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Chapter 27(新更)
天目釉的瓷盘里乘着薄切的吉次鱼,入口糯软,邵颖画着圈研磨山芥,一直没有说话。龙腾小说网 Ltxsfb.com
那是北海道最矜贵的白身鱼,只有网走的吉次鱼,每次捕捞的时候要用无钩钓鱼法,捕鱼的人没在水里,用很短的鱼线直接穿了整条蚯蚓,垂进水里,等鱼上钩。这最最矜贵用的鱼,要用这种不伤害鱼身的钓鱼法来捕捉,鱼身才不会被压伤损了口味,如此一番工序,只为了最保新鲜,然后在鱼活着的时候被放上砧板,飞快的被剥掉皮,将鱼身的中段片成透明的薄片,鱼头和鱼尾还有知有觉的摆动着,就被扔进沸水锅里,煮汤下面。
这是岑君西去品尝这种鱼的时候,厨师亲自讲得。他缓缓闭上眼睛,那一幕就在眼里回放,他觉得沈静北就像那条鱼,矜贵难得,被所有人视为珍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碰都碰不得,偏偏要挨刀子的时候,人却换成了他。他就这样被按在砧板上承受千刀万剐,却只能瞪着眼睛任人鱼肉,看着那只金汤匙,看着捧着金汤匙的人。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笑着说:“那可是正宗加拿大货,妈不会看都没看,扔了吧?”
邵颖还没开口回话,沈静北已经把涵涵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抢先说:“我给妈放到储物室了,妈大概给忘了,还没来得及吃。”
岑君西看了一眼沈静北,笑了一下,说:“我倒是忘了,咱们家有两大高官,送礼的人排成了队,怕是还轮不上我。”
沈静北本来就心情复杂,他原本要回县里的,虽然他提干确有其事,但是这一去县里就没有空闲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特意把涵涵从幼儿园接出来,想走之前带着孩子和妈出来亲近亲近,刚才邵颖实际是在提醒他不要延误航班。没想到从游乐场出来吃饭会遇上岑君西和周心悦,要不是涵涵乱跑让他去追,没准就错过了。刚才岑君西一句话也没说的站在旁边,他虽然在喂涵涵吃饭,可心里终归是忐忑的,生怕又闹出什么不愉快,这时候听到岑君西的话,像是找事找定了,于是无话可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邵颖夹了一片生鱼片在山芥碟子里蘸了蘸,递到涵涵面前喂他吃,涵涵仰起小脸看看周心悦,声音软糯糯的:“妈妈吃……”还不忘给他带来妈妈的大伯,于是又说:“大伯吃……”
那么可爱的一张小脸,还挂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却很秀气,尤其是一双桃花眼,人还这么小,一双眼睛就大的几乎要占半张脸,眼角更是翘的厉害,像是卡通片里的人物。
岑君西换了位子,就往涵涵身边一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周心悦,我真小看你了。”
周心悦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孩子跟我们的事没有关系,你别惦记着他。”
岑君西“嗤”的笑了一声,口气似乎很轻松,“有孩子撑腰,到底是不一样了,我说堂堂沈公子怎么连我岑君西吃干抹净的女人都要。”
周心悦气得微微发抖紧咬嘴唇,邵颖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微微瞥向沈静北,岑君西却不无感慨的继续说:“小北也不怕算错了日子,这孩子长得这么像我,不跟我姓,可惜了。”
邵颖手里的筷子终是“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她有短暂的沉默,一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她一生经历了许多,留学在外的时候受人排挤,回国工作又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受尽了白眼,最后连婚姻都是为了生存被迫答应的条件。那么多苦,她都扛过来了,只不过是为了好好活下去,所以学会了忍气吞声。那些经历过的苦处足可以让她冷静地面对任何愤怒,可此时面对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却早已是按捺不住。她出离所有人的意料,一指大门,恼火地说:“有没有完?没完给我滚出去,有完也滚!”
岑君西怔了一下,但仅是一瞬,倒也不气,旋即又笑了,说:“成啊,滚就滚,不过周心悦,你欠我的孩子怎么算?”
周心悦有一发懵,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在响,连下跪的心都有了,一张脸惨白惨白,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她声音很小的祈求他:“涵涵今年才四岁……你放过他,我欠你的,回去怎么还,都随你。”
她离开他是五年前,走的那天她给他看了他们的孩子,没有成型,一团血肉模糊,之后她去比利时三年,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孩子不是五岁,是四岁。
岑君西似乎没有时间去算孩子到底多大,而是把涵涵抱到腿上揪着两只狼耳朵把玩,懒得看她一眼,“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有这个孩子在,你欠我的差不离儿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沈静北的脸色豁然大变,几乎是慌乱地站起来就要接过孩子,岑君西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把涵涵抱在肩头,唇线一勾,只是冷笑:“一物换一物,去一个就得用另一个补回来。”
沈静北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大急,跟上去要抢,大门一开,程浩带着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上来,训练有素,速度快的惊人,往岑君西跟前一挡,气势汹汹的立起一道墙,绝无放任何人靠近的机会。
涵涵吓坏了,在岑君西怀里张牙舞爪的直喊“妈妈”,脚印踢在岑君西身上,在他怀里乱扭,大哭着又叫:“爸爸!奶奶!”
