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忠巡视军营,刚刚回到府邸。迎在廊下的副将萧晨便迎上前来,自他手中接过马鞭,见礼道:“大人。”
赤忠唔了一声,举步往府门中走,萧晨忙快步跟上,说道:“大人。府谷那边已经拖了一个多月的饷。军士们多有怨言呐,今年还未秋收,府谷那边又要征调一批粮草。咱们这边的日子不好过啊。艳阳当空,府中绿树成荫,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鸣叫着,听得赤忠一阵心烦,他扯了扯衣襟,露出胸口透着气,不耐烦地道:“不过个把月而已,谁家里揭不开锅了?大帅那里不会把你们的饷银拖光了的。要说起来,大帅那边日子也不好过嘛,咱们也得为大帅分忧不是。等熬过这一阵儿就好了。说到粮草,咱们这边的屯粮该够吃到明年冬天了,府谷那边有些困难,咱们就如数调拨一批粮草过去嘛。”
“是是是”萧晨一迭声地应声。随着赤忠进了花厅,侍卫随从们都退下了,这才压低嗓音道:“大帅,代州那边去年缺粮,大帅把咱们的积粮运去,大赚了一笔,今年还未秋收,这亏空还没补上呐。”
赤忠瞪他一眼道:“废话,老子难道不知道?外面人多眼杂。有些紧要的事情不要在路上说。”
他一边解着盔甲,一边在厅中转悠着,沉吟半晌,将沉重的锁子甲铿地一声扔在椅上,向萧晨一招手,萧晨连忙趋身近前,赤忠小声道:“如今商旅多不从我府州境内通过,牵累的百业萧条,府谷那边实有些困难,咱们要是明着推谭势必不成。这样吧,粮饷不是已经拖了一个多月了么,你利用此事,鼓噪士卒闹出些事端来,我再出面压制,回头就对大帅说。为安抚军心,将部分存粮充饷下发了,所以存粮不足调拨府谷,这样大帅那边也就能交待过去了。”
“大人英明,好计谋。”萧晨不失时机地拍了个马屁,见赤忠转身拿起凉茶猛灌,忙又凑到跟前,低声道:“大人,汴梁那边又来人了。”
赤忠听了顿时一怔,缓缓在椅上坐下,萧晨忙趋身道:“大人,府州这边,经过调整之后,就算能应付眼下吃紧的局面,怕也不如往昔一般繁荣了,如今谁还不晓得杨浩的地盘上才处处财路?就连李玉昌,那可是大帅家的亲频,现在都跑到杨浩的地盘上去,一口气连开了三个。商号,依卑职之见,府州,,前途无亮啊。”
赤忠眉头紧蹙,默然不语。萧晨忙又转到他另一边,接着说道:“大人,那边的使者说了,官家对大人你一向甚是器重,如果大人能下定决心,为朝廷效力,事成之后。这保德军节度使就是您的。”
赤忠身子一震,惊道:“此言当真?”
萧晨忙道:“自然当真,官家九五至尊,一朝天子,那是金口玉、言。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大人劳苦功高。可是跟着折大帅,这一个防御使也就到头了,还能有什么前程?大人,咱们私下与朝廷交结,万一被大帅知道,就算大人没有二心;也必被大帅罢职。如今朝廷又许了大人偌大的好处,大人,应该早做决断了。”
“大人,前程富贵唾手可得。还要犹豫甚么?”
赤忠挺身而起,绕室疾走,脸上阴晴不定,始终犹豫难决。过了半晌,他脚步一顿,回首道:“朝廷使者现在何处?”
萧晨忙道:“仍然扮做卑职的亲戚,住在卑职府上。”
弃忠咬了咬牙,说道:“今晚。本官去你府上饮酒,嗯?”
萧晨心领神会,连忙道:“卑职明白,卑职会妥善安排,今晚”静候大人大驾光临。”
萧晨趋身而退,一俟出了花厅。眼中却攸然闪过一抹诡谪。
厅中,赤忠仰首望着房承尘,久久,方沉沉说道:“折帅人往高处走啊
府谷,百花坞。
折御勋怒容满面:“胡闹,真是胡闹。九叔,子渝这丫头到底去了哪儿?”
