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久终于抬头扫了一眼顾琳,那目光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硬是去倒茶给自己解围。
华绍亭披了件黑色的外衣,一直懒洋洋地坐着。
他眼里并没有她,自顾自地说:“顾琳,听话的孩子谁都喜欢。我不会随便处置自己的东西,但是……你要记住,兰坊的主人是谁,你们的主人,都是谁。”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压过来。
顾琳整个人都软了,茶水倒出杯子烫到手,她终于停下,颤抖着半跪在他椅子旁边,“华先生,我……我只是想知道……”
华绍亭身体微微前倾,他唇色重,逆着光伸出手抚在顾琳脸上,那冰凉凉的手指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怔怔地看着他,华绍亭甚至还没说话,她却已经瘫在他的手心里。
他温柔到让她害怕,终于开口:“我能告诉你的,绝对不会瞒着你,我不想说的,不要问。”顾琳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仍旧抚着她的脸,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还有,别再私下去找陈峰。”
顾琳几乎流出眼泪,颤抖着抱紧他的手。
那一整天,顾琳坐如针毡,一贯不计后果的人都开始示弱,可是华先生什么都没提。
顾琳有种感觉,这事远远没有结束。
说起来很可笑,从六年前那个女人离开之后,敬兰会只剩一潭死水。就像他的主人华绍亭,当他轰轰烈烈把所有热情和狂妄都耗尽之后,只能选择漠然。
那一些热的烈的情,都无影。
它已经沉默太久,久到暗流汹涌,一刺激着人心生出贪念。
谁都知道,从裴欢回来那一刻开始,敬兰会就再也没有太平日子了。
当天夜里陈峰就受了伤。
他带几个朋友去自己名下的俱乐部找乐子,那地方是他的销金窝,敬兰会的地盘,一般人没有背景根本进不去,因此陈峰随身没带人。凌晨的时候,他们一群狐朋狗友疯够了,酒醒得差不多,陈峰一个人去车库取车,却突然出事,他被人偷袭,腹部中了一枪。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顾琳心里有底,不准手下的人去探望。
在兰坊生活的人最忌讳两件事,太聪明和嘴太快,哪一样占了都容易惹是非。
华先生留着陈峰和他弟弟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顾念情分了。
天亮之后,消息彻底传开了,人人都知道阿峰说错话,华先生给了他最后的警告。
陈峰出生黑道世家,好歹也混了快三十年,没伤到要害,在医院观察一阵子也就好了。但让人心里后怕的是,他妻子在家怀孕八个月了,这时候陈峰要出大事,对他一家而言实在很残忍。
但这就是兰坊的规矩。
果然,陈屿坐不住了,他被哥哥的事吓得战战兢兢,自己跑去海棠阁探口风。华绍亭当时正在看书,似乎看得很投入,没工夫搭理他,一句话都不说。
陈屿拼命向华绍亭表忠心,面上说得很随意,可是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兄弟已经知足,没有别的想法,甚至还不经意地把话题扯到他嫂子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只盼华先生能稍稍心软。
他陪着华绍亭整整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最后只换到他一句话:“回去吧。”
顾琳在陈屿走之后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心里却暗暗想,华先生让人给了陈峰一个警告,那接下来呢?这事就这么压下去?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但书桌后的男人看也不看她,突然把书摔在一边,“这两兄弟都成家立业了,总以为他们能学聪明……”他习惯性地挡着受伤的左眼,看向顾琳说:“陈峰的事,不是我让人去做的。”
顾琳很惊讶。
华绍亭笑了,“要是我想找人出气,你觉得……他现在还能活着吗?”
“那是谁……”
顾琳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但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谁做的,对方的意图已经达到了。这件事谁是主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从这一刻开始这根刺就再也拔不掉。
挑拨离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才是最可怕的答案。
早晚,华绍亭苦心维系的局面会被打破。
顾琳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可是华绍亭好像已经忘了,他饶有兴致地说起琐事:“刚才陈屿提醒我他嫂子快生了,我才想起来,该给阿峰家准备贺礼了吧,你去看着办……对了,你喜欢小孩吗?”
顾琳没多想:“不喜欢,又吵又麻烦。”
华绍亭有遗憾,他向后靠着,黑子慢慢爬上他的手,他任由它动不去管,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我看,要按阿峰的脾气肯定想要儿子,没意思……养个娇气的小女孩才有福气。”
顾琳年纪不大,没想过这些事,顺着他的话说:“先生对三小姐都那么好,要有个孩子肯定宠上天去了。”
她只是随口说的,可是说完了,华绍亭的眼神就冷了。
一一透着刺,就像黑曼巴的蛇信子。
顾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紧接口:“我以为先生喜欢孩子。”
他低头笑,声音疲惫:“怎么不喜欢……我要有个女儿,想放火我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