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家宴已经安排好,这几天大家陆续都到了。更多小说 Ltxsfb.com只差南边的阿七,那边刮台风,航班取消了,说中秋那天肯定到。”顾琳说完就坐在那人身边。
这院子里因为有两棵海棠树,所以都叫这里海棠阁。如今树上叶子黄了,落了一地,顾琳让人打扫干净,把藤椅搬出来,让华先生在院子里歇着。
这个“传说中”的男人正靠在椅子上看书,手边了香炉,沉水级的文莱沉香料,埋炭空熏,淡淡出了味道,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
他就是华先生,三十几岁的男人正该是好时候。可惜他身体不太好,最近也很少走动。
沐城里人人都听说过华先生,他是敬兰会的主人,他收古董,也做木头香油的生意,可实际上,敬兰会已经是黑道霸主,自然大家也都知道他并非什么好人。这男人狠,十六岁混出来,到如今赢得了老狐狸的名声,政商两界,他手里握的东西太多……哪日皱皱眉,沐城就能死掉一半。
各种消息很多,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很多。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狐狸一样可怕的男人,是个药罐子。
华先生身体不好,而且人也很懒,他这几年连女人也不养了,唯一的嗜好就是玩香。今天也一样,他穿一件白色的唐装上衣,看了一会儿书,忽然转向顾琳。他那双眼睛盯着她,竟让她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
顾琳跟了华先生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他的目光,他看人太直接,不动声色,却像带了刃,非要从你心里刮出什么才罢休。
顾琳低头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华先生撑起身来活动手脚,他把手上盘的珠子递给她放好,沉声问:“第几年了?”
顾琳盯着自己的脚尖,答他:“第六年了。”
华先生沉默,似乎有感慨,盯着顾琳又看了看,笑了,“是啊,你跟着我六年了,如今……十八了?”
她心里一热,头。
“十八,裴裴当年也是十八。”华先生的笑渐渐冷下来,他时常问顾琳,几年了?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回答他,似乎他对她跟了几年十分在意。
顾琳不知道原因,却自知这数字对他而言是特别的。那么顾琳对华先生,也应该是特别的。
可今天,顾琳第一次听见他提起别人的名字,裴裴?
好在顾琳六年时间没白费,学会了华先生的沉稳,就算有疑问也知道掩饰。
华先生心情不错,顺了顺气,拉着她的手,上下看看她,又离远了一些看,然后他摇头说:“可你比她好,裴裴那个时候可闹了。”
“华先生……”
“没事。对了,今年家宴开放,不用叫人查身份了。”
顾琳惊讶地看他,家宴是敬兰会各地堂主一年一度的聚会,选在中秋这天举行,也是道上人人都知道的事。因此,敬兰会往年都高度戒备,怎么可能不去查,让人随随便便出入兰坊?
“怎么了?”华先生低头轻轻嗅嗅香气,看顾琳欲言又止,扫了她一眼。顾琳立刻知道这是命令,她把疑问咽回去,低声说,“是。”
兰坊原本是条街,建国以后这条街的地皮被人全部买下来,建了堂子,渐渐发展成一个组织,都叫它敬兰会。
如今敬兰会已经传了五六代,这二十年在华先生的手上风生水起,遍布全国都有分堂,两年前,沐城这里大堂主的位子,被主人华先生安排给了顾琳。当年的顾琳还是小丫头,她自小无父无母,流落街头混帮派,早熟的经历催使她做起决断来十分狠戾,远超成年人,华先生看上了这一,随身带着她,到如今,他身边的一切都靠顾琳照顾。
顾琳走出去吩咐,今年家宴不查来人身份。这决定没人敢反驳,现在她说话就是华先生说话。
她安排好一切,再回到海棠阁的时候,院子里的男人刚喝完药,满院子药香。
最最传统的中药,熏香炉,藤椅,古式院落,这方屋檐下的男人安安静静,轮廓模糊,和传言里的他,毫无关系。
毕竟都是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一个也逃不了。