面容清翟的九将军一脸苦笑:“御勋啊,子渝这丫头整个就一人精。她不想让人找到,谁又找得到她?喏,这是她传回来的消息,消息最初是从绥州境内传出来的。她在信上只讲了几样改善我府件窘境的建议,向家里报一声平安,叫我们不必找她,她要一个人出去走走,散散心。消息虽是从绥州境内传来的。可现在这么会儿功夫,早不知她又去了哪里,如何找他?”
折御勋一把抓过小妹传回来的信柬。一边看一边咬牙切齿,看完了把信一团,狠狠丢在地上,问道:“她就没再说甚么?咱们若有事,如何找她?”
九将军道:“子渝到是留下话来,对她的建议若还有不明之处,可以密信传达“随风。可处,本月十五,她会去取。”
折御勋皱眉道:“可否在各处安排人手,她一露面。就把她捉回来?”
九将军苦笑道:“怎么可能?咱们许多情报都设在不属于咱们辖地的大城大卓,或药房、或青楼、或茶水铺子”哪有可能安排人手把她大模大样地掳走?”
折御勋愁眉不展,长叹道:“她一个妙龄女儿家,生愕又是一副花容月貌。一个侍从也不带,独自出门在外。万一出什么事情,这,这”
折御勋转悠了半天,一俯身又抄起折子渝传回的信束,展”爪细看了看,转身便往书案后击折御勋展开信纸,提起笔来,略一沉吟,便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封书信,内中详细讲述了她出走之后杨浩牵挂担心的情形,又把一旦杨浩称霸西域,折家献城归附后,可封世袭罔替折兰王的秘盟誓约也一并告诉了子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解一番,仔细看看并无大碍,这才起身交予九将军,说道:“九叔,把此信编成密文,下发各处。”
凉州,地饶五谷,尤宜麦稻。岁无早满之虞,尤以畜牧甲天下。自汉在此设郡,凉州下辖七县,经多年经营,人口繁众,物产丰饶,素有凉州七城十万户之说。
除了凉州自身具备的优势,这也是西进夺取河西走廊的第一镇,军事地位亦十分重要。此处七城,被三方势力盘据。其中党项羌人本来是效忠于李光睿的,李光睿死后,该的羌人暂时自治,待杨浩的势力逐步西进,逐一收服贺兰山脉诸城,并屯兵于灵州之后,据守凉州嘉麟、昌松两地的羌人便向杨浩乞降了,因此杨浩在此已有先头部队。
占据凉州的势力除了党项羌人,还有吐蕃六谷藩部,六谷蕃部是罗丹的族人,罗丹族长接受杨浩的援助,实际上俨然已是他的马前卒,现在正统兵与陇右尚波千等部族征战,他们在此地的领地自然也向杨浩臣服,这样一来,杨浩西进凉州的第一步,兵不血刃,就已占据了五城。只剩下姑盛、神鸟两县之地,占据这两城的也是吐蕃人。却不受六谷藩部辖制。
中军,张浦展开地图,说道:“大帅请看,姑盛、神鸟两地。是西凉七城最重要的城池,两城共有户七千三百余,人口三万六千余,其中汉人三百户,羌人一千一百户,其余诸族百姓约两百户,此外俱是吐蕃人。
占据此处的是吐蕃达昌部,首领叫络绒登巴,现驻姑盛城。姑盛城。汉名卧龙城,南北七里,东西三里。是匈奴时候所筑,当地人又称之为盖鸟城
杨浩微微一笑,城中有户多少。构成如何,都能了解得如此详细准确。这功夫可没少下,“飞羽小试牛刀,战果不凡。
杨浩问道:“城池可还坚固?城中有兵多少,这个络绒登巴为人如何?”张浦道:“两城俱是小城,虽经多耸维修加固,但并不算险峻。达昌部落常备兵不足两千人,但全族男女俱擅骑射,人人可上阵厮杀,真要据城死守,至少拿得出两万人马。这个络绒登巴为人还不错,因为旁边就是强大的夏州李氏、六谷蕃部又兵强马盛,所以他一向与人为善。盘录百姓也不算十分苛薄,据两城而自守,并没什么野心”
杨浩蹙眉道:“是啊,西北地区,但逢战事,男女老幼、农牧工商。皆可充作控弦之士,看似人少。若要集结兵力,实比中原容易百倍。父母妻儿尽皆上阵,那更是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我虽打得下这两座城,可是一番血战下来,城中恐怕剩不下多少人了。
我的目的是整振西域古道,可不是想一路杀个血流成河,做一个河西屠夫。这个络绒登巴既无大志。为人又不算凶恶,或可软硬兼施迫其投降?如果能控制他们,就尽量避免制造仇恨。咱们的布告已送进城去了么?这络绒登巴可有降意?”
