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兄你怎麽办?”
“我跟舅舅商量好了,你先上去,让他再放绳子下来,我在这里还好。”抚慰一番,王师毅推了他一把;陆其善虽有不信,但此刻管不了太多,死死盯著微笑的王师毅,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是谎话。当时马菡中心里慌乱,只听他的提议,哪里还有细想的时机;待陆其善上去,这绳子还能不能放到此处,也是看运气的事。
不过这里也好。清延说断崖向下半里就是生长凌风草之地,没准儿就是这里,又或是他从未料到还有别的地方,让他们歪打正著。
当然,清延也可能是要暗害他们……探看一番,王师毅深觉这里不是供他久留之地,脚下踩的不像是山石反而像是细土,方才被陆其善下落撞击,已有松动,若再待下去……
王师毅必须给自己再找个去处。
向上攀爬有些难度,但等伤愈後值得一试。心里盘算,他就觉得疼痛渐消,看来,它们又去了别处。
……再这麽下去,即便是想要忘了乐六,也会被不断提醒吧。
还不如抛开无关紧要的事情,直接面对的好。王师毅仿佛有了动力,紧抓岩壁试著往上爬了两步,似乎可行。
可惜没料到的是,他刚下定决心,脚下一蹬,便发现“轰”的一声,原先的平地已经坍塌下去,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地僵在崖壁上。
细窄的石缝离他太远,上下再无可去之所。
这回是行到绝路了。仔细想想,这两年来王师毅的人生就是这样,以为到了绝路,却是置死地而後生;明明就该是结束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人却都有意无意地帮他,把他从早该领受的死亡中拖了回来。
今天不过也是如此,不如就再试试。力气一一的流失,再爬上去断无可能,向下而行,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即便是死了,只是早该来的事情,王师毅没有可怨的。
合上眼睛松开手,王师毅此生从没有这样洒脱过。在山间下落有如腾云驾雾,似有花香草气包围著他,日久烦闷的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早些如此,也不必为众人惹来那麽多烦恼,武林正道大大小小的人物,也该心安了。
就是不知後面著地的苦痛,会不会也让乐六尝尝?王师毅在心中笑了,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复仇之机,可就算报复过後,自己又能得到些什麽?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令他难料的是,老天定要给他个机会问问清楚。
──待他一睁眼,坐在那边的,是驱尸乐六。
作家的话:
总算又见面了
求你们在一起别分开了!
玩意儿77
发文时间: 3/19 2013
“让你往东偏向西,强脾气。”别的不说,对王师毅到底是睡著还是醒了,还是乐六最熟悉。
这麽说来,那路上遇见的人影,还真的是他。看来是到了冰天雪地之中,不像安德常常夜行,若要隐匿行踪,还是白色方便。
只不过乐六那皮肤,穿著白色实在单调,如今就像嵌在石头里的雕刻一样,融为一体。
幸好上面还有道暗红色的痕迹……王师毅定睛细看,他想起来了,面颊之上,这是前面在石缝里蹭的。
移过去的伤口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王师毅以为自己能够心下淡定了,可惜他没自己想的那麽稳重。
他掉下来的时候是够潇洒的,心里还想著这般如何那般又如何不如抛开一切面对一切不再犹豫之类的话,可如今睁开眼就是信誓旦旦要好好聊聊的人物,他露怯了。
有些事有些人,是远比死亡更令人烦恼,也叫人抛不开的。
“……这是死了,才能碰上你吗?”总该说什麽,王师毅想著,说出来的话,味道又不对了。
“死了倒好,尽会找事儿。”乐六靠著,一动不动地望著他,总像垂下的双眼停在他身上,也不知道转转,“还以为经了上次你能收收心了,跟那个金面铁手到处跑干嘛?”
这家夥,还教训起人来了。“助人一臂之力,何况他是我舅舅。”此话一出,王师毅顿觉自己有赌气的调子,怪异得很。
“你这何止‘一臂’?”乐六听不过去,“你一出手就是拖著我,他可不是我舅舅。”
“你以为我……”我想拖著你?王师毅说著,想想不对,後面的话吞了回去。
他们两个人,在这种地方,如此说话……看来看去倒像是久别的老友或是亦敌亦友的旧识,总之,就是不像乐六和王师毅。
“你想说血骨一脉的事?”乐六可不管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一口气直说下去,“对,可不是你挑你选的,是我乐意的。”
这……你这是在驳我吗?