沈静北目眦尽裂,连邵颖都发了狂,跟一群壮年的小伙子生拉硬扯,可是没用,那群人虽然接到命令绝不会动手,任邵颖厮打,但却站得稳如泰山,丝毫没有一个破口可攻,最后邵颖气急了,想也不想,反手抽了跟前那人一巴掌。
岑君西不怒反笑,心情高兴似的,对着沈静北打了一个呼哨,挑了挑眉:“看好你妈,再打我的人,别怪我不客气。”他这样说着,却笑逐颜开,又冲周心悦说:“你也不打算回去了?那我带着你儿子回去过了?”他对着涵涵笑眯眯的:“其实我们爷俩也不错。”他说完这些话也不再犹豫,抱着孩子逍遥的离开,留下那颗小脑袋一路歇斯底里的嚎哭,狂叫着妈妈和爸爸和他一同消失在门口。
诺大的餐厅只剩下几个人愤怒的喘息声,周心悦被人扣住手腕狠狠一扯,扯过了人墙,拖着就走。她又惊又怒,挣扎着的看拖走他的人,是程浩,而程浩拖着她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她必须听从程浩的,因为他比岑君西更稳重,从他所说,从来不会有错。周心悦跟着他走了以后,岑君西的保镖才匆匆撤离,把沈静北恨得牙根痒,终于没忍住,冲出去狂按电梯。一共两间电梯,都是往下走的,楼层太高,等到再上来,什么都晚了。他气得一拳挥了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个人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前前后后出了餐厅,倒把餐厅经理吓得连忙出来赔不是:“沈县长,我们这边有员工专用电梯……”沈静北怒火中烧,他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教养、修为统统抛去了脑后,一脚踏进电梯,要关门的时候才想起来道谢,慌忙说:“多谢你。”他没来得及听清经理说什么,电梯就开始下降,一落到底。
他几乎脚不沾地的跑出去,连西服的外套都被风扑得翻开衬里,自动门在他跟前开启的一刹那,他看见岑君西的黑色奔驰从他正面前开过,而岑君西降驾驶室的车窗,对他超然的冷笑,遥遥伸出一只手,狠狠的竖起了中指。
那一根中指把沈静北看的胸口翻腾,居然看到自家司机坐在奥迪里面还冲他招手,更是气血上涌,上去就把人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一轰油门追了出去。沈家的车市政府配发的,刚换了新车,还是奥迪,只不过型号变了,加速时间长,变速箱却比岑君西的奔驰给力,所以不一会儿就追上去,岑君西的反光镜里渐渐出现一辆黑色的矫捷车影。
岑君西低声咒骂了一句,脸部的线条变得生硬,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一脸紧张的周心悦,短促的蹦出四个字:“系安全带。”
她反应得够快,可还没来得将安全带扣好,车就忽然马力十足,像箭一样直射出去,她被惯性压到椅背上,只是手里紧紧抱住孩子。涵涵已经吓傻了,好在还有妈妈,把头埋在周心悦怀里,因为哭泣,还在一抽一抽的发抖。
车开得这样快,追风一样的速度,没想到沈静北也拼了命,竟然带着轰鸣声疯了一样的追上来,把岑君西恨得咬牙:“妈的,这货现在车技怎么这么好了?”副驾驶的程浩没有回答他,只是随时关注着奥迪的动向,冷静的告诉岑君西:“虐他。”
岑君西倒是笑了一下,全力以赴的握紧方向盘,把车开的忽左忽右时快时慢,逼得沈静北进退不得,左右躲闪得很是疲敝。他望着反光镜里的黑色影子,才冷笑了一声,突然发现沈静北好像不打算躲了,居然压下速度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等他明白过来,沈静北已经轰足了马力,视死如归的冲过来了。他吓了一跳,只能快速的闪去一边给奥迪让道。
沈静北咬牙切齿的从奔驰身旁冲了过去,辆车很快并驾齐驱,他居然在两车相并时腾出一只手,也对岑君西狠狠的竖起了中指,只不过更狠,一下一下向下猛戳。
岑君西翻动嘴皮吐出一个字,方向盘一转,车身朝着奥迪撞去。
沈静北也无暇再鄙视岑君西,收手换档,导弹一样的弹出去,在百米开外的地方突然急速调转整个车身,回过头奔着岑君西直冲而来,是豁出去了。
岑君西盛怒中再也忍不住了,暴喝一声:“我草!”他伸手挂上倒档一脚狂踩油门,和奥迪头着头一路倒奔。虽然不属于城市主干道,这城市的单行线,市区的马路两旁刹车声鸣笛声顿时交织成一片,很快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和车体间的撞击声。
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了,岑君西眼观六路,瞅准路旁的一条街巷口无人,甩着方向盘瞬间打了一个横退进去,沈静北果然毫无防备这一手,一路只是向前,岑君西一脚油门跟上,砰地一声把他的车上了行道树。
奥迪熄了火,车尾冒出腾腾青烟,悄无声息的夹在行道树和奔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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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8
