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绍亭一直坐在沙发上,那些人站着弯腰慢慢地和他说,他咳了两声抬眼,“什么叫不好说?”
两个医生彼此对看不敢说话,磨蹭着又试图解释:“嗯……应该……只要尽力,日常的话慢慢来没什么问题,但负重和运动肯定受限。”
隋远过来解围,“三小姐醒着,你先去看看她吧,我来和他们说。”
华绍亭头起身,又和顾琳吩咐:“你也去盯着,她不留在医院,过两天我就带她回去。你们交涉好,需要的一切都在家里安排,包括后期的康复……把这两个人请回去。”
“是。”
他一个人去裴欢病房,里边安安静静,夕阳西下的时候本来就暗,一拉上窗帘,彻底没有光。
裴欢的手放着不动,局部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去,她感觉不到疼,平和很多,总算松了一口气,听见门口有人进来,她回身看。
华绍亭坐在她床边,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谁都没开口说话。最后,他起身按开了床头的灯,总算能看清彼此,他盯着她叹气。裴欢动了动没受伤的左手,向着他伸过来。
裴欢嘴都被自己咬烂了,脸上被打肿,敷过一会儿,现在看起来还好。
她伸着手,轻轻地说:“你抱抱我。”
华绍亭拉着她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手指抚平握紧,却没动,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看得裴欢再也忍不住,颤抖着用力捏紧他的手,哽咽地说:“我害怕……你抱抱我。”
他顺着手的动作把她拉起来,抱着她压在胸口。她把脸贴在他颈侧,他身上熟悉的沉香味道让她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她控制不住倒抽气,拼命抱紧他,死也不松手。
他还是叹气,拍她的后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在呢,没事。”
她头,然后不出一声。她的脸埋在他怀里,他肩膀的衣服渐渐湿润,最后蔓延一片。
裴欢哭得很痛快。
他知道她是真害怕,没见到他,她一声都不能吭,这就是他养大的倔丫头。
裴欢揪着他的衣服,微微发抖,“除了手,他们……我晕过去之后怎么了?”
他还是那么淡淡的口气,但说得肯定而强硬,丝毫不容置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她终于抬头,泪流满面地捂住嘴,他看她还想咬自己,拉开她左手,“哭吧……别逼自己。”他慢慢地重复,“我在这里,就什么事都没有,听见了吗?”
裴欢头,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没有脾气也没有棱角,脆弱到他什么都不能再问,他看着她无声无息地哭,最后吻她的额头,“裴裴,你也为我想一想。”
她哭得更凶,终于全盘崩溃。
他心疼她,看她这样,他简直要发疯,可他没这个权利,他还得好好地替她撑下去,她害怕,他就不能疯。
华绍亭俯下身,他的脸就贴在她脸侧,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要还想任性,直接拿刀来捅我,别再让我看这种场面。”
她闭上眼睛,小声叫他:“哥哥。”
他终于笑了,“我是作孽太多,这辈子才栽在你手上。”
这二十年,没人敢直呼华先生的名字,只有裴欢,她小时候没大没小,大了更被宠上天,外人在,她还能叫他一声大哥,如果只在海棠阁,她一直连名带姓地四处喊。
只要犯了错,一委屈,一害怕,她才老老实实地叫哥哥。
这就是她服软。
裴欢精神受了刺激,一放松下来累得很快又困了,华绍亭守着她休息,她躺了好一会,忽然又抓着他惊醒,“我不想留在医院。”
他头,“过两天就回去,现在还不行,还有两个小手术……别怕,我陪着你。”说着替她把灯关上。
病房里很暗,裴欢长出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床边的人连件衣服都来不及换,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就只有一团淡淡的影子。
裴欢低声说:“我一直怕医院。老是想起……那天晚上。”
“裴裴,你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别胡思乱想。”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她却不肯听。
“我已经不想和你争,只是想不通。”她看着他的轮廓,“有多冷血才能下手不要自己的孩子?我一直都想问,那天晚上你是怎么下的命令?是说让他们带我去处理掉,还是……”
华绍亭侧过脸,咳了两声摇头,“我不要孩子,要是别的女人,大人孩子我都不留。但是……”
裴欢很疲惫地笑了,“但是那次是我不懂事,你才格外开恩,留着我了是不是?”
他不说话,这个问题她问过。
今天也一样,裴欢实在不想再想了,她现在累得只想放下一切。她并不生气,六年过去,她也这么大了,早不是单纯的小姑娘。
只是不甘心。
她其实心里不信他做得出来,就算他是人人都知道的冷血动物。
但只要还是个人,总有本能。
华绍亭伸手环住她,慢慢地拍,“睡吧。”
她心里翻江倒海,哪怕他就肯解释一句,她都能为他找到其他借口,但他从来不否认。
裴欢松开他的手,翻过身再也不说话了。
华绍亭守着她,直到她确实睡着了之后才起身。
他压低声音咳嗽,一开门出去,医院走廊里白晃晃的灯让他眼睛看不清东西,他靠墙站了好一会儿,伸手擦了嘴角,嘴里带出来的腥气弄得他很不舒服,出去倒水漱口,终于痛快了。
他盯着洗手池里暗淡的血丝面无表情,打开水冲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