顾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感慨,她有些怅然,走过去替华先生收拾药腕,冷不丁却被他捏住了手腕。
华先生那瘦长苍白的手指顺着她的袖口往里探,一路冰冰凉凉。
顾琳第一个念头是,他的手还是很凉,明明刚拿过温热的药碗,也没能捂热。
她大着胆子看他,那双眼睛里有她没见过的光,像前几夜透过海棠树一一渗下来的雨水,凉而静。
华先生才三十六岁,容颜未褪,心却已经这么老。
顾琳想说什么,他没让她说完。似乎药香让他有些困倦,他顺势抱住顾琳,她不敢动。
他让她趴在自己怀里,慢慢拍她的背,像在哄自己的宝。
她枕在他的腿上,听见他轻声说:“你比她好,你比她听话……顾琳,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我拆掉两条刚开发的地皮,给她建玫瑰园,当她的生日礼物。”
顾琳声音平静地说:“华先生,您不会随便听一个女人的话。”
她感觉到他在笑,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照做了,那傻孩子,自己胡指的地方,根本种不活花。可我为了哄她高兴,每个星期都让人运新鲜的玫瑰,装给她看。”
那几年啊,她是他的命,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就算让他连着血肉一起疼,他也愿意宠下去。
顾琳强忍着好奇,她不知道华先生在说谁,这些事是他第一次提起。
他的手依旧凉凉的,却不肯再说话了,抱着她陷入回忆。
过了一会儿,华先生突然说:“叫我一声。”
顾琳恭恭敬敬地开口:“华先生。”
“叫我名字。”
顾琳吓得一抖,摇头看他,“华先生。”
他笑了,抬眼看院子上灰蒙蒙的天,“你们都忘了我叫什么……她走之后,再也没人那么叫我。”
转眼就是中秋,一连几天一直下雨,到了中秋这天,傍晚雨终于停了。
这个季节,院子里的海棠树已经萎靡不振,遭了雨,连最后那叶子也湿嗒嗒地砸在地上。
华先生踏着叶子走出来,他依旧穿白色的丝绸上衣,腕上盘了长长一串沉香珠,颜色暗沉,多年的包浆生出丰润的光,和它的主人一样,有着经年的故事。
顾琳远远等在长廊里,陪他走去前厅。她看他一路过来,觉出华先生今日气色不错,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安静儒雅的男人,气态从容。
男人能当得起从容,就自然引人侧目。
顾琳大着胆子看,看得她自己耳边微微发热。
华先生显然看出她眼睛里的痴,定定打量她一眼。顾琳立刻低头往前走。他笑了,声音有些轻,“我都懒怠一个月了,有什么好看的。”
顾琳知道他在跟她开玩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她刚成年,平时是个雷厉风行的小丫头,可在这心思上怎么也藏不住。
顾琳转转眼睛,忽然就有有恃无恐,她抬头答他:“华先生最好看。”
他被她逗笑了,“再好看也到年纪了,早晚你都会明白。”他说话一直轻,因为身体的缘故,中气不足,但那压迫感是如影随形的,从不给人弱势的感觉。他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口气淡了。
前厅里坐了满满一屋子人,大家天南地北难得见面,正说得热闹,忽然看到主人出来了,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分站两排。
华先生站在主位上看看大家,四下安静。他不说话,这时间就过得格外漫长,可谁也不敢动。一直沉默了很久,华先生终于坐下,他依旧不开口,反而是顾琳上前一步,示意大家也随着坐。
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动作松了松,主位上的男人清清嗓子,笑意是忽如其来的,仿佛刚才沉默的人不是他。
华先生慢悠悠地开口:“中秋团圆,让各位回家来,一个是为了家里人聚聚,这是情分。另一个,这也是规矩。”
规矩两个字他停了一下,立刻有人头上冒汗。
他继续说,“南边天气不好,这是常事。”话还没说完,桌子一侧的光头男人突然站起来,腿开始发抖。华先生抬手,示意他先别紧张,继续往下说:“阿七,你那边台风,这是难免的,我没怪你,只是……”
阿七急急地喊出来:“华先生,这次是我忘了提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