岑君西觉得自己已经到想要杀人的边缘了,周心悦也觉得他是疯了,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然后将西服外套从身上扒下来恨恨的甩到座位上,一脚踢起驾驶室里藏着的铁棍,提在手里就跳下了车。
奔驰伤得不重,只是车前盖被挤得变了形,而奥迪被夹在中间,前后都严重受损。周心悦吓得面无人色,抱着孩子要下车,却被程浩眼疾手快,锁上了中控。
她恼羞成怒砸着车门:“你让我下车!”程浩充耳不闻,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辆车,把七哥接回去。”挂上电话他才回过头来:“小姐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节外生枝的事,七哥和我都不想处理,你最好也不要做。”他口气不算苛刻,可是周心悦听得出轻重,她抱着孩子没有动,而程浩把车钥匙拔了,把车锁好,下车去了。
两辆车相撞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在看,岑君西倒是拉着当年砍人的架势,一脚踹上奥迪的车门。
其实他不握棍子好几年了,当年哥几个刚开始在登州做生意,上门来争地盘抢客人的混子很多,打了一个得罪十个,没有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渐渐在道上都打出了名,生意越做越大,跟随的小弟越来越多,被迫干上这一行。那时候打架是家常便饭,钢棍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吃饭睡觉都不敢离身,有时候一天就得打好几架,跟赶场子似的。后来终于遇了事,他看老三事业才起步,老六还在读军校,老八干脆没成年,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一个遍,吃了几年牢饭,才被哥几个花钱孰出来。
岑君西想到这儿就觉得恨,手上提着的棍子也越发觉得沉,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抡棍子就砸车窗。
政府机关专用车岂是一般的有防护?棍子都震得虎口生疼,也不过是刚刚碎了一车窗的裂纹,程浩站在一旁,见他出了一会儿气,才上去按住他的手要把棍子抽出来。岑君西不打了,可还站在车前,手上的力度纹丝不动,程浩停了停,掰开他手指,把棍子抽走了。
接岑君西的车已经靠停,而沈静北还在奥迪里面坐着,被弹出来安全气囊砸的有些懵。
“七哥,走吧。” 程浩见岑君西不肯走,只好劝他:“这事让他们来处理。”
岑君西戾气丝毫不减,但终归是阴沉着一张脸开始往回走,程浩先行一步指挥周心悦带着涵涵换车,他看着紧紧把脸埋在妈妈怀里的孩子,发出一声冷笑。
周心悦没有看他,也没有那两辆车,抱着孩子快步走了,沈静北却一手揉着前额一手打开车门。
他人都没站稳,就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结果被岑君西一脚绊住,然后从地上被拽起来,岑君西一脚把他踹翻,弯腰就打。
岑君西气得要命,手劲出奇的大,沈静北只能蜷起身子护住头,本能的躲闪,只有很少的机会才能腾出脚,用力的踢几下。岑君西是打架打出来的专业户,沈静北从小乖乖惯了,哪里打过架,再踢再踹也几乎无损岑君西的拳头,很快就被他揪住头发拖起来,狠狠撞到车窗上。
这一下很痛,也很清醒,沈静北甚至都听得到车窗玻璃割破皮肤的声音,血从额头上某个位置钻出来,他抽了一口冷气。
岑君西的拳头果敢有力的挥上他的脸,又让他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份外的清醒,慢慢睁开已经肿了的眼睛。
面前的岑君西在冷笑,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口,脖子上的青筋都挑起来,把那笑容衬得越发狰狞,他咬着牙说:“沈静北,今天不要你的命是为了你爸你妈生养我的那情分,但是你给我记住,你最好叫你老子派支特种部队来灭了我,否则别再打这孩子的注意。”
路口开来两辆机车,戴着墨镜的交警下来看了一眼,又去看了看沈静北,就呼叫对讲机叫拖车,岑君西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上了车。
车都要开了,没想到小交警上前一个手势拦下,敲了敲岑君西的后车窗,把墨镜摘了。岑君西降下车窗,小交警上前打了一个敬礼。岑君西的目光没有任何斜视,而是看着副驾的椅背,没说一个字。
“先生是肇事司机,不打算下来处理一下问题?”交警露出一排小白牙,倒是友善。
岑君西向前直视默然不语,程浩降下车窗将名片递了出去,也是微笑:“小哥,看一下车牌。”
那交警往后退了一步,绕到车尾,看了一眼又回来:“74111啊,难道是特牌?”他一眼看到车上的涵涵,突然“哟”了一声,像是遇到旧知一样,哈哈的乐:“是你啊,这下给你爸闯大祸了啊?”
