雪白丰挺的乳峰只搭了一块绯色的汗巾,更有一种香艳的味道,那成熟丰盈的体态,显见是个绝佳的尤物,只是那最紧要处,堪堪被李苤禄的身子挡住,春光总算没有尽泄。
这女子是花小流的妹子花飞蝶,李苤禄的第九房妾,虽说李苤禄贪新鲜,在她之后又纳了三房妾,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她。
花飞蝶支起螓首,春情满脸,轻轻哼道:“老爷送我的首饰,比起老爷交给那李继筠准备带往京城打权贵的珠宝,可是差得无了。若是咱家没有这些宝物那也罢了,既有此等珠宝,老爷却只拿去给他挥霍,人家以前见都没有见着,还说疼人家。”
李苤禄穿衣束带,梳发系冠,一边对镜端详自己模样,一边说道:“飞蝶啊,那可是你家老爷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底子呀,把这些东西叫他拿去,自有叫他拿去的道理,舍得这些东西,将来才有百倍、千倍的回报,你懂么?”
花飞蝶哼了一声,起身着衣。她这一坐起,挺翘的臀丘,修长的粉腿,幽深诱人的乳沟便赫然在目,已然打扮停当的李苤禄见了不禁色心大动,顺手在她身上又掏摸了几把,弄得这女人又脸红心跳地呻吟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轻轻的窗声,李苤禄连忙住手,花飞蝶在亵衣外面又加了件衣服,款款走去绕过屏风,打开了前门,只见花小流一身隆重外面。
花飞蝶忙唤了一声:“哥哥。”
花小流搓搓手,问道:“大人起了么?”
“老爷已经起了。”花飞蝶回首唤道:“老爷,是我大哥。”
李苤禄缓步走了出来,自墙上摘下佩剑挂在腰间,向花小流头,问道:“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李苤禄微微一笑,便举步走向房门,花飞蝶攀住他的手臂,向他抛个媚眼儿,撒娇道:“老爷,人家一会儿炖上参茸鸡肉汤,等老爷忙完了公事回来补补身子。”
李苤禄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粉颊道:“好好好,一会儿送走了李继筠大人,老爷就回来喝汤。”
花小流站在门口,对自己妹妹和李苤禄的打情骂俏视若不见,待李苤禄举步走出房门,他便赶紧跟了上去。花小流亦步亦趋地陪着李苤禄往外走,谄笑道: “大人对李继筠恭敬异常,我接州将领,多有不甚服气的呢,如今李继筠要进京去,大人又馈以这么厚重的财物,就连楚云天、吴有道、赤义乎鲁鲁几人都颇为微辞。他们说,如今局势险恶,财力物力,应该尽量购买粮草军械才是,嘿嘿,他们哪知大人您志向高远,雄图大略呢。”
李苤禄自得地一笑:“他们的忠心,自然是有的,可惜呀,目光短浅。把李继筠一脚踢开,未必挡得住杨浩吞并李家势力的步伐,更是使我留下一个薄情寡义的臭名声。育州、静州那两个老头子根本不买我的帐,但是对李光睿的儿子,那两个老家伙却是忠心的很。如果我把李继筠一脚踢开,我们三州从此也就是各自为战了,其结果必然是被杨浩各个击破。
而今我把李继筠送去汴梁,既可以让杨浩找不到讨伐我佞州的借。,又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借李继筠的名号,控制静寄二州。有朝一日他若真的回来了,那时本官已然羽翼丰满,静胄佞三州尽在我的掌握,他又能奈何?还不是我手中的傀儡?呵呵啼……”
今天是李继筠上京的日子,车驾已然备好,随从侍卫们一身戎装,牵着马肃立于府前。李苤禄赶到前厅,前来送行的接州文武官员早已济济一堂,李继筠也已收拾停当,几乎与李苤禄同时出现。
馁州官员在李苤禄的带领下,把李继筠送出城去,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尽显兄弟深情。
到了四面坡前,李继筠才止步道:“堂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李苤禄说道:“衙内,此去京师,心。到了地方,千万及时捎个信儿回来,免得叫人牵挂。”
李继筠拱手道:“小弟省得了,兄长止步,兄弟这就告辞了。”
“来人啊,端酒来。
李苤禄高喝一声,立时有人呈上杯来,李苤禄捧杯在手,含笑说道:“衙内,为兄这杯酒……”
“噗!”一道怵人的声音响起,李苤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去,只见一只雕翎箭斜斜刺入他的心口,李苤禄双手一松,手中杯咣当落地,滚入了草丛之中,他的身子晃了晃,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光芒,失声道:“是谁?怎么会……”
一语未了,他仰面便倒,李继筠脸色大变,急忙拔刀出鞘,同时往地上伏去,大叫道:“小心,有刺客!”
