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归快乐,可她对岑君西的一颦一笑都分外留意,又记挂着沈静北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一顿饭吃的水深火热的,反倒是他们兄弟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完全把她无视了似的。后来沈静北才放下餐刀,对着岑君西叫了声“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子都红了,低声说:“爸昨晚在书房里晕倒了。”
岑君西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哦了一声,筷子夹着油条在白粥里蘸了蘸,咬进嘴里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沈静北垂下眼皮,连周心悦都能看得到他抖动的泪光,只是努力地含着,不能落下来,“我都不知道爸有那么重的肾病,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才告诉妈,他已经是肾衰晚期……”
周心悦觉得慌乱,心上被无形捏了一把,她都呆住了,温和的沈叔叔,亲切的沈书记……他一得空闲就亲自下厨给小北包饺子,他年轻的时候能把他们两个举在肩上满院子笑,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他家的书房,她去借书,他送给她和小北一盒外国糖……晚期肾衰?她顿时举足都无措起来,怎么会?
可岑君西在听他说完这句话时候神情变幻莫测,吃相和看相都变得突兀,以至于他很快被自己呛到,拳起手指堵在嘴上吭吭的咳,服务员手忙脚乱的送上水杯。
他一口气顺了半天,压住了咳嗽可是依然压不住嘴角的笑痕,在尝试着又吃了一口粥以后,他终于没能忍住,根本是笑逐颜开,差连粥都喷出来,“多大把年纪了呀?他还挺能干的啊!”
沈静北还拿着叉子,他渐渐而缓慢的抬起头来,表情与他所接受的教育成正比,并没有抓狂,甚至连握叉子的手都没有抖,他浅浅的吸了一口气,情真意切却又寡淡如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爸的日子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岑君西“嗤”的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他是你父亲。”
“养父。”
沈静北的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任何人都能听得出他的愤怒:“那也是父亲!”
他声音太大,而这诺大的餐厅十分安静,周围的客人都纷纷回过脸来,过了片刻又渐渐开始每一桌上微小的声音,窃窃私语,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岑君西冷笑,抬起头来,“是吗?养父也是父亲?”
沈静北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低下头去继续切割盘里的食物。
酒店的餐具是欧式的,上面的釉花很精致,精致到周心悦要用眼神和餐盘里的食物较真,而他很淡然地把剩下的一口粥喝完,筷子与碗壁相碰,发出轻悦的叮声。
他终于搁下碗筷,站起来,“等养子也是儿子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她原本以为他会踢翻椅子,一走了之,结果出乎意料,他没有,只是掏出钱夹来买单,等待服务员找零。
“我会去看的,你让他多保重,好不容易当了官,钱还没捞够呢,这要是死了,赔本买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带微笑,桃花眼看着越发向上挑,看着沈静北,并没有气愤,也没有蔑视,像跟一帮狐朋狗友问候家常,从容地在打招呼。她自从听岑君西说出那些笑喷的话,就觉得他这个人没良心,可听他说完这些话,又觉得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皮子上的刻薄。
他把服务员找来的零钱重新装好,就走了。
后来过了半个月,她都没有再见到他。
沈家倒是通过一些手段在黑市买到了合适的肾源,她听沈静北说卖肾的人急等着用现金,所以黑中介也没抬价,居然才花了15万就买走了。
周心悦听了挺高兴的,安慰他:“挺好的挺好的,不幸中的万幸呢,还捡了一个大便宜。”
沈静北仿佛是笑了笑,声音带着叹息,低低的,透着难以言喻的惆怅,“我听说中介都很黑,钱到了那人手里估计也就剩下10万了,我爸妈都觉得亏欠人家。”
确实是,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能卖肾?遭那么一场大罪,才能拿到那么一钱,生活有时候真的能把人逼到退无可退。
于是她也变得惆怅起来。
学生党的生活很快就回归两一线的平静,除了偶尔跟着父亲去医院看望老友,隔三差五跟着沈静北去医院送饭,她剩下的事就是看书上学,要不是那天碰到了酒吧里的那个“老八”,她甚至都快忘了半个月前还遇到过一个男孩,他是沈静北的哥哥,叫岑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