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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的看着她,一抿唇,偏移了目光,说,“朋友……”

圣洁与污染

他安静的坐在那张沙发上,也许是沙发太过柔软,慢慢的他将整个人都深陷了进去。交出全部的重量以后他没有一丝力气妄想爬起身,他燃了一支烟放到唇上,想借由尼古丁的效力来麻醉一些东西,比如刚刚她离开时的表情,但是那些吞吐出来的烟雾,却又在眼前不断幻化成他想遗忘的影子。很快他拧灭了烟头,一只手慢慢移动到空荡荡的身旁,那是她刚刚呆过的地方,他一直觉得她的气息还残留在他的身边,但是掌心下一片失温的冰凉……凉进了心底。

“你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失落。”

米歇尔将咖啡搁置在他面前的矮桌上,洛风还是没有动静。

刚刚她进门时她还以为他是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原来不是,他的眼神还是寻着那个方向,渐渐失去焦距后,变得失神。

“有关南山温泉酒店开发的企划案,已经和澳门几个财团老总大致沟通过了,约见会定在明天下午三的丽华轩,其他行程需要我现在向你汇报一遍吗?”

“嗯。”他应了一声,懒懒的,却让她觉得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她看着咖啡上冒腾的热气,不必品尝于味蕾,深深吸了一口后嘴里心底都有了这种苦香。

“我知道……我知道你今天来宝嘉集团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项目巡查,而是为了见那个名叫程洛薰的女人。很幸运,你很快就看见了她。”米歇尔拢了拢深褐色的头发,唇边是一抹不经意的笑,就和这个声音一样,虚无缥缈却又的确存在。

他并没有否认……沉默代表什么?她看见他端起咖啡浅浅的抿了一口,然后,优雅的放回原处。

“这就是你汇报的工作?”洛风的目光已经收了回来,如她渴望的终于停留在她的脸上,却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冰衣,让人难以琢磨估摸不透……但她还是成功了。刚刚听到那个名字后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明显的波痕。呵呵……她猜,那是心疼的痕迹。

太过聪明复杂的男人,心总是很深很深仿佛看不见底。如果想觊觎到他的内心一角除非等到他软弱的时候。

“我纠正我的错误。”米歇尔摇了摇头,“她根本算不上女人,一个小女孩而已,我真搞不懂你Felix……我想不到像你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在乎这么一个小丫头……这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是吗……”他不是问,像是低沉感叹,感叹连自己都无法承认却终究还是承认的不置信。

“不过她的确长的很标致。”她实话实说,“但是比起任以冉,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而已,她能和你一起去约见客户吗?她能带给你事业上的帮助吗?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根本上不了那种大台面……”

“今天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他眯起眼,恢复了一贯的冷酷,将她打断。

“我只是……”

“你只是我的秘书,请牢牢记好自己的身份。”

“但……”

“你是想提醒我,你跟我上过床?”他一笑,起身来,俯视她的脸,“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

洛薰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具空壳,还是只剩下魂魄。好像她的眼中再无其他,而别人也看不见自己。就这么,擦身在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想她也许真是疯了。她竟然还想再为他疯一次。

她何必问……是什么关系。如果他回答她是他一直忘不了的人,她会怎么做?……她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她还是不能拥有沉淀五年时间后该有的平静。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看她的每一个眼神……都是残忍。时光在他眸子里逆转,她又变成了那个无可救药的自己。

不知不觉走到对面的公交路牌下,觉得有累,于是扶着候车的长椅坐了下来,呆呆望着赶车的人。她忽然很羡慕,那些有起有终的人们。她的人生找不到开始的位置,也不晓得,会以什么样的荒唐来结束。