李继筠刚刚伏下,前方林中便箭骤如雨,只听箭矢破空声不绝,一枝枝羽箭嗖嗖不断,不断有人惊呼着中箭例地。
花小流惊慌失措,转身便跑,刚刚跑出两步,箭雨便蹑足而至,将他射得刺猥一般。
楚云天大腿中箭,慌慌张张地伏,向一块大石后爬去,一边爬一边愤怒地叫道:“林中怎会伏了这么多的刺客?我们的探马都是瞎子不成?”
再往前去,是一道凹型的山岭,岭上山林茂密。不过接州军政要员远送李继筠赴京,漫说前方,四面八方方圆数十里的地域内,都要派人仔细布哨防御的。而且此处距那山岭密林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就算林中有人,也不可能把箭射的这么远,所以李继筠在此止步,准备与李苤禄告别登马的时候,诸位官员都纷纷围拢过来,侍卫们却留在外围,根本未曾对前方生起戒心。
那林中刺客仿佛携带了无数的箭矢似的,利箭穿空,连绵不断,侍卫们一抢上来便被射倒了一片,侍卫中虽有持盾的武士,可是那种随身的小圆盾哪能护得自己周全,林中刺客的箭不但能抛射,还能直射,他们只能伏,使小圆盾护住头背要害,冒着箭雨一向前潜进。
“堂兄!堂兄!”
李继筠一把抓住李苤禄,把他拖向身边,飞快地挪到路边一块大石后面。
“毒,箭上有毒。”
李苤禄只觉胸中麻胀不已,却无半痛楚的感觉,心知不妙,急急想去拔掉利箭,可是他现在全身已没有半力气,甚至嘴唇都有了麻木的感觉,他赶紧指着胸口向李继筠示意。
李继筠大叫道:“箭上有毒?”
他一把抓住箭杆儿,作势欲拔,可是他的手一攥紧箭杆,那箭却“噗”地又深陷了几分,李苤禄“呃”地一声,两眼放出栗人的光芒,死死地瞪向李继筠,奄奄一息地道:“你……你……”
李继筠回首看了眼乱箭之下人慌马乱的场面,由于箭雨密集,一时无人能冒着箭雨爬到身边,但是后边的侍卫们已迅速分向两翼,借着山坳边上的矮树丛林向前摸去,便扭过头来,一手放在李苤禄的嘴角,随时准备掩住他的嘴,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道:“堂兄,兵马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心里那才踏实。我若一到接州,你便交出兵权的话,兄弟我是决不会出此下策的。”
李苤禄又惊又怒,颤声道:“你……你杀我,就是为了夺我的兵权?就算你得了绥州,那又如何?你……”你如何抵挡得住杨浩的进攻?”
李继筠道:“所以,兄弟一直想夺堂兄的兵权,却始终没有下手,幸好堂兄的人给我想了一个好办法,不过我可没什么耐性去汴梁卧薪尝胆,今日遇刺,你死了,我也,死,了,你的儿子会继任为接州刺史,由他执掌接州,向朝廷输诚,我这个,死人,则在幕后控制,不是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吗?”
“你……刺客是你安排的人,杨浩……会相信你已死去么?”
“他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会相信,而且就算朝廷明知我活着,明知接州在我的掌握之中,它也一定会相信。”
李苤禄的心跳越来越快,眼前出始出现一片片七彩的云团,但是他的意识仍然清醒,他喃喃地道:“如果杨浩抗拒朝廷令谕,执意来如……”
李继筠满不在乎地道:“杨浩若有那个胆量,我在不在佞州,他都会来。如果他没有那个胆量,我在不在,他都不会明看来,我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李苤禄惨然而笑,聪明人费尽多少心机,瞻前顾后,精心策划,步步推敲,思虑长远,原来都不值这莽人一箭,世事如此,真是荒谬无比。
楚云天惨叫道:“这是蛇毒,箭上淬了蛇毒,我的腿……快救人呐。”
吴有道则嚷道:“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怎样了?”
李继筠回头叫道:“快快救我堂兄,他快要不成了。”
李苤禄真的快要不成了,他的眼睛已渐渐看不清东西,四肢酥软无力,心跳却如擂鼓,四周的喊杀惨叫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感觉到李继筠俯下了身子,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李继筠不管如何行事,从不觉得有愧于人,唯有堂兄你,这是头一次。你对我如此忠心,小弟却这般待你,心中有愧啊。可是……”我真的不想做勾践……”
李苤禄身子一抖,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想做文种……”
他的嘴唇又黑又紫,已麻木的失去了知觉,这句话在舌尖上打着转,终究没有气力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