涵涵躲在周心悦怀里,忽然看到爸爸的朋友,嘤嘤的又要哭:“长安叔……”
岑君西再也忍不住,冷冷的喝了一声:“闭嘴!”
孩子没忍住,哇的一声彻底大哭起来,小交警还是呵呵笑,反过来批评岑君西:“别找孩子撒气啊,你看胖嘟嘟的怪可爱的。”
程浩伸出胳膊对着交警勾了勾,小交警走上去,程浩一把卡住他的下巴,让他脸朝着那辆奔驰:“我是说这辆,74110,算不算特牌?”
交警也不挣脱也不惊慌,倒是架着两只胳膊笑,好像被程浩卡在手里的人不是他一样,“哦,师傅有备案过,今儿是见着本尊了,幸会啊。”
岑君西已经升起玻璃,涵涵的哭声惹得他心烦意乱。
小交警低着头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了什么,然后撕下来对着程浩又敬了一个礼:“那辆车特牌,我们会处理,这辆么,抱歉,违规停车了。”他说完这句话就把罚单往岑君西车窗上一贴,叭的一声,岑君西立即青筋爆出,抬手就要下车,程浩又是及时按住中控,对司机低声吩咐:“走。”
车子无声启动,岑君西没有走成,一拳打在程皓脸上,声音冷的像来自冰山上的雪窟:“你反了是不是?!”
他这一拳不轻,绕是程浩也没坐稳,头磕在隔档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程浩抬起手揉了揉,岑君西知道自己出手重了,滞了一滞,最后猛地靠在椅子背上看向窗外疾驰的景物。
程浩回过头来,把置物箱里的纸巾递上来,又瞥了一眼还在大哭的涵涵,这才语气平静的劝慰他:“七哥有气也该出完了,孩子都在七哥手上了,我们总不能做的太绝,也得给人出口气不是?”他说完又把纸巾向前递了递,指了一下涵涵。
岑君西没好气的一把夺过纸巾,抽出几张,拎着涵涵的帽子就把涵涵从周心悦怀里拖出来。涵涵被他拖出来的时候毫无防备,在他腿上摔了个四爪朝天,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大把的纸巾就在脸上扫来扫去,等纸巾拿开,赫然看到岑君西贴上来的脸,口气阴森冰冷,一字一顿:“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抱去喂狗。”
涵涵本来就因为哭闭住了气,狠狠地抽了两下,呆呆的望着他,突然明白过来“抱去喂狗”是什么意思,又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叫:“哇!爸爸——!”
岑君西怒不可遏,又把他抱起来搁在腿上坐正了,揪着衣领子一顿狂摇,忍不住咆哮:“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还哭?!”
涵涵哭得涕泗滂沱,岑君西只会拿着纸巾满脸乱擦,周心悦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看他瞪眼又接过纸巾替涵涵揩鼻涕。
“孩子哪是你这么对待的?你稍微有一耐心哄哄他,他就不会哭了。”她把涵涵接过来抱在怀里,嘴里喃喃的哄着,孩子果然渐渐止住了哭声,坐在周心悦怀里只剩下不时地抽泣。
岑君西直被涵涵哭得焦头烂额,头有斗大,这时候见他终于停了,忍不住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刚上火却看到了一旁的涵涵,又把烟头掐灭。
懊恼的要命,真是讨厌,其实抽烟连只蚊子也熏不死,他为什么要掐灭?!
涵涵有一可怜,因为不敢看他,所以只好看着车窗外的景物,车子开过一家麦当劳,孩子忽然跳下座位,趴在窗上眼巴巴的向外面张望。
岑君西愣了一下,心里说不上哪个部位被揉了一下,总之是苏苏麻麻的像通了一次电流,缠的他有难受,觉得自己像是一头笨熊,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孩子想要的。他完全没有照看小孩子的经验,亲吻自己的儿子是在梦里出现的画面,而自己的儿子会咯咯地笑,抱着他叫他爸爸,跟他踢球跟他游泳,骑在他脖子上睡在他肚皮上……根本不是涵涵这样子,只知道哭鼻子,只知道惹他生气,这样的让人心烦,完全没有亲近感。
哎?亲近感?他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沈静北的儿子,他为什么要有亲近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收藏!!努力努力!!