几声喇叭鸣笛,洛薰猛的转头,车窗在缓慢消失,出现一张俊美无匹的脸。

“上车。”程昊扬简短的吩咐,嘴角化出一个弧度,对待她,他的眼神里从来都是主宰。

她顿了顿,露出站在十字路口的茫然,很快他下了车来,拽住她的胳膊不客气的将她甩进了车厢里,砰地一声,车门关上,滤过车窗后所有景物都成了同一种黯淡的颜色……这就是,他给她的世界。

从车镜中他看见了她的脸,好像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感到心疼。他心里苦笑自己,他一向不是个太过细心的人,怎么会看出那两行快消失无痕的泪痕。他以为静默也许是他和她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却又总是,一次一次的否定了原本以为的许多事情。

“怎么,被欺负了?”他打着方向盘转了一个方向,不经意的开口问,声音里透遍嘲讽的笑意。她不答,只抬眸,浅浅掠过他一眼。他忽然感到莫名窝火,眉心一横,硬着口气命令说,“给我立刻辞掉那份工作!!”

“好。”她头,意外的乖巧。唇边酿起一缕美好却仿佛用悲戚堆砌的微笑。

就算不用程昊扬提出来她也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有他的地方……她都要离得远远的。她抱起双臂,深深的埋下脑袋,不是因为冷,只是觉得浑身暗藏的伤都慢慢浮现在了最表层的皮肤上,这个动作只是她保护自己一种的方式,悲哀吗?……唯一的方式。

他不动声色的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立刻她感到闷热,她真的难受极了,想大叫,发狂的大叫,却到底抵不过这窒息一般堵在喉咙里的安静,她翕动着唇,嗅着车厢内的茉莉花香,心里头又开始冒出了连她自己都憎厌无比的比喻,她想起了宋紫瑛和任以冉,挥之不去的是她们的笑,一个青春可人,一个流光璨然,就像这花香,美好,便肆意绽放着。

那么她呢。

不过是一株摆脱不了忧郁的薰衣草。靡靡的紫,永远卑微的颜色。

“程昊扬!!??”站在餐厅门前她不置信的高喊了他的名字。然后转回头,观察他的表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夜和灯火交织中她无法很好的辨认出他的心绪,见她不肯前进他搂住了她的肩,洛薰仰头,去寻他的眼神,他却仿佛不经意的偏过了脸,只听他淡淡的说,“走吧。”

这是一家高档的情侣餐厅。名叫she露ote爱神。是由一座古老的教堂改建而成。

据说它受过天主的洗礼,每一对光顾过这里的情侣都会被神灵祝福,得到幸福的眷属。

他终牵与她手牵着手,踏进这纯白的门槛。

她在心里停不下嘲笑。程昊扬,她的哥哥,他已经越来越变态,近乎陷入了某种疯狂的角色扮演中。今天他带她来这里,是渴望得到祝福,还是故意玷污这盛名的传说?他是想告诉世人,为了报复自己的妹妹,他甚至可以做到豁出一切蔑视伦常?……呵呵,她终于让他成了全天下最可悲的男人。

“这里的菜式不合胃口吗?”他切下一块牛排,用叉子送到她的面前,她怜悯的看着他,慢慢张嘴,他一笑,将牛排送进她的嘴巴里,抿着唇冷酷而得意。

她将肉块含在嘴里细细的咀嚼,偏过头,被一片的鼓掌声吸引。

男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和求婚戒指单膝跪下,问女孩子,愿不愿意嫁给他。女孩子笑得羞赧却万千幸福,她眯起眼睛看着,那是……她曾幻想过的情景和笑容,很久以前的幻想,到现在,仍然没有结束,她还做着早已经死掉的梦。

“真羡慕啊……”她喃喃呓语,微笑仿佛是因为燃的烛火而明亮起来。

他放下刀叉,随她看过去,近在眼前一幕,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羡慕什么?”他拿起一片纸巾,简单折叠起来,发现折什么都不像,最后打成一个结,放到了她的面前。

洛薰拿起那白色的结,还是笑,想解开,稍稍用力,却断了。

“没什么……”她极微的偏了目光,落在圆台上弹奏钢琴的一双手上。

“羡慕……会弹奏钢琴的人。”