“我管我乐意便好,你这玩意儿可管不到我。”
王师毅刚摔了一回,头晕得厉害,平躺至今难以动弹;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摔成个傻子──乐老六的脑袋还好吧?血骨一脉连昏头的毛病都能转移过去的吗?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没精力陪个驱尸的妖怪闲扯。“这是哪儿?”
“才想起来问,还真当自己是死了。”乐六还沉浸在上件事中,满心不快,“你从西边走踩空了落到这儿,我从东边绕到这儿被你折腾得暂且动不了了,走不掉。”
乐六这口气,听上去就像个孩童一般,不情不愿的。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这里还是甫戎山上一处断崖?又或是断崖上的某个“平坦之地”?
什麽平坦之地,王师毅是怕了它了,说不定等会儿一松动又坍下去,那就要直接躺在山下了。
“那这边……可以绕回先前那条路上?”王师毅边问边试著抬抬手臂,似乎并无大碍,大约只是在先前坠落时遭了震荡,不是伤筋动骨的问题。
“想绕回去是可以,得我在。否则你爬上爬下又掉下去,我就没命替你扛著了。”
总觉得这种语气跟先前的乐六有些不同,尽管脸上还是一派冷静,但说起话来像是气急败坏一般,下一刻就打算恼羞成怒的怪样。王师毅不禁看向他,撑起上半身来。
“你好了?”乐六抬了抬眼睛,“你刚才是摔断了哪条腿,还是伤到腰了?先告诉我,我有个准备。”
这是怎麽?难道说他现在可以起身是因为原先摔伤了移到乐六身上?应该不会,即便伤跑了,痛感不会骗人,这次是他王师毅太过幸运。“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乐六说罢,又迅速补上一句,“省了麻烦。”
跟了王师毅这一路,乐六真是极苦。平常那些伤势,至少是他看著王师毅受的,估摸得出来;这上了甫戎山,岔道东西一分,乐六走著走著就来一道口子,挂在半空手脚也能渗出血水,最後更是猛地一击,让他掉落在此,找不到力气前进一步。
要是按常人的想法,既然都跟别人挂在一处了,怎麽能不顾别人的死活,次次以身涉险?但乐六想想也对,他本就不是常人,他的玩意儿若和常人一样,那还真是不知把驱尸鬼手的脸面往哪儿搁呢。
王师毅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挣扎一番就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轻拍著地面,好像在确定这块平地是否稳定。此处不过一丈见方,还长了小半杂草,先前乐六坐著王师毅躺著,勉强没有接触,如今王师毅站起来,居高临下,乐六竟觉得空余的地方变少了,挤了。
“这些都是……凌风草?”王师毅在探索间发现了乐六身旁的草丛,细看之下惊叹道,“莫非他说的地方在这里……”
“什麽凌风草?”难道王师毅是为了这东西到甫戎山上来?乐六见到清延的时候可没听他提过。
听到乐六的问题,王师毅停下手里动作,看著他沉默片刻。
“若要去极寒之地找冰晶,这草是必需品,抵御寒气。”王师毅扭头过去,顺手采了几株凌风草,想著或许前面陆其善带走的会不够用,手下麻利。待他采足数量,一抬眼,便是乐六带著血痕的脸──以他的能力,这伤口不会保留时间如此之长。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了。
“怎麽还没好?”王师毅心知肚明,但不会破,驱尸人的白荧血没了,乐六可不是过去那个能Cāo纵起安德一城人马的驱尸鬼手了。
只是这个问题,乐六可没有心思回答。
王师毅再也耐不住了,想起便问:“你到雪山来做什麽?”
乐六依然闷著,耷拉著眼睑也不知道是在听还是不在听。
“你也有要找的东西?”王师毅想到他在甫戎山上徘徊,没准跟他们有相似的目的。
还不做声,乐六只能是装听不见了。
“……难道赤目血魔搬到这边来了?”