谢谢大家了哦!!
29Chapter 29
到家之后岑君西先行下车,因为下午管家去物业开过会,正把所有佣人集合在院子里安排工作,见岑君西回来,都纷纷问好。馒头正在它的小屋子旁边泡澡,见着岑君西便欢乐的从水里跳出来,打着抖甩掉身上的水,就往岑君西怀里扑,岑君西弯腰把它抱在怀里,一回头看着周心悦也抱着涵涵跟在后面,冷冷地说:“放下,让他自己走。”
涵涵这一路本来就担惊受怕,这时候到了新环境更显得仓皇,听到岑君西让他自己走,生怕妈妈也不要他了,腻在周心悦身上一百个不乐意。
岑君西有火,他现在的地位向来说一不二,说出来的话谁敢不从?偏偏到了沈子涵这里一句也听不得,让人恼火。他一只手抱着馒头,腾出一只手就提着涵涵的后衣领,一把从周心悦怀里扯了出来。
涵涵落地之后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撇了撇嘴又要哭,岑君西换做两只手抱着馒头,冷冷的看着他。
其实馒头并不凶悍,一条萌巴巴的小柯基犬实在没有什么气场,只是瞪着两只晶晶亮的眼睛看着涵涵,大眼瞪小眼的,让涵涵突然想起“抱去喂狗”这件事实,吓得他突然把哭声噎进喉咙里,冷不丁抽了一下,叫了声“妈妈”,上前紧紧抱住周心悦的腿。
这样的惧怕岑君西却又这样的依赖周心悦,惹得岑君西炸毛,他顺手把馒头从新搁进水里,伸手就将涵涵一把牵过来,一时恨恨的想:妈妈?这个词他十年都没叫出过了,沈静北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提?
他腿长个子高又不肯弯腰,涵涵腿短又矮小,被他牵着只能把胳膊高高举过头,像吊在他手上一样。
岑君西凶巴巴的握着涵涵,而涵涵大约也觉得这个大伯煞气十足,恋恋的看着周心悦,不敢再哭了,唯剩一脸的小悲伤。
佣人们都站了一院子,各个吃惊,谁都知道岑君西五年前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每次见到小孩子的时候脾气最暴,而且对小孩子有阴影,每个接近他的孩子无论有意或者无意,都会被他立即推开。就连梁博羽的孩子见了他都要规规矩矩的叫一声“七叔”,一也不敢撒娇放肆。
而他今天竟然带回来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竟然喊周心悦“妈妈”。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推了周妈上前去。
周妈是沈家的老佣人,中年丧子晚年丧夫,早就离开沈家,因为年轻的时候带过岑君西和沈静北,后来岑君西发了迹又重新去找她,看她晚景孤独,特地接来家里负责照看家门。她上前去,尝试着问岑君西:“小西,这是……?”
岑君西攒着涵涵的胳膊,眼皮都不抬,“周心悦的儿子。”
家里的人几乎都是岑君西挑的最可信的人,而他手底下那些人更是对他忠心耿耿,这些人知道周心悦的地位,但是眼见岑君西领着一个孩子回家,不知所以自然也不敢有异议,只是揣测着岑君西的脾气,都做出欢喜的样子,全部弯下腰去齐齐的喊:“小少爷好!”
岑君西本待要发火,谁知这个阵仗把涵涵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扯着他的裤腿躲到了他身后,只微微探出半个脑袋。岑君西怔了一怔,尝试着一松了拽着涵涵的手,他却依然抱着他的腿。
他小手捂着的地方痒痒的热热的,贴的人心里流过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这感觉他从未有过,却很受用。岑君西火被压了下去,但还是皱着眉头面露不悦,“什么小少爷?”他伸手捏捏涵涵的脸蛋,气哼哼的:“就这也是少爷?”
涵涵抬头看着岑君西,见他皱着眉头盯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可怜兮兮的站在那儿。
岑君西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又补充说:“不准叫他少爷,剩下的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管家跟上来询问是否需要整理一间儿童房,他只觉得胸口有一个位置钻心的疼,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涵涵,把涵涵瞪得又要哭了,才咬着牙,阴森森的说:“他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就是不准进房间睡。”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谁敢让他睡房间,我打断他的腿!”