——————

她今天真的很累了。

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即便少有对话,但每分每秒都在榨取她的心力,吸干她的灵魂。思绪变得漂浮,身体却沉重,一个往上一个向下,虽然没用疼痛,感觉,却像要被撕裂。

车停了。又是一段未知的旅程。

“我想回家。”走出停车场,洛薰喊住了他。程昊扬转回头,她掉转了步子。

“程洛薰!”他几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被她几乎反射性的甩开。

“如果你就这么走了,行,我不拦你,”他无所谓的扬起下巴,这么将她看着,“但是我不保证……从明天起,你还能走出程家的大门。”

“你威胁我……?”她瞪着他,他的眸子太黑,含了笑意后有一种迷人的魅惑,如在暗夜引领她的魔鬼,让她生出惧意。

奇?他看出她的恐惧,向前一步逼近,笑意更深,黑色也更沉,“没错,我就是威胁你……你能怎么样?”

书?洛薰定在原地,没有后退,后退无法使她潇洒的离开……只会更加泄露她想隐埋的情绪。

网?她理了理刚剪短的刘海,一个基本无意识的动作。他仍然用不屑的眼光一瞬不瞬的流连在她的面颊,露出有趣的表情,等待她接来下的反应。

她却陷入持久的沉默,他的威胁对这个害怕牢笼胜过死亡的人来说,产生了极好的效果。 “不过这样的发型很适合你。”忽然程昊扬笑了笑,惹她错愕的抬眼,迎上他即刻幻化出的冷冷幽幽。她不习惯他这样真诚的赞叹,心变得凌乱,眉心拧的很紧,他却更快一步洞悉了她下一个动作,捏住她的下巴她无法再别过脸。 程昊扬伸出手,眸中的温柔化在指尖上,指尖轻扫过那搭在额前齐齐的黑发,“真是可爱的洋娃娃……只属于我的玩具。”

她高声冷笑,笑出了心头被激起的战栗。

他去见他的朋友谈他事情,何必带上她?她开始用嘲讽的眼神去打量他,一场暗战,她赢不了他也输不起!

“程昊扬你就这么离不开我吗!??”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襟。

“对!”他和她同时松开了手,她以为得到自由,下一秒他却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

“就算下到地狱……我也会带上你一起。”

她怔怔凝望他的眼睛。

那里焚烧着她的影子,跳动的焰火是忧的淡紫。

她开始任由他牵着走,安静后,忽然发觉,原来刚才那一番争吵根本毫无意义,结局,就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是她自己泛起了迷糊,还是他最后那句话真的透遍了诡异。

究竟是残酷的咒语?还是……痴情痴缠的誓言。

——————

她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这条过于长的走廊。

这层楼看起来简单干净,粉白的墙壁上什么装饰都没有,不像是一般的写字楼。

他走在前面,脚步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他身后她不断环顾四周,过于白的画面让她感到十分不安,比如会联想到没有剧情的梦靥,或者是,死亡。

到了。一扇磨砂的玻璃门,仿佛温馨的出现在尽头。

她看见门牌上的几个大字……心理咨询。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随他推门进去,步子慢慢僵住,就像被家长哄骗进医院打针的小朋友。

他没再丢过来一些恶毒的眼神或言辞,只是搂住她的肩,可笑的给了她安抚。

“在这里工作的心理咨询师,是我大学时期的好友,今天来是有事情和他谈谈,谈完就离开。”