张清道:“前天就已送进城去了。城里边但凡我们能够影响的一切力量也都在向他施加压力,如今他既未拒绝,也未答应,大帅你看,是不是再等他明确做出答复?”
杨浩略一沉吟,说道:“令木恩、木魁、艾义海,再加上重甲骑兵阵、陌刀阵,轮番在姑减城下演武布阵,他既然下不了这个决心,咱们再帮他一把。”
张浦会心地一笑,抱拳道:“末将遵命!”
扎西多吉趴在草围子上,紧张的看着远处的动静。
在他身后的姑盛城内,一派紧张气氛,所有的商号店铺全都歇业了。门扉数着,鸦雀无声。街头。只有一队队持刀荷箭的武士脚步匆匆地来去。
城中的紧张氛围也影响到了扎西多吉的情绪,当他看到一队队人马在草原上往来驰骋,笑傲叱咤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
他见过许多军队,吐蕃人的、党项人的,而且同他们交过手,不管是谁的军队都如虎狼般凶悍,然而眼前这支军队同他们显然有着一个显著的不同。他们一样凶猛,一样彪悍,同时整齐划一,进退如一。于是在如泼天巨浪般凶悍的气势中。便又独具了一种肃杀凌厉的气势,气壮如山,一静如岳之峙,一动如山之倾。
他知道杨浩取李光睿而代之。麾下许多军队本是来自于李光睿的夏州兵,却未料到两年光景,李光睿的兵在杨浩手中竟有脱胎换骨的效果。一群猛虎纵横于草原之上,是令人望风而逃的。但是如果是温驯食草的野牛群,一旦受惊狂奔,其不可抵御的威势,丝毫不弱于一群猛虎。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如果千百头猛虎。忽然间像野牛群一样号令如一,那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一队马军,带着如雷般的呼啸声退去了,片刻功夫,又是一队骑兵。马匹膘肥体壮,强健有力,神骏之极,随着鼓声,他们匕刀汹汹。疾而不乱。统一制式的服装、统一制式的武器。些伍。顷玄间便汇聚成一股强劲的铁流,齐刷刷地在姑盛城下从容驰过。
这样威武严整的军容,扎西多吉从来也没有见过,虽然说这样迅速的集结、这样严整的军容,在战阵上毫无作用,多是用来检阅仪仗。可是能有这样的效率,证明这支虎狼之骑有着严明的军纪,他们不止单兵战力强劲,而且练有素,那么这支军队的可怕就可想而知了。
这支队伍还没从眼前消失,一支更可怕的队伍又出现了。他们的马比刚才的骑兵队伍更加雄骏高大。那是罕有见的大食宝马,这样的宝丐,一匹两匹他是见过的。可是数年匹大食宝马集结成阵,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黑马、黑甲、黑色的披风。就像一股黑色的巨浪。
草原上有白灾,黑灾,这支骑兵滚滚而来,简直就是人为的一场黑灾,带着踏平一切的庞大气势。当他们行至近处时,扎西多吉才发现他们不止人身上穿着制式古怪连头面都遮掩其内的板式盔甲,就连马身上都穿着铁甲。然后,他才发现。在那骑兵方阵后面是如林的刀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