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岑君西怒不可遏的上楼,所有人对待涵涵都战战兢兢的,如临大敌。
岑君西的一腔怒火一直发到主卧,一脚将开着的门踢关,皮鞋都没脱就往床上一趟,汗湿了一身。
自从见到沈子涵那一刻,他就开始胸口疼。
其实他暗暗叫人跟踪这个孩子很多年,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一沓关于孩子的照片,可是真正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亦是瞪着他,睫毛那样长,似乎每眨一下都会扫在他心上,有什么东西簌簌而落。这个孩子长得太漂亮,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许多,像他也像沈静北,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觉得孩子更像他小时候。
他小时候有一张照片,那是小北过两岁生日时拍的,他一直用一只马口铁盒子装着,放在卧室里的保险箱里。他是早产儿,而且不像小北生下来的时候就有奶水喝,所以很瘦,小北还是个苹果脸,他却一婴儿肥都没有。他记得那天爸爸给小北买了很甜的奶油蛋糕,他从来没吃过,拍照的时候缠着妈妈也想要,却被邵颖伸手打了一下,于是强忍着眼泪拍照,拼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只有这一张全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下巴瘦得尖尖的,瞪着一双大眼,显得更瘦了,活像一根豆芽菜。
涵涵不瘦,但是也没有像小北小时候那样胖嘟嘟的,眼睛瞪起来那么大,真像他。
他的卧室朝西,下午的时候阳光斜射进来,正好铺在床上,耀的他睁不开眼睛,更觉得难受。他翻了一个身,头抵在胳膊上,结果碰到了头的包,这才想起来昨晚喝多了撞墙,自作自受。
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躺着更是觉得气闷,只好挣扎着坐起来,伸手一颗一颗的解衬衣扣子。扣子解到胸口处,他忍不住拨开前襟低头看,还是那样一道区别于肤色的疤痕,周围的皮肉都被扯在一起,看上去狰狞又丑陋。
五年前周洪山把一颗子弹射进他胸前的剑突里,因为取出来的风险太大,他一直没有接受开胸手术。他几乎清晰的听到心脏传来的怦怦跳声,却难以想象有一颗子弹压在上面,随时随刻也在震动。
他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起来去洗澡。这房子当年没有钱装修,一直放了很久,期间不停的有人联系他想买了去,可就算公司再周转不开,他都没有出手。直到有了钱,这才从国外请了设计师,重金打造,富丽堂皇如同迪拜的七星大酒店,连浴缸都特别大。他放满了水,调了一个很高的温度,坐在浴缸沿上泡脚,伸手打开玻璃柜子,拿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都是周心悦的东西,有她走之前没用过的面膜,还有一盒去除妊娠纹的乳霜,连同那些乳液水水都是他在新加坡买回来的。那时候他经常要替梁博羽去马来西亚谈生意,顺便就去新加坡给她捎礼物,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请教身边的导购小姐,研究对了她的肤质,然后买回来对着电脑查,再用记号笔在瓶子侧面写写画画,给她标记上各种用途。
那时候她还像个孩子,每次收到他的礼物都叽叽喳喳的亢奋很久,尤其是敷面膜的时候不能笑,他就故意逗她,看她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他便贼贼的躲起来,有一种恶作剧的幸福。
他拿起那盒妊娠霜看看,当年他在上面涂了一个很难看的爱心,还写着几个字,歪歪扭扭的:老婆大人辛苦了,怀Baby专享。
五年了,早就过期了,只是这只盒子还在,他也没有让人丢掉,一直搁在这个盒子里。
“周心悦。”他恨恨的念了一声她的名字,手里握着那个小盒,扑通下水,把自己全部浸入到水里,良久才重新冒出来,把头搁在浴缸沿上,仰躺着划动了一下胳膊。
他手里的那个盒子包装已经完全被水浸泡,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基本看不出来了,脏兮兮的,像花了妆的脸,失真的难看。他伸手把那只盒子扔出去,盒子砸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又弹回来“噗通”一声落进水里,沉沉浮浮的漂在水面上。
他从水里出来,取了一根浴巾随手一缠,在腰上系了一个结,抽了几支烟,最后咬了一根烟又上,拿起电话来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被接听,传来邵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寒冷:“你想怎样。”
他眯着眼睛又吸了一口,喷出一口淡淡的青烟,声音都带着愉悦的笑意:“哟,着急了?是心疼孙子呢,还是更心疼儿子?”
邵颖的声音是冷淡中的冷淡:“涵涵如果少了一根头发,你试试看。”
“哟,”他哈哈大笑:“吓死人了!”