“怎麽,你还不死心?”一提血魔,乐六果然来了劲头,“别追著他跑。你有白荧血,当心败了被庸医捉去炼药。”
这回轮到王师毅说不出话来了。血魔的事情,过去还是王师毅的执念,年轻气盛拼了命都要达成的志向,可现在是许久不想,即便想起来,也像是武林中其他人的事情了。如今也只有乐六还记得在安德的状况,以为他还是一心妄想要杀血魔的毛头小辈。
但如果不再想著除去血魔,又远离河沙门远离亲人那些是是非非,那武林对於王师毅来说,还剩下些什麽?
玩意儿78
发文时间: 3/21 2013
细想惊心,王师毅不愿放任自己如此,只好找乐六的话头:“一直这样坐著……你动不了?”
乐六又装听不见了。
“那不如……”王师毅直起身体,把凌风草装好,一步来到石壁边,“我先走一步。”
做出想要攀援而上的动作,他发现乐六这个人越来越容易理解了──苍白的男人转过脸来,盯著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你这玩意儿,嘴巴怎麽变坏了?”
他看准了王师毅不会先走,而王师毅看准了他会留人。这样僵持下去尽显傻气,王师毅先坐了下来,沉默一刻,问道:“……要等你好了是吗?”
卡在甫戎山的绝壁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王师毅觉得这也不算是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乐六说过一次的话不打算说第二次,没给他回应。静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冷冽的风刮来刮去,两个人都没意识到冷一般,王师毅只听得到自己出气的声音,乐六即使身体无法动弹,也找不到明显的气息。
上次在河沙门他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那些钩子那些丝线断了以後,他们俩就好像变成另两个人了。
大概是在北边冷风吹多了,王师毅需要费心思才能想起乐六过去做的好些事情,明明历历在目,可都像是隔纱看灯,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疼痛不再,仇恨就会随之而去吗?伤痕渐消,记忆便能模糊难辨吗?
王师毅自觉不是这般麻木淡然之人。
他只是不晓得如何甩开身边这个妖怪,如何切开血肉取出将彼此相连的奇物。
“……疼。”空耗半晌,乐六忽地吐出个字来。
王师毅以为自己听错了:“什麽?”
“你摔的地方疼。”细看乐六身上,前面王师毅为救陆其善擦碰出来的血口落到他这边没有几道痊愈的,眼下可能是摔伤也过去了,累积在一起,压得乐六忍不住开口叫唤。
就这情况,王师毅只能不知所措地坐在旁边。伤是他惹出来的,但又是乐六要移走的;疼是先在他身上的,可乐六弄过去伤也顺便再疼一回,好像这血骨一脉是故意给人添麻烦的东西,这上雪山,本来就没有乐老六的事情。
王师毅可以嘲骂他两句,然後抛下他不再管顾,反正联系一断本该是结束的时候,後面的事端都是他自找的。
王师毅也可以顺著他喊痛的话,抚慰关怀,再来个烦闷的歉意,只不过……王师毅如何行事都不会欠他,这不该做。
……思来想去,以两人相熟的程度,好像只要他王师毅一开口,都有种老友聊天的随和默契,决计不当是他跟乐六间应有的样子。
还是……索性不理会吧。靠著岩壁,王师毅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不信?”像是为了转移苦痛而另做他事一般,乐六静不下来,非要拉上身边唯一的活物说起话来,“你以为驱尸人也跟尸体一样,不知道疼是吧?”