于是,她被留在了隔间外的等候室。他让她以为,这次他要谈的事情……与她无关。

独自相伴

一条逆光的道路,延伸在我黑暗的眼眸。

我固执的前行,是独自一人,还是谁,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会寻到什么。

宝藏……?或是,毒蛇。

__________

莫凡的笑容在白炽灯下显得温暖可亲。程昊扬错觉的感到这里的一切仿佛都为迎接他而提前做好了准备。

莫凡没有和他握手,老朋友见面,少了许多客套。经过这些年莫凡变了,从前他不会露出这样的笑,他真替他的朋友开心。

他们相识于大学时,那个美好又有些青涩的青春年代。莫凡和其他的留学生不一样,他是美籍华侨,从小生长在美国,因为双亲在一场事故中过早的离开人世,加之在美国那边又没什么其他亲戚,他不得不在艰苦的生活中拼命努力,虽然他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考进了这所名牌大学,但贫穷终究使得这个坚强的男孩子养成了寡言少语的孤僻个性。那时……他也是如此,被笼罩在失去妹妹失去依恋的yīn影之下而疲于开口说一个字,那段日子他随莫凡去过很多地方打工,做过最脏最累的活,他不在乎报酬,只是为了麻痹自己逃避痛苦,但莫凡对待生活的态度却慢慢改变了他的消沉……也许比起莫凡,他的经历已经好的太多。

“喝杯咖啡吧。”

莫凡看出他的紧张,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先坐下来。

他接过莫凡递过来的搪瓷杯就笑了,“你怎么会有这个?”

莫凡耸耸肩,用双手枕着脑袋靠在沙发上,“当年紫瑛要我转送给你的礼物,我忘了给你,自己收藏了起来。”

直入主题并不是最好的开始,他也于心不忍。莫凡想以一个轻松的话题来缓解程昊扬的情绪,但是,没什么效果,他的眉心一直沉凝,哪怕笑着。

“上次你传给我的手机视频,大致上已经有了分析结果。”莫凡停下了玩笑。

“那句唇语的意思是……长大后我想做你的新娘子。”

“什么……?”他不置信的望着他。

“会出现这样异常的梦游症,我想,她的童年一定有过重度精神创伤。”

“我只知道,她发生过一场事故,但是所有和那场事故有关的资料,竟然全都彻底的消失,就连孤儿院都……”他一只手撑住额头,显得疲惫而迷惘。

“年幼的孩童还不具备完善的认知能力,有时候会混淆噩梦和现实,在受到过度惊吓以后,通常都会自我保护的选择遗忘掉过程中的一部分,就像遗忘掉梦境一样,但是像你妹妹昏睡了整整八年后完全记不起任何事情,这种情况,的确有些蹊跷。”

短暂的沉默后,莫凡站起身来。

“让我见见她吧。”

“等等。”

莫凡转头,他的眼中尽是说不清的忧悒。

“催眠……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有副作用?”

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相信我的专业。”

——————

陷入持久的安静的后忽然传来响动,立刻使得洛薰出现受惊的表情,牢牢盯着开启的隔门。

“你妹妹平常就是这么有趣吗?”

“嗯……她就是这个样子,胆小的跟兔子一样。”

他们含笑的交谈让她站在原地莫名紧张,目光交替在他和莫凡的脸上,不断捕捉信息。

“我大学时期的好友,莫凡。”程昊扬走过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的唇边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她眯起眼辨别如今他扮演的角色,一边脱离了自己的世界,加入了他们。

“你好,小薰。”莫凡向她伸出手,这个男人看起来极为友好。但是他的眼睛……让她想到了什么?

她缓缓的展露没有笑意的微笑,与他握住了。他的掌心很暖,她却感到浑身不自在,就好像一些细小的芒刺,无声无息的扎进皮肤,然后直冲心脏的位置。

梦境?

