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找到他,我不知起了多少早,少睡了多少觉,东跑西找,鞋子都跑坏了,也找不着他尊驾。那债主遂成天跟我吵闹,说我骗了他的银子。好不容易今日巧遇他郑大老爷,管他要银子,他竟叫我玩蛋去,您说可气不可气?
郑大老爷,咱们今日打开天窗说亮话,有银子便罢,若没有银子,我同你郑大老爷一块去顺天府打滚龙,问问六部里的同僚朋友,看我袁焕做的过分不过分?”
他二人都是未入流的官吏,吃花酒管不到他们身上,所以没什么避讳,当然如今嫖-妓也得做的隐晦些。
袁焕说完,郑贯之马上说道:“徐爷,您听我说,我同袁老哥向来交好,钱财上的事已非一次。去腊,承他的情,帮我借来八十两银子,约好今年三月归还。怎奈因我有件公事尚未就手,所以耽迟到今,累及袁老哥跑了几回,怪不得他今日生气。可是我最近手头确实没钱,还要恳情等到节下,到时必连本带利一齐归赵。”
“不行。”袁焕叫道:“今日肯定不能过闸,不是我不顾情面,而是拖不下去了,做人得讲信用。”
徐灏开口道:“老郑手头紧,区区八十两,你就宽限他几日,反正也误了期限,叫他赶紧还上就是了,何必为了几两银子置气?”
“徐爷,您不晓得在下的苦衷。”袁焕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债主是个暴脾气,你借他的银子约定三个月,到了三个月零一天还他银子,那心里也不舒服,骂骂咧咧的。我不怕说出来让您和这位嫂夫人以及兄弟们讥笑,只因俸禄低家境清寒,我时常代债主经经手,落个几文好贴补贴补茶水。那就是一弹打的雀儿,说翻脸就翻脸,如今被郑大老爷这笔银子打住嘴,连我也叫不响了。今日我和他说宽限几天,人家断不同意,除非拆了东墙补西墙,郑大老爷多破费几分利息才行。”
郑贯之碍于徐灏在场,本身又是要面子的,马上说道:“听你的,怎么说怎样好。”
袁焕说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另觅个金主借笔银子,先把钱还上,不知郑大老爷意下如何?”
“行。”郑贯之一口答应了。
徐灏见状微微摇头,金陵这样倒驴不倒架的人多了,就和落魄的满清八旗子弟一个德性。
“说句不懂事的话。”袁焕边说边连连拱手,“还得另外写个凭据,然后我好去寻门路借钱。”
郑贯之只求今日不还钱,大咧咧的说道:“理该如此。”
“那好。”袁焕顿时一跃而起,跑到对面的书铺买了一张印花纸笺,又借了个黑墨碟子,一支旧笔,都放在了桌子上。
郑贯之正要提起笔写,袁焕说道:“你先缓缓,我要算一算。”
他喊跑堂的要了一个算盘,对着郑贯之算道:“前借了本银八十两,已经过了十天日期,要认三两银子的转头,加上三个月的利息,现在必须得借一百两银子。
因要扣去五两银子的折头,四两五钱银子的违约,三个月的利息,还得要一两五钱银子的中资,一两五钱银子的价费,又要扣一平一色,计银一两。如此清还以前的借之项,起除净尽,共计九十八两叁钱,还剩了一两七钱银子,赏了兄弟我给你弟妹侄儿打顿牙祭,我买双新鞋穿穿吧?”
“那还用说?”郑贯之当着人前十分敞亮,拿起笔就写了借据。
晴雯悄声问道:“他说的什么?我怎么一句听不懂。”
徐灏轻笑道:“这都是部里说习惯的行话,别说你,我也听不明白。”
写完了,袁焕开心的道:“适才言语冒昧,小弟实在不知受了那债主多少气,加之白跑了多天腿,见了哥哥难免一肚子气,得罪之处,望乞恕罪。”
郑贯之也客气的道:“都是我的不是,连累老弟了。等我有了钱,再亲自感谢吧。”
当下袁焕将新的票据收起来,约好明日午后在扬州茶馆,将那八十两的欠票退还。
等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吃喝,晴雯说道:“金陵这样的人真多,明明家里省吃俭用都不够过日子呢,还非得在外头装大爷,借了钱还不起,东躲西藏的连家都不敢回,丢人现眼。就怕为了钱铤而走险,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最终东窗事发,连累妻儿子女。”
徐灏点点头,实际上这帮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家学渊源练就了一身油滑无比的本事,捞钱的手段多着呢。一般而言,随便对外省官场透露点消息,或帮着说个人情,不愁还不起钱,他们等闲不会蠢到干掉脑袋的事儿。
这也是古往今来官吏的常态,反正升官无望,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呗。
吃完饭,喝了一杯茶,徐灏告别袁焕和郑贯之。一出来,看见一个人在外头对着家丁训斥。
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白净脸,大眼睛,脸上似乎有些怒色,那家丁唯唯诺诺的听训。
“现在的人太不像话了。”这人扭头对身边的朋友解释,“早间小弟要家人去小东门的码头雇只大船,他刚刚来回我,说码头上的人说雇船的人太多,大船最少四两银子,家人还了二两银子,那船家就讥讽二两银子就想叫船?还是拼艘船坐坐吧。”
那朋友听了说道:“四两银子?怎么不去抢?”
“是啊!”这人又说道:“在城外坐船转转,一两银子足矣了。这不他们争论了起来,船家仗着人多,竟要打我的家人,真真欺人太甚。我这就叫他回家取我爹的名帖,到上元县去,务必要封了那船家的船不可,看他们能怎么样?”
朋友笑道:“这些船家都是喂不饱的狗,最会欺软怕硬,见你利害,一准装死狗服软。”
徐灏微微皱眉,在金陵雇船游玩一向很贵,一艘大船,船家伙计四五个人,供吃供喝的如果包一整天,四两银子真不贵,尤其是春夏季。
不过小东门的船不是画舫,一般的画舫雇一天至少不得二十两?应该是走城外的普通船,他忽然上前说道:“兄台贵姓?”
那人见他一副财主形象,倒是气度儒雅异常,兼且身边陪着个气质出众的中年美妇,忙拱手道:“小弟姓吴名珍,金陵人氏。今日黎明,舍亲家老太太去世,打发人到敝家报丧。小弟因今日要陪诸公,不能分身侯殓,故先赶过去拜了拜,急忙赶回城里来。早上叫伙计去雇艘大船打算请诸公游玩,不想惹了一肚子气。”
徐灏扫了一眼他的几位朋友,看模样都是些读书人,有老有少,有丑有俊,大概是进京来参加宏词科的。
能被地方举荐进京,自然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如果猜测没错,那这位叫吴珍的想必也是个名士。
心中一动,徐灏心想我何不混进去?一来免费坐船,二来看看后事如何,三来也算为国验验这帮人的成色,有无真才实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