乐六尽力抬起手从脸颊的伤口上狠狠抹了一道,看著自己血红的手指,又道:“是比你们黏稠了。但也只是反应得慢,疼起来闷些……还有的时候运气好,就……”
他的话被旁人打断了──王师毅一声不吭地握住他眼前染血的手指,扯到两人目所不及之处,用力摁在地上,不让他再抬起来。
他的玩意儿受不了了,不许他再说这些。乐六怎麽会被自己的玩意儿控制?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似的,没有哪处是不知道疼的;这种时候,他可没有什麽好脾气,容得下别人的命令。
“……怎麽摔的?刚才你昏过去都没感觉的吧?你觉得我不疼……我离了村子,还没这麽痛过……”乐六缓缓地说著,一如过去在安德掌著一座城市那时候一般,平淡得很。不想话没说完,脑袋就被跟那手一样摁住,歪著酸痛的脖子撞到旁边一个筋肉坚硬的肩膀上。
这是打算堵我嘴但是摸错地方了?乐六疼得有迟钝,除了脖子痛头痛暂且想不起别的状况,被王师毅压在肩上,没有力气挣脱出来。
而做出这惊人之举的王师毅,他在听见乐六说到过去的时候,哪怕只是提到了星星,便不愿听了,心里来回晃动的都是他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还记得,练功磨破手脚,受风寒病倒在床,上房揭瓦被摔得分筋错骨……一遇到这些,就会有人坐在他床边,搂著他的脑袋,揉捏著他的小手,不停地说话,帮他缓解一时之痛。
他一定是摔坏了三魂七魄五脏六腑,才会对驱尸乐六也这麽做。
“……还是捂嘴好,”乐六停了一会儿,又出声了,“你这样,疼得更厉害……”
“别说话!”喝断了乐六的抱怨,他早该知道对没按常人方式长大的妖怪用这种办法根本是对牛弹琴,王师毅现在左右不是,只能不理乐六的抗议,手上力气更重了。
这下牵动乐六整个身体,痛得他闷哼一声。
“你倒……得著报复的机会了……”乐六能动的只剩下嘴巴,“玩意儿,以後你不会故意,伤你害我……好,我不说这个……”
边说边觉得王师毅手劲儿越发大了,乐六也是识时务的人。
“那我……我说说,草溪村的事情吧……”
“不准说!”忍得极苦,乐六好不容易想起一件与王师毅无关的事能说,可又被他打断了。
也不给人个痛快。乐六觉得那火辣辣的痛感都要烧到脑袋里了,赶忙绞尽脑汁找到个新的故事:“那就说我跟庸医,刚认识那会儿……”
“闭嘴!”
乐六本就粗糙难听的嗓音如今带著痛意,落到王师毅耳朵里显得更加难耐,刮得耳畔一阵阵麻痹,反倒惹起他嗓子眼里乾疼乾疼的,再也听不下去了。这家夥怎麽不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尽快睡过去?睡一觉什麽都好了。
也能清静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小时候,我师傅的……你不想听?”
“不想。”
“还有你们说的,‘血魔’的功夫……”
“不听。”
“……让我说什麽。”乐六受不了一次次被王师毅堵了一半的话,脑袋里像煮开了一锅粥,轰轰隆隆的,要是再不自己动一动,那真要糊涂了。
眼下的驱尸鬼手,大概就是他所能有的最软弱的时刻了吧。
“那换我问你。”王师毅拗不过他孩童撒娇放赖般的口气,“如今的你,什麽时候能好全?”
这……说实话,这次摔得太狠,乐六自己也不清楚。看来玩意儿等急了不愿跟他再待在此处,要走。乐六想都不想,便随口说道:“再有一两个时辰……”
“把你那只手拿来。”王师毅看出来了,便不听他信口胡说,扯过他另一边的胳膊,突然捋起袖子。
果然,冰晶的伤还在。王师毅就看那惨白的胳膊上,一片青紫的颜色扩散开来,沿著上臂,似乎都爬到肩膀和xiōng口去了……
之前看到马菡中伤处情况,王师毅心里就不断猜测起自己受的那一刀究竟会变成什麽模样,如今算是直面了──尽管乐六伤口长得好,可上古冰晶带来的诡异淤痕却是消退不掉的。
没有听清延提过,也不知还会有什麽後果。如果会像他说的那样要废掉手足,甚至……无法想象,一个失了本领的驱尸人会有何种结果。
“等会儿你好了,下山去落文口,我带你找一个叫清延的朔人,把这冰晶的伤治好。”不多问了,王师毅做了决定。
“然後我随舅舅去找东西,你就自个儿回去,我们俩……我跟你驱尸鬼手,再不相欠。”
他没想到,从河沙门一直在心中酝酿至今,最後说出的,原来是这样一句话。
作家的话:
这周实在是……太忙乱了……泪
不过还好有撒娇的老六治愈我!!快,对我撒娇吧老六!多对我撒撒娇就有肉吃哟老六!!(已经几次了,每次两人见面不是老六动不了就是玩意儿没知觉的……肉不起来啊……再等等,两个人都健全了,就可以诶嘿嘿嘿……
玩意儿79
发文时间: 3/23 2013
王师毅说完,就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彻底没了动静,连一呼吸响动都没了。
是他发狠扔了话,虽然语调平淡,可还是一派决绝,不给人回旋余地。
不过,他觉得对著乐六,他也不需要留下余地──当断之人,越早越好。
只是,为何乐六不给他任何反应……王师毅忍不住动了动上身,那乐六的脑袋沉在他肩上,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谁让你这麽说的?”乐六忽地问道。
谁?王师毅即便身体被人掌控,说话也句句发自肺腑,不会受人支使。
“你那舅舅?”乐六见他不答,猜起来,“他年轻时是什麽货色江湖上早有风闻,他有脸面来教训你?”