邵颖不屑与他啰嗦,只是说:“我挂了。”
岑君西连忙说:“别挂别挂,我有话跟你说。”
电话里面没有声音,但是岑君西知道她在听,他咬着烟的动作让脸上拉出生硬的线条,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说:“邵颖,我知道谁才是沈嘉尚的亲生儿子,你能蒙了老头子,你蒙不了我。岑岩不是我爸,你倒是可以让你家小北来验验,他是不是沈嘉尚的亲儿子。”他声音带着嘲讽的笑意:“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当年做了什么,你要是不想让我好好过,我就跟你好好玩一玩。”
邵颖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乌拉拉拉呜呜呜……今天白天有事,晚上挨批,从八训导12,我哭!就发一更,明天上午尽量补齐!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太晚咧,我明天早上来一一回复大家!!谢谢啦!!谢谢新朋友和老朋友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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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结~~
30Chapter 30
两层高的海景小洋房,二楼的这间窗口有个小小的阳台,许多人家都搭上了棚子贮藏东西,独独沈书记家的阳台上摆了几盆兰草,一年四季看上去草色青青。
沈家这套房子在大院的外围上,隔着一道不高的矮墙,矮墙外面就是四通发达的马路,过了马路就是海。
海面的黄昏橙红橙红,尤其是日落,那太阳的一半都没入水里,染得海平面血色一般,人眼总被映射的恍惚,待回过神来,落日已去,这一天就已经过完了。
邵颖胳膊支在围墙上,端着杯子微微有些疲惫。
有人穿过屋子,站在阳台的门口,轻声的唤她:“妈。”
她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叫他:“小北。”
这世上很少有再让她牵挂的人,而她现在心心念念所系的,唯有他一个而已。
她的儿子,沈静北,头上贴了一方纱布,用胶布固定成井字格,而脸上其他红肿的伤口都涂了药膏,闻上去又一股淡淡的药香,叫她从心里生出疼惜来,有些难过,但她最终还是问出口:“小北,你告诉妈,涵涵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沈静北皱眉:“妈,你也被我哥的话迷惑了?涵涵不是我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心里最清楚。”她眼底有些犀利:“我是学医的,我早就有怀疑,涵涵的一切反应,都超过了他的年龄范围,即便是我们家的基因再好,也不见得会生出这样聪明的孩子。”
沈静北觉得心烦,一切都让他觉得累,只能发脾气:“妈,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是怎么了,涵涵才四岁,这还有假?”
她专注的凝视着儿子:“不要用年龄作证明,以你的能力,给孩子改出生证明,轻而易举。”
母亲就是母亲,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她融在黄昏的余晖里,像是一幅油画,立体而犀利。他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紧,有一种无从辩解的难堪,最后终于说:“他是我儿子,是你孙子,姓沈不姓岑,你爱信不信。”
他终于让母亲不再说话了,母亲无声的转过头去,侍弄了一会儿那些兰草,重新选择与海天相望。
她喜欢那些兰草,在花盆里一支一支的长出来,长到枝繁叶茂盛不下了,再挪到新的花盆里,一栽即活,那样的生命力顽强。
呼吸有短暂的停滞,她闭上眼睛,仍然能瞬间回到那个家家户户看样板戏的年代,从巷子一头穿到另一头,两边都是房屋低矮的人家,狭长的巷子里总有玩弹珠跳房子的孩子,还在呀呀的唱着:“小皮球,抹酱油!”闹哄哄的,门前淌着谁家泼出来得皂角水,家家户户都敞着门,邻里之间干什么,听着声音也能猜到。巷口有家小卖部,也负责接个电话传个信,总是不耐烦的喊她:“邵家妮,有人找!”她应了一声,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路过,巷子口还有台破留声机,胡传魁在里面哇哇的唱着:“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她从小就读洋学堂,又进女子中学,等到再毕业的年龄时代就变了,她家庭成分不好,只能被逼着在纺织车间里打扫卫生。厂医院的岑岩跟她是同学,经常下了班偷偷替她干活,想着法把医书偷出来借给她看,他对她很好,不是“革命友谊”的那种好,她一直明白,只是她全家都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她怕耽误了他。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机会,单纯凭借着她看的那医书救了一个人,等厂领导找她谈话才知道,那人是厂长的小儿子沈嘉尚。她很快被歌功颂扬,不唯成分论,调去厂医做医生,所有人都说她命好,她也觉得自己命好,每天看着饭盒里偷偷多出的一枚**蛋,真的是低低的欢喜,欢喜到尘埃里绽放,寂静的开出一朵心花来。
那个时候她正是大好青春,精致的轮廓,冰清的瓷肌,尤其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的聘聘袅袅,她没想到厂长是有那个意思,等她和岑岩拿着一张介绍信要去厂里盖章的时候,她被单独留下了,厂里重新给她说了媒,就是沈厂长的小儿子。
那时候纺织厂真是最重要的行业,能嫁给沈厂长的小儿子,人人都羡慕的要命,而且沈嘉尚对她也好,他是军人世家出身,举手投足都相当稳重,稳重到她不知所措,所以每次见到沈嘉尚就默默然。妇幼保健站的主任、工会的主席、厂医院的领导……所有人轮番上阵劝她,什么招都出了,她竟然渐渐坚定下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只是要嫁给岑岩。
她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她是从家里的后窗爬出去的,翻身落在巷子里,生怕遇到没睡的邻居,因为是准备逃亡。天很冷,冷得彻骨,心却是热的,她知道岑岩就在巷口等她,带着她坐上火车一路向北,逃去了苏联。
那个时候他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那么艰苦的岁月,他俩都挺过来了,辗转去了美国,后来终于在名校读医,攻取了博士后决定一同回国结婚,把一身所学贡献给祖国的医学事业。
真是年轻啊,一腔热血为了祖国的未来,觉得只争朝夕都慢了一。可她没想到沈嘉尚居然非她不娶,一直等了她这么些年。
其实一切都是命,命里安排的是什么样,她就算拼了命去改,也只不过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沈嘉尚用了手段,她知道,她和他结婚了,有了第一个儿子,取名君西,产科医生把孩子抱给她看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心灰意冷。
她是不能忘记岑岩,又偷偷地去找他,没想到却害死了他。他枪毙之前她被允许去看他,他只求她一件事,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
他们只是相爱啊,一眼心动,就这样毁了一生。
“妈,你从小就对哥不好,小时候我不懂事,现在大了他又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不明白,他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他?”
