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她娘上就拉扯着他,叫道:“放你的屁!生要还人,死要还尸,休说你是什么秀才,老娘与你拼命。”
徐鹏见不是个事,赶紧往后就走,边走边骂道:“别急。我明日就把你们这伙无赖光棍送到县里,咱们到时自见分晓。”
春花娘家人骂了整整一日,累了才走了,徐鹏怒道:“真是可恶。等我写呈子把他们都送到官府,必要狠狠整治一番不可。”
王氏说道:“如今诸事不遂心,何苦再生事端?慢慢地把丫头找回来,再去堵住她家的嘴吧。”
徐鹏也就是说说,当此时哪有这份闲心?谁家第二天来了差役,说道:“刑厅莫太爷命我们来的。”
一头雾水的徐鹏问道:“什么事?”
差人说道:“是一宗人命事,特来相请。”把带来的牌面公文给他看了,徐鹏见上面有春花父亲的名字,告他杀了闺女,顿时气得手足冰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缓了一会儿,这才拱手道:“诸位先回去,明早我随你们去见刑尊。”
差人一把扯住他就走,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人命关天还这么大模大样的,太爷还在堂上等你呢。赶紧走。”
拉拉扯扯的到了县衙刑堂,衙役喊道:“凶人拿到了。”
坐在堂上的刑尊自然是丁坤的好兄弟推官大人,此人姓莫名叫莫言,板着脸叫嫌犯跪下。
徐鹏别说是堂堂秀才,本家可是两门一等国公,再说时下风气或多或少的受到徐灏以及身边人的感染,本身有病才乐意给人下跪呢。所以直挺挺的站着,一脸怒气。
莫推官说道:“别以为你是考试的生员,人命大案,你在本厅面前就得下跪。”
徐鹏怒道:“人命二字从何说起?想你一个大人,竟处处和在下有缘。”
他的话意有所指,早就打听到丁坤和莫推官过往甚密。两家父辈就是世交,再联想到这位做了副考官,能不生疑嘛?
结果这句话触动了莫推官的隐情,故意大怒道:“一个秀才,治不了你么?押到牢里。明日听审。”
敢情他还真治不了秀才,动刑得先禀告知县;要想一劳永逸,那就必须得禀明本省学道,地方的宗师都不管用,起码得累犯多次才行。好比从前的蒋嵩,横行多年谁能治他?如果轻易就能革除功名,那秀才也就不值钱了。今日徐灏处置秀才,先把人给臭揍一顿再说,不管能否革除功名,随便去告,权贵的身份用好了也能得人心。
恰好学道下来检查新晋举人的试卷,就在城内,莫推官马上请求传见,把人命官司说了,倒霉的是学道大人也是个偏听偏信之人,或许是官官相护,即刻批下了文书,直接除名。
次日,莫推官很得意的把徐鹏提了出来,拿着文书抖了抖,“学台文书在此,你前程已经褫革了,还敢仗着身份么?”
徐鹏脑袋翁的一下炸了,整个人登时万念俱灰,没了功名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傻了似地被拖下去打了三十大板,一感觉都没有。
捕快已经去徐家搜了一天,什么都没搜出来,倒是听人说看见春花离开了徐家,所以莫推官也不好下死手,是失踪还是被杀在两可之间,他上面还有县太爷和府衙,初来乍到不可能一手遮天。
所以说道:“这案件没什么审的,限你三个月寻出春花,三个月找不到人,那就别怪本厅心狠,要你偿命。”
三个月后,徐鹏死活找不到人,从此被收押关进了牢里,好在官府也找不到尸首,死无对证,就这么一直拖着,竟足足关了整整两年。
亲戚们谁能相信他没杀人?任凭王氏怎么说也没人肯信,也是墙倒众人推,没人愿意雪中送炭,王氏也不知该怎么写信送往京城,何况素无来往本家能当回事嘛?
一听他被关了两年,徐增福和徐灏都很是惊讶,徐鹏垂泪道:“我受那莫推官钳制,不许开口喊冤,又被革了前程受了刑罚,发在了重监里,天天说要我偿还春花的性命。就算有些亲朋好友想打抱不平,可莫推官是个有作为的,家世又令人望而生畏,加上丁家在本地的势力,我不想牵连亲友,只能选择默默隐忍,一等推官卸任才敢想法子,亏了妻子典当衣服收拾,天天送饭给我吃。”
这下子别说徐增福和徐淞了,就连徐灏也对他刮目相看,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就得低头,不要自以为是的想要伸冤报仇,估计等徐家这边收到了消息,那边他就得‘畏罪自尽’了,反而莫言毕竟顾忌着京城徐家,始终不敢痛下杀手,人要死了想不惊动徐家都难,关在牢里或许会认为确实有罪。
至此徐灏一声长叹,他不是没收到地方官员的消息,可当时没当回事,并且回信不许任何人参与此事。
这时候徐鹏又说道:“我在牢里几次想不开要自尽,幸亏被一个人给救了,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
徐灏有些头疼了,他的事还没处理又冒出来一个,徐增福沉声道:“徐家有恩必报,直说无妨。”
这位恩公名叫李孝先,祖祖辈辈都是耕种为生的农家,大明立国后,政治清明,家里分了土地种子耕牛,他爹觉得日渐富足应该立志读书了,田地租给了别人耕种。
功夫不负有心人,读了二十多年还真考上了秀才,谁知秀才看似显贵,不中举人也没什么大用,租子时常被人坑骗,身为秀才又是个讲究人,行善积德啥的必有他家一份,不会经营,那家道自然必不可免的衰落下来。
传到了李孝先时,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空着个读书的名分,实则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农活一不会干也压根瞧不起,结果一连遇到了两个荒年,家里一下子揭不开锅了。
古时很多破产人家就是这么来的,除了读书没有一技之长,只想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吃饭或许没问题,可没有功名得缴纳税赋,得出钱雇人代为劳役呀。
没钱就想着典卖房产土地,而明初土地兼并的矛盾并不严重,朝廷又三令五申严禁买卖土地,加上江南读书的气氛浓厚,附近有钱的人家大多贪图安逸,一心读圣贤书,又是个朝不保夕的荒年,自家的田还想着卖出去的,一会半会儿的谁买?
朝廷赈济归赈济,地方上该收田税还得收,无非减少额度而已,税吏三番五次的来催促,李孝先没法子搪塞,干脆跟着去县里用屁股领几下毛板子吧,先延缓几天再说。
知县很好说话,怜惜他是个读书人,做个人情饶过了这一次。
满心欢喜的李孝先回到家,对妻子称赞读书的妙处,果然与众不同。
他妻子说道:“你先别得意,今次虽然躲过去了,可赋税总要交,难道叫县太爷替你赔付不成?”
李孝先说道:“这我知道,下限还有三五天,我可以到亲朋好友家挪借,等秋天收了租子,最多连本带利还他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