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君西站着,把她的手拉下来,却紧紧握在手里,说不出一句话。
果然三招之内无人可以招架,她感觉得到他在发抖,很轻很轻的颤,把她握得那样紧,都生疼。
周洪山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问他:“你坐过牢?”
他豁然抬起头,眼神里是惶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溃不成军,几乎是哀恳的解释:“是替别人罪……”
这不是周洪山要的答案,他厉声问他:“你做没坐过牢?”
他看着她的父亲,说不出一句话。
周心悦无法忘记岑君西的那个眼神,一瞬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如同等待临死前最后一次宣判。而父亲毫不犹豫的落下最后一刀,又短又快,痛意直逼,笑了一声说:“这就对了。”
岑君西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松开了她的手。
他刚才攥她那样紧,现在突然松了,让她手腕闪了一下似的,空牢牢的难受,而他只是低着头说:“叔叔,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对得起自己就行。”周洪山拿出来一个红包,放到桌上:“每年小北来我家拜年,我都给他发一个红包,今年没想到多了一个你,我就又准备了一个。明年你要是还记得我来给我拜年,我还发。”
“谢谢周叔叔。”他虽然这样说,却压根没有去碰那个红包,“这个钱我不能要。”
“嫌少?”
“不是。”他声音里都带了一轻微的颤抖,隔了片刻才说:“是我没那个福气。”
那天岑君西告别的时候站在门前,他回头看了看周洪山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轻声说:“叔叔,我走了。”
周心悦觉得难过,父亲不喜欢他,甚至对他那一段不光彩的过去充满了嫌弃,那种毫不遮掩的态度伤了他,她也一样的心灰意冷,只是她还记得心疼他。
她送他一直到大院门口,那一路都和他十指相扣。最后他终于松了手,站在警卫员站岗的亭子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拉住她的手,往回走。
她一直以为他要回家去跟父亲说明,可他并没有走几步,从主道到小径,最后把她拉到一棵大树后。
她认得那棵树,那棵树是整个大院年龄最大的一棵银杏,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市里面都把它做了活化石,挂了牌子重保护。
记得她小时候是整个大院最调皮的,整天跟个男孩子一样上蹿下跳,经常拉着沈静北爬到树上去玩,还用小刀在上面刻字,乱七八糟的,像记日记,每天一句,什么话都有,简直成了她和沈静北的心事墙。一开始他们爬的高记得高,没被发现,后来都写出去了,就被大院的巡逻员发现了,报告上去,把父亲气得大拍桌子。不过还好,父亲最后也没舍得打她,骂了一顿了事,可是沈静北就惨了,被沈嘉尚用皮带狠狠抽了一顿,还在树下罚了一天的站。
那样一棵见证了百年的参天银杏,遒劲的树根都已经长在了一起,缠缠绕绕,完全把她和岑君西阻隔在人后,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低下头来看她。
他一直比她高了好多,他漫不经心的时候脊梁是微微有弧度的,而那一刻他挺直了脊背,她觉得是在仰望他。
他叫她的名字,似乎有一吃力:“周心悦。”
他吐出来的音节有偏重,那一个“周”字说的极其轻短,她还以为听错了,以为他是叫她“心悦”,就像她一直期待的,他叫她闺名那样。
她微笑着抬头,不得不仰视他来倾听他说话。她想开口也叫他,可是最终没有做声,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他停顿了半天,攥的她手指都痛了,最后才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她有一种想哭的喜悦,像是突然回到那个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夏天,阳光明媚到全世界都是亮的,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粉红色的泡泡,扑噜扑噜的飘满整个心田。
岑君西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正式亲吻她,小心翼翼的一个吻,没敢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落在她的额头,郑重的、迟疑的,带着一种清心的酸凉,印在她的额上。他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话:“你是个好女孩,该有最完美的一生。”
她听不懂说他什么,他的吻还在她额上带着温度,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急切的需要掩饰,低着头在地上找什么。
她低着头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了,是一块很随意的玻璃碴子,翠绿翠绿的一小块,像是一块翡翠,有微微锋利的尖,她捏在手里,蹲下去,在树根上刻下几个字。她的力气太小了,玻璃块又不够锋利,她只有反反复复的描,一行字越来越清晰。
她写得是:心悦君兮,一生一世。
纵使他语文再一窍不通,也知道那四个字的古词有他和她的名字。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字,对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