也许这一切,只是她的梦境。

那个她最不愿梦见的男子和一个陌生奇怪的男人,忽然消失于眼前,不留下回音。连同周遭的景物一同,旋转后扭曲成混沌的圆……这是终,但同时宣告了下一个梦境的开始。

“程昊扬……”

走在漆黑的路上,一路她喊着这个名字。

当身处黑暗心里一片空白之时,手心紧紧牵住的,只有那个少年的微笑……一温暖,如同最后的萤火虫,总是快要熄灭的姿态,却始终没有灭去,倔强的赋予她光芒……

黑暗的尽头,渐渐有了微亮。但……那并不是黎明的曙光。

————

“薰……薰……!”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就在她快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但声音,很快也被夺去。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怪物。

她眼睁睁的看着它不断的吞噬,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快乐她的悲伤,当所有一切消融,她便不再是她,这种一一滴被替换掉的感觉,比起死亡,更让人陷入千万倍的绝望。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可是怎么救。

谁会来救她。

两扇门。一扇是真实,一扇是虚假。

真实的那扇门紧紧关闭,想要离开这里,只有一条出路。她正在犹豫,但根本没有选择。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打开它……走出来。

——————

“昊扬哥哥!!”

屏住呼吸,她喊着这个名字苏醒过来。

他错愕的望着她,静止的瞳仁,满脸的泪印。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无法稳住她剧烈抖动的身躯,安抚的话……他舔了舔唇,没有安抚她的资格。

“没事了……”他抱住她,只能是紧紧拥她在怀中。许多话他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但每次拥抱的含义却是相同……她却,一次也没有懂过。

“没事了……我在这里……”

“别怕,薰……”

……

心痛的感觉很痛,也很好。很久他都没有喊出这个名字。

没有人体会的到,每次心痛时用残忍和伤害替代时,那种痛,究竟有多痛。

这么抱着她,他发现她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他一直以为她变了其实她一都没变,她还是那朵不经风雨需要有人来呵护的小小花苞……不知道,当她用憎恨来替代柔弱时,她的心,有多痛……

“薰……”他低低喊着她的名字,俯下身,亲吻上她的眼睛,她的泪水很咸也很苦,染进唇边,顺着喉咙流淌,苦到麻木。

一只怀表,阻隔在了他和她的面前。

他听见时间分秒流逝的声音,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放心吧,只要她醒来她就会忘掉这一切。”莫凡的话,让他安心也让他觉得残忍。

“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莫凡似乎想着怎么开口,看着程昊扬怀中的洛薰,伸出手,隔着距离掌心划过她的面颊,一个类似于安息的动作。

“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他收回了手,毕竟,不能流露出太多异样,“四岁时她的母亲被歹徒杀死,而她则被扔出了窗外……不过也可以说她很幸运,因为她捡回了一条命,还遇到了像你这么疼爱她的哥哥……”

莫凡看不到程昊扬抱着洛薰离开时的表情,就如同,程昊扬看不见他抱歉的眼神一样。

很快,莫凡重新坐到程昊扬刚来时他坐的那张旋转椅,拨通了程迪青的电话。他很尽责的告诉这位睿智的军人,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为程洛薰植入了虚假的记忆。

“不过这样一来,她真的很可怜……”

这是挂掉电话前,莫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噩梦已经结束了。

那只是她打盹后,不经意的一个小故事。就像那栋大楼里过于纯白又漫长的走廊,朦朦一片,可怕,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但,不必有剧情。

她醒来后他们问过她,梦见了些什么?那个男人的双眼装着和蔼的微笑,纠缠着他的目光,穿透五脏六腑觊觎她的内心,他的手搭在她的头,这个形容可能不太合适,但他的确用慈悲却残酷的眼神看着她,说,忘了吧。

忘了……?她怔怔的看着他,为什么他的眼睛却在向她诉说另一种只有她听得到的语言。

永远都要记得……

她咬着指甲,浑身开始抖如筛糠。没有结束。噩梦的现实的过去的将来的……远远没有结束。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母亲被杀死,歹徒取走了保险柜里的带有蝴蝶标志的首饰盒。歹徒将她举高扔下窗时,她看清了他手背上罕见的纹路,一条细小却极为精致的龙。