“你这话什麽意思?”王师毅不愿听人说起马菡中那些莫须有的不堪传言,他在河沙门就有人提起,但都被母亲一一驳了,再没有人敢议论,不想如今落到乐六嘴里。
“我王师毅不听别人摆布,别牵扯旁人进来!”
“难不成是你自己的意思?要不是现在一笑就疼得厉害,我能被你笑死。”乐六依旧没有挪走他的脑袋,仍靠著他,一动不动地说著嘲弄的话,“玩意儿,玩意儿,说来说去,除了我,你早跟别人没甚关系了。”
“这下你要跟我决断──那你还能跟了谁去?”
“你倒可笑,我就是我,王师毅为何非要依附他人生存!”王师毅觉得乐六才是不知所云之人,“你给我白荧血之时,便是给我自由。不管其他东西,正邪两立,你我势必分道而行,难不成我还要去助血魔称霸,残杀我的亲友吗?”
“关宫寒飞什麽事?你就是我的东西,谁跟你提过放你自由?白荧血在你那儿,血骨一脉也在你那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毫无联系了?”乐六觉得这玩意儿是真摔傻了,异想天开至此,事到如今还能想得出这种笑话。
说到底,还是白荧血和血骨一脉的问题。
“那好,你告诉我,白荧血在哪儿?我弄出来还你就是,反正本来断了联系我就该跟那些武林人士一起死了,你硬拉我回来……现在我还你!”想起在金岭派被亲人友人满怀疑虑的目光注视的时光,王师毅无法忍受了,他本就该死,死在安德或者死在金岭派,总之从他打定主意要杀血魔的时候就该死了,都是这个驱尸鬼手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拉回来,不给他个痛快。
“……你想死?”乐六冷声问道。
“不过人人都要轮上的事情,我早又何妨?”
乐六听了半天不说话,终於开口,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玩意儿,有人要你置我死地?”
“我可不听别人命令!我不过要结果自己,与置你死地有何关系?”王师毅说著,脑中想起乐六这麽说的意义,“你的意思是,要我杀你才能走得了?”
若是这样,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驱尸鬼手失了白荧血又受重伤,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现在不杀他,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事。
虽然从前没仔细思考过要如何才能杀死自愈神速的驱尸人,但如今乐六的脑袋就靠在他这边,身上的长刀短匕虽已遗失,但至少还能折断乐六那看起来苍白细瘦的脖子……如此这般,就算他的恢复能力再强,也难以活命吧?
只要现在伸手过去……
王师毅猛然想起,似乎不久之前就有这样一个时机,乐六就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他完全可以在那时就除了这妖魔,但是,他没有下手。
那时他是怎麽想的呢?
