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君西眼里是和他品酒形象不相符合的鹰利,他头说:“多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哥。”
沈静北转过身去在烘干机前烤手,他十根指头很修长,暖风吹在皮肤表面水珠四溅,跟争放的小礼花似的。他隔了一会儿才把手从烘干机下面拿开,轰鸣声立止,不大的空间是刹那间的静默,隔了一会儿他才说:“谢老板的事儿我去爸那儿摆平,不过麻烦你放过心悦。”
岑君西表情愉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就酝酿了暧昧不明,他说:“放心,其实我也挺疼她的。”他笑得桃花眼眯起来,露出浅浅一口白牙,说:“我今晚一定在该疼她的地方好好疼她。”
沈静北顿了一下,掏出一支烟来上,并不吸,只是夹在指间微笑:“你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跟我显摆?”
岑君西伸出一只手亲昵的拍拍他脸颊,嘴角的弧度向下撇了撇,笑得不冷不热:“你还不是一样。”
沈静北不说话,向洗手池里弹了弹烟灰。他穿着件白衬衣,袖口上样式淡雅的黑钻袖扣稳重得体,举手投足间折射出一丝耀人眼球的璀璨。岑君西认得,这对袖扣出自比利Antwerp坊间的一家百年老店,这里出世界上最好的钻石,每一款样式都只有一个模具,用完即毁,所以绝对没有重样的可能——因为他曾经为了这对袖扣飞去比利时三次,最后亲自带回来的时候光保险就花了十万块钱。
他一直以为这样一对袖扣送给任何一个父亲做礼物,父亲都应该笑逐颜开,而唯独他的父亲就这样送给了小儿子。
岑君西也燃了一支烟,烟草的薄荷气透过心肺,清冷清冷的,他吞云吐雾了半天才说:“你们两个咫尺天涯的,见一面也不容易,不如今晚就给你们时间叙叙旧。”他笑,声音懒洋洋的:“不过你可别忘了让她抓紧时间在车里等我,我还得领回家慢慢疼。”他又在沈静北脸上拍了一把抽手离开,空留一只郁金香的高脚杯绽放在汉白玉的水台上。
沈静北拿着那只杯接了一水,把大半支烟丢进去。火星噗地一小声湮灭在酒杯里,水里升腾起一缕灰色,像是什么脏了,再也滤不干净。
他往回走,只听着一群人隆隆下楼的声音,岑君西和谢柏杨已经离开。包厢里一群小姐还围着周心悦,她脸上有很清晰的五指印,她们帮她消肿。
甜甜并没走,往她脸上涂着一白药,还劝她:“别忘心里去了,七哥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我们,他怎么对人,你心里是有杆秤的。”
周心悦也没有答话,失神看着桌上的小酒桶,然后小心翼翼的摩挲着酒桶上的字母。木桶上起了一些小刺,扎得人手上难受,禁不住要想起比利时的小农场,沈静北还给自己挖了个地下酒窖,每当遇到好事情他俩就躲着儿子,偷偷藏到酒窖里喝酒庆祝,像一对偷腥的猫。
她含笑的回忆着,一根一根突起的小刺扎着她的指尖,微疼带伤,她亦是浅浅微笑。是知道回不去了,所以连这样的触摸都觉得奢侈。
沈静北咬了一根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打火机上火,徐徐的吐出一口长烟。一屋子的人识趣的退出,很快走了个一干二净。
他坐在那儿一贯的温和干净,一股草叶的气息淡淡弥漫空中,他随手在烟灰缸里捻灭。
她慢慢的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他抽烟了。
最后一次看到沈静北吸烟是在岑君西枪杀她父亲的那天晚上。
他坐在医院楼下,倚着他家那辆奥迪,抽了整整一宿的烟。她半夜过去看他的时候,他旁边的地上扭了一地烟头,而他一边抽烟一边流泪。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哭,他咬着烟头看夜空,眼泪毫无章法的在脸上肆意横流。
她也抬头,果然有碎星子。老人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着活着的人,她生怕天上的星星多了一颗,所以睁大眼睛数。城市夜空灰蒙蒙的,每一颗样子都很模糊,数来数去,怎样也数不清,她难过,终于抱着他哭出声来。
她不愿回想那个身世卓越涵养十足的男人仰着头泪流满面的样子,因为每次想到心里就像被一只手攥了一样的疼。她要站起来走,他却伸手把她按住了。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低,仿佛是害怕吓到她,“心悦。”
两年半了,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很漫长的时光,在起初回国的那些日子,她几乎天天梦到和沈静北。他拉着她的手在走,周围都是时间的逆光,而他们站在时间的长河里对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唯有一种怅然若失。然后钟声响起,她就像《格林童话》里面遇到王子的仙度瑞拉,纵使再有华服如云也终究是个要变成家仆的灰姑娘,在有他的时光里落荒而逃。她每回都在惶恐中醒过来,泪流满面冷了双颊,才渐渐明白她最好的岁月,终究是给不了那个人了。
可是现在那个人真的又坐在她身边了,她却发现在他面前早已是无泪可落,原来错过的终究是还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