指甲咬破了。一滴血,落在了床单上,夜太深,壁灯太暗,仿佛消失的没有痕迹,到底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道。想到什么后洛薰忽然惊猝的跳起身,她换了另一只手指,放在唇边,这个时候她需要疼痛,疼痛会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晕厥。

她果然没有记错。

也许经过这些年杂志上的男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容貌,但纹路不会改变,它还是那个模样。一下子,就从遥远的记忆中跳到了画面中已经苍老的手背上。

当她想重新寻视那个名字时,手中却空荡荡的,杂志不知何时掉在了脚边的位置。

这样的距离她再看不清那个纹路了,放大视觉后出现的是男人笔挺西装的完整样子,以及左侧,那一行标题中赫赫而立的名词……南区分局局长姚世平。

她将包包整个倒过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摸到了手机,紧紧捏在掌心。

“喂……修杰……”

“带我离开好不好……离开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不,我没事,我很好,很清醒……”

……

挂掉电话后她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她不能停下来,她的眼睛牢牢盯着手机屏幕,一条一条的发着短信息,带我走带我离开……

她太专注了,连有人走进来她都不知道。

他拧了眉,看着那被子边闪烁的一微光,他发现他越来越难了解她,比如现在,她又做出这莫名其妙的怪异行为。

他狠狠的掀掉了她的被子,洛薰猛地坐起身来,手机掉进了被子里,她手快的塞到了枕头下,然后瞪着他,用凌厉的,打着颤的眼神。

“这么晚了不睡觉!你又在干什么!?”他怒意微薄的质问……总是他站在她门前徘徊许久,她看见他以后也总是惊恐万分的竖起警惕。

永别了,哥哥

洛薰不回答,他料到她不会给出让他明白的答案。她沉默的跳下床来,站到了窗户边,看起来像是在期待什么。

“程洛薰……”

“程昊扬!!”她抢着打断他,让程昊扬意外的瞪大了眼,她转过头,古怪的笑着,眸子里渐渐涌上一层连她自己都没有知觉的泪雾。

“我恨你……我也恨这个地方……我恨程家……”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半滑进她的嘴巴一半打在了他的心里。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哭的这么放肆。他沉默的看着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秘密。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她指着他,开始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向他靠近,“为什么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肯接受我……为什么你妈妈非要霸着爸爸不肯放手……为什么只有你们可以成为幸福的一家人?而我和妈妈就要……”她没再往下说,哽咽失声的一把捂住了嘴,他的眸中一闪冷酷,几步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没让她这么跌落下去。

扬起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了那粉嫩面颊上,他松开她以后她很快摔在了地面,她捂着脸哭着喊,好痛……

他咬紧牙齿,将手掌慢慢握成拳头,垂在身侧停不下抖动。

这一生,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说一句母亲的坏话……不管是谁。

但那股子突来的怒焰燃尽后他错愕的,怔怔的看着反常哭泣的她。只觉心里五味陈杂,酸涩憎恨疼痛不舍……乱的几近眩晕。

“薰……”缓了缓他用沙哑的声音轻喊了她的名字,蹲下来,慢慢扶住她抽泣的双肩。

“是不是记起了什么……?”他轻柔而恐惧的问,伸出手时有过犹豫,但还是贴上她垂散的乌发,感觉掌心下,还残留着隐隐的痛。

“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洛薰推开他,换他跌坐在了地面,她爬起身来看着他……多少次他就是用这种眼神将她看着。

他想拉住她的手,嘴里喃喃喊着,薰……她的唇边带着笑,嘲笑他的软弱。

“不过我不会再回来了,”她听到了短讯的声音,她转过身,走过去,从枕头下面取出手机,笑的更加明亮,越是明亮越是涂满了更沉的悲戚。他傻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看着这一切想着这一切。陷入一个解不开的难题。

她转到了门前,一只手扶着门把,一只手里提高了钥匙得意的摆动,当他彻悟过来猛地爬起身……太迟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哥哥……”