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了。
王师毅靠著岩壁端坐,任由乐六的脑袋落在他肩上,双眼紧盯著那仿佛一折就断的脖子,半天都没有动作。
“你现在要杀我?”乐六大概是觉察到他的眼神,轻松地问道。
对……不过……
“也对,你既然想死了,杀我也是个办法。”乐六倒不怕,还帮王师毅分析起来。
可这话的意思……
“什麽意思?杀你就是杀我?”王师毅觉得不对,终於甩开倚靠他的乐六,令後者撞上坚硬的岩壁,疼上加疼。
不是让他沉浸在疼痛中的时候。王师毅逼视缓缓调整坐姿将自己挪正的乐六的脸,追问:“为什麽说杀了你就是我死?”
“……我没说过?”乐六停下回忆片刻,也觉得奇怪,“血骨一脉同生共死,跟伤口是一回事儿──不管你我谁先死了,另一个必死无疑。
“你可要当心著了,玩意儿。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人的。”
原来是这样……血骨一脉除了移伤,还有这样的功效。这是马菡中所不知道的,那王颀也一定不知道,否则绝不会有清延猜测的那种打算,让王师毅受的重伤把驱尸的邪魔耗到毙命。
难怪乐六会在拿出白荧血之後想起血骨一脉,这算是在完成他第二次给王师毅挂上钩子时的话,至少他乐六不会甩下他。
血骨一脉,生死与共,他们俩是真的到死都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王师毅发现,杀不杀乐六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若是杀他,不过是早结束王师毅这“玩意儿”般的余生,谈何自由;若是不杀他,两人互相牵扯著,即便是不见面,也坏不过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岁月,没准儿还自由……自从确知自己与乐六的关系,王师毅便没有办法想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心中一片纷乱,眼前就只有这个又一次擅自决定了他们之间关系的驱尸乐六了。
看著看著,这心里的乱麻又多一层。
不如离去。王师毅不再与他多说,站起来,观望绝壁上的可攀之处,搓著手跃跃欲试。
“又要走?”冷不防的,乐六发现他的打算。
“我有事在身,不跟你在此地浪费时间。”也不回头看乐六一眼,王师毅估摸著向左边攀爬有些胜算,准备试试。
“要去为你那舅舅送死?就怕他们早当你是死在崖上,正传书回去与你那武林正派的爹庆贺一番呢。”
玩意儿80
发文时间: 3/24 2013
这不冷不热的一句,激怒了王师毅。
“乐六你辱骂我王师毅可以,别妄断我爹的不是!”尽管前面因清延的话怀疑过自家人的用意,可毕竟是身为河沙门掌门的亲爹,无论是地位与立场,王师毅都明白,即使父亲真的做出牺牲亲子为武林除害的事……王师毅也不怪他,“你在河沙门闹出的事端任你放在谁的身上,也不是能忍气吞声过得去的!他就算是斩杀了我这可能与邪门歪道勾结的不孝之子,江湖上也不会有人说了他的不是,为王家为河沙门为武林正道,他保了名节!”
没错,父亲就该如此!真不知舅舅去跟他说了什麽,才让他放弃了已经出口的讨伐之令──既是举足轻重的正道前辈,河沙门王颀应该借此契机,竖起征讨赤目血魔的大旗,然後在众英雄们前杀了王师毅这个早成邪魔玩具的孽子祭旗!