——————

她看见安修杰了。

他正徘徊在大门前,路灯下,俊秀的脸庞写满了不安。

“修杰……”她跑过去,安修杰转过头来,吃惊的眸子里很快绽放出一丝淡淡的笑颜。

“发生什么事了,薰?”隔着铁栏门安修杰心疼的抓住她的手,她拼命的摇头,泪还在涌,纷乱的划满面颊。

“薰。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安修杰捧起她的脸,那样心疼的用拇指拭去了泪,她很快露出微笑,虽然他无法为她擦干泪印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她感激他为她做过的一切。

说好了一起离开,去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位置。

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但,一定是一个没有程家,没有姚洛风,没有过去只有将来的好地方。

“薰……你冷静一……”安修杰按住她的手,焦急又不对劲的望着她。

她并没有放弃用微薄的力量摇动大门,但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只是耸动出了更多的泪,一滴一滴,如雨而下。

洛薰停下了动作,她看见安修杰转移了视线,平视起前方,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另一个人影,他已经足够接近她,用暗色扫走了她面前全部的光线。

“抱歉……我妹妹她做恶梦了,所以胡言乱语。”程昊扬从身后抱住她,她仰面,绝望又绝望的迎上他唇边那抹似水温柔,人前他扮演的完美哥哥无懈可击,她看见安修杰理解又礼貌的笑了笑,似乎是,终于安下心来。

“修杰不是这样的……”她抓住安修杰的手,紧紧的抓住不肯放开,她望着他无邪的眼睛所有要说的话都在唇上抖动。

“好好休息,明天考完试我会来看你。”

隔着铁栏安修杰亲吻了她的额角,她知道这是离别的吻,他的唇离开后她的身子开始渐渐失力,瘫软在身后男人的怀里。只有手,抓着他的手,那里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量。

“乖乖听话……薰,”他低眉,含笑的唇缓缓凑近她的耳廓边,“如果你再不放手,我会当着他的面吻你。”

她的瞳仁终于静止下来。

没有焦虑没有失望也不再抱有期待。

她开始松开,一一的放手。

她看见安修杰在那扇门外转过了身子,他不忘回头,温柔的微笑,说,再见。

“再见……”

他离她已经越来越远,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来,他的背影,怎么够也够不着。最后,变成一消失在眸中。

很快一双手臂从身后锁住了她,她又依靠进了那个怀抱,失去自由,无法动弹。没有被夺去的只剩下呼吸而已,躺在他的xiōng口她呼吸着有他气息的空气……如此死去的活着。

“你背叛了我吗……薰。”他俯下身,亲吻着她的面颊,她的唇,他的质问轻柔得像情人间的耳语,让她终于想起那个反驳的理由。

“你有什么资格谈背叛?”她笑了笑,他的角度却看不见这个凄绝凄美的笑。

他缩紧了手臂,像是惩罚也像是害怕失去,她开始觉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在这个时候他又突然松开手,他扶住她的双肩,缓慢的扳过来,他推着她让她后退一步再一步……陡然间用力,她狠狠撞上了身后她很想开启的大门。

“你不用做没必要的提醒,因为我从来没把你当妹妹……”

他牵扯着嘴角,勾勒出一个冰残的弧度,那层寒冰下却跳动着灼灼火焰。一个人怒意到了大明后往往就成了这样的冷静,哦,不,他不止是单纯的怒意,或许用悲愤来形容……更为贴切。

没有人可以抢走她……这辈子她都是属于他的。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她要一直陪伴他,活着在这世上,死了下到黄泉。

她的脊背开始顺着门栏往下滑落。

他的模样开始在视野中逐渐的变得高大,高大起来又模糊,一下子成了许多的影子,在眼前摇摆晃动。

她很痛,疼痛起来毫不模糊,清清楚楚。

他总是可以这样子,让她在混沌中品尝如此清晰的苦痛。他站在她的面前,轻笑着,夜风拂过了他的黑发,他在夜中被黑色羽化。

他开了电子锁,她可怜的跪在地面,转过头,亲见那扇紧闭的大门缓慢的开启,于是,她的视线里失去牢笼,变得不再有阻隔。

“很想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来……是吗?”他的声音自头传来,诱惑而邪魅的温柔。