王师毅一激一愤,xiōng中热血沸腾,那些从在安德沦为乐六身下玩物开始被逐渐消磨殆尽的气概须臾之间便全数回来了,方才心里辗转犹豫的事情顿时失了意义,恨不得手上有刀,刃了乐六或是自刎,同归於尽才好。
但乐六不为所动,看著义愤填膺的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名节’?哼哼……”苍白的男人坐著抽笑起来,“为了这麽个没价值的东西,你爹就能杀了你?我当你们正派中人还有办法,原来个个草包,真不如你们眼中的妖邪一半。”
“口出狂言,你……”
“狂言?那就是吧,反正在你看来,宫寒飞杀你就是杀人,该咒骂该讨伐,你爹杀你不是杀人,该赞美该仿效,你们就这麽做吧,横竖你是个死,那我也是个死,没分别。”乐六歪嘴笑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现在安分,别摔死了,让我死前还疼成这样。”
没事儿,他的玩意儿是个武林正道,他早知道的,他自找的──也不指望能乖得跟尸体一样了,至少别给他再找疼痛,乐六是真不喜欢痛,那感觉缠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乐六阖上眼,後脑抵著石壁,山风蹭著岩石,冷峻得很。他生在南方草溪,过去最北只待过安德,再後来追著个玩意儿去了金岭派,又去了河沙门,如今都追到没多少人来过的大雪山了,算是长够见识,不虚此行。自从进了雪山,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冷是热,是疼是痛,总之被王师毅搅得连自己是谁都快不记得了,好了,是时候好好地停下想想,以防万一等会儿真死了,到了下界连自己叫什麽名字都说不出来。
跟尸体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时会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死的,反正尸体也能动,只当自己是被另一个不知名的驱尸高手控制著,才玩得起那些真的死了的人们。
而那些尸体,应该也跟他一样在想著差不多的事情吧。
乐六来到雪山还没找准过这边人的坟地尸场,好久不见自己熟悉的事物,果然连自己都是陌生的。要是这回玩意儿想通了,不死了,那就带著他一起进去,探探朔人的坟地,肯定别有趣味。
说起玩意儿……他这到底是要走还是不走?乐六许久也没听到动静,懒得睁眼看看,直等到王师毅回到原地,又在他身边坐下,才搭理了一句:“又不走了?”
“你何时能好?”王师毅前面那些豪言壮语的气魄顿时消散,闷声道,“我要同舅舅他们进去,帮得上忙。”
又是舅舅。“他要是还需你帮忙,前面即使不便下来找你,也能喊你名字确定你死活,这里离上面又没多远,总不至於听不见的。”乐六依旧不冷不热,想起这群武林中人就提不起劲儿来。
“倒是真有可能听不见他们呼唤,我下来前就试过,叫的人半也没听到。”王师毅认真道,不想让舅舅他们忧心,“还是尽早回去,报个平安。”
先前明明理直气壮地要乐六死要自己死,等缓下来,又是那个事事关心的老好人了。乐六懒得理他,连回答他的心情都没有。
“到底何时能好?”王师毅非要追问道。
“就按上次那样,少说也要我睡一觉的功夫。”倒也不是真要睡著,像他这样的驱尸人,多半不怎麽睡觉,更何况眼下痛得厉害。
王师毅听了,看著眼前天色渐暗,便说:“那就赶紧睡下,明天回去,我帮你找清延,希望那时舅舅不会性急了提早去找冰晶。”
伤势真需要清延了,乐六自己也能去找,毕竟他们在王师毅不知道的地方照过面;而手臂上的伤也只是看著吓人,乐六清楚分寸。让他不大高兴的是,王师毅为了他早痊愈把他从坐著搬弄成平躺,其间撞著不少痛处。
放我靠著有什麽不好……乐六愤愤地想著,脑袋落在一个温热的地方,不禁睁开眼睛,却对上了正看著他的王师毅。
“快睡!好得早,我也早回去……”王师毅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枕著,一看他睁开眼,马上厉声道。
早回去,他们就能早分开了,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地之间只剩下另一个人──他们两个,无论向前看还是向後看,都不是什麽好事。
“疼得很,睡不著的。”乐六诚实地说。
王师毅不知是急得还是火气上来,涨红了面孔用手捂在他眼睛上说:“不管如何,快睡觉!快好了我们上去,我可不想总跟你待在这种地方!”
好吧,好吧。乐六懒得挣扎,闭了眼;睫毛扫过王师毅掌心,他才撤了手,自己去睡了。
“……要是你这伤太厉害,我明天还没好怎麽办?”乐六突然问他。
王师毅不答。乐六睁眼看他,对方用力合著眼睛,装作睡著的模样,不愿搭理。
他这玩意儿……还不知道睡醒了能出甫戎山了之後又会如何,乐六不多想,他是好久没碰著王师毅身上这暖暖的感觉了,谈不上怀念,只是这次一碰上,就昏昏然想要沉沉睡去了。
大概是这绝壁上没有外面那些吵闹的声响,更像是乐六从小习惯了的环境吧?
一时间他听不见擦过岩壁的冷风,枕在活人的身上,难得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