他几步绕近她的身侧,低眉看着她的睫毛,越来越颤动。

人处在绝境时总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但是当已经无法区分海市蜃楼和真正的绿洲时,极致的渴望便会反噬理智,最后……变成极端的绝望。

“走啊……不是很想离开吗?我放你走。”程昊扬弯下腰,轻轻的将她扶起身来,让她靠在墙壁上,然后,慢慢的松开手。

他的眸子始终不灭那可悲的笑意,他就是要笑着,笑看她如何在他堆砌的绝望中喘息前行。

哪怕唇边的弧线化成了锋利的刃,直直□他的心底,她流了多少泪他就流了多少血……不在乎。

他只在乎她……

不行吗。

不能爱,无法相爱。

那就伤害吧……彼此伤害彼此纠缠下去,永无结束就是最好的结局。

就算得不到她的心得不到她的爱。

至少他还能拥有她憎恨的眼神。

她的脚步开始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他没舍得让她再次摔在坚硬的地面,刚才那很重的一下子,她已经痛的很惨。

他伸出手臂她再次掉进了他的怀中。

他俯身亲吻了她,然后将她抱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是珍重。

“这是最后的机会。”离开她的唇以后他告诉她他的决定。

“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待在这个家里。”

————————

洛薰醒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程昊扬。

他睡在她的身边,眉睫深锁,却浮现了淡淡的满足。

她感觉到了亲密的温度,将她重重的包裹,是呵护……也是禁锢。

他抱着她,她的面颊贴在他的xiōng口,最靠近心的位置。他说过,她是没有自由的洋娃娃。

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眉目。一张薄薄的被子下他和她赤身相拥,像初生的婴儿睡在一起,彼此嗅着彼此的呼吸……画面里只有白的肌肤黑的发,仿佛从来,他们都是如此的简单干净,不染过一丝污垢。

她坐起身来,弄醒了他,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他的视线紧紧将她寻着,眸子迷蒙,唯有她的影子清晰如镜,她痴痴望着,直到眼睛酸涩发疼,闭上时,面颊上有了湿湿的温暖。

“薰……”他紧张无措望着泪水在他面前落下,他爬起身,从身后将她抱住,让她待在他的怀中,除了这个动作他什么也不能做……他不能道歉,不能乞求她不离开,他的唇颤颤的贴在了她的耳边,他想说什么,持久的沉默过后,呼吸开始变得哽咽。

“不要离开我,薰……”他还说了,他最想说的话。哪怕说出之后立刻懊悔。

她没有答应,她怎么会答应,他看着她轻轻挣开他的手臂,背过身,穿好衣物,最后理了理裙子的褶皱,整个过程都是平静。

“真的要用一生来偿还吗……?”洛薰喃喃的问,抬眸望去,窗外已经亮了,却只是rǔ白的一片,没有一丝朝霞的光。

程昊扬显然有些惊异,穿戴好后他也走了过去,站到她的身侧,他打开了窗子,庭院里的花草都沾了晶莹透亮的露,像是谁的眼泪,足够一生那么多。

“嗯。”他头,苦苦幽冷的开口,“如果这辈子还不够……再加上下辈子。”

他想,她一定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洛薰忽然笑了,转过了身,“没有下辈子……”

“我们的缘分,我说了算。”他收起了那可怜的卑微,冷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燃了一支烟,放到唇上,她要离开这间房他也不会阻拦,这个家比起外界不算很大,去到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我可以把我的一生给你,”她最后,回望了他,他的身影仿佛融进雾气,留不下一个清楚的模样。她一笑,她和他的缘分,终于走到了尽头。

“但是一生有多长……由我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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