儿子那些话一句一句,每一句又都拆成了好多字,落在她心里沉重、闷疼,是啊,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亏欠了那个孩子多少,她心里有数。怀着小西的时候她故意洗冷水澡,从石墩上往下跳,把自己折磨的发高烧、见了红,可那孩子顽强的像有神灵庇佑,最后还是生了出来,都没有四斤重。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生他的时候她基本没有遭罪,孩子出来连哭都不会哭,就送去保温箱,等到过了危险期才抱给她看,她只看了一眼,莫名觉得痛恨、生厌。
那个时候沈嘉尚还被派在县里下基层,很少能回家来看看,都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根本没想着生养。她开始拒绝喝催奶的肉汤,没有一丁奶水,每天看着孩子饿的嘤嘤哭泣,她却有一种心满意足。孩子因为没有力气,哭的声音都很小,一声一声,后来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只是冲了一瓶子奶粉给他捧着,饿了就由他自己去喝。她也很少给孩子洗尿布,连看都不看,最后推说工作忙,干脆送去妇幼保健站,让里面的护士们帮忙喂养。
这样的变态心狠,连她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时候她就这么做了,直到她怀了小北,沈嘉尚才把小西从保健站接回家,一家人一起过。
她还记得刚从保健站被接回来的小西,又矮又小的像个豆丁,白白嫩嫩的,腮上还有一肉,抱着一只小熊在怀里,秀气的像个女孩子。那只小熊是沈嘉尚买给他的,因为他不肯回家,直哭,沈嘉尚只好买了一只玩具熊来哄他。
其实小北没出生之前,沈嘉尚还是很喜欢小西的。他那时候已经成为了城建主任,每天忙到半夜,因为小西营养不够总也不长个子,他应酬再晚,也记得买了棒子骨回来给小西熬汤喝。小西也很乖,那么小的一就知道爸爸妈妈关系不好,从来不惹她生气,总是乖乖地蹲在墙角里玩他的小熊。
再后来有了小北,小西欢喜的不得了,每天跑进跑出的逗弄弟弟,像有了新玩具一样,可把她吓坏了,生怕他碰了撞了小北,根本不讲原则,有一次襁褓里的小北突然大哭,只是因为小西不肯给他玩具熊,她想也不想,扬手就打了小西一巴掌。
小西的脸从生下来就一直很嫩,她一巴掌打上去,嘴角都裂了,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委委屈屈的哭了。他以前和现在真是天壤之别,那个时候他连哭都不敢大声,遇到伤心事就默默的掉金豆子,双眸瞪得大大的,眼泪汪汪。
她是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的,她有数,她现在想补偿,却太晚了。真的是小北说的那样,他是越走越远了。
天色已渐晚,远处海港上的灯光都亮起来,忽闪着红色的警示灯,她缓缓的回屋,随手整理了书架的书,最后站起来去了儿子的房间。
沈静北被岑君西暴打了一顿,打了很多伤,吃了药困顿得不行,已经睡下了。她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把儿子的睡衣推到袖口,上面淤青累累,叫她看了扎眼。
沈静北惊醒,揉着眼睛叫了她一声“妈”,她轻轻拍了他似乎像哄一个婴儿,只是低声说:“睡吧,记住妈不是恨你哥,妈是恨他爸。”
“妈,”沈静北的声音在黑暗里传过来,他捉住母亲的手,声音都有些着急:“那我们去跟哥谈谈好不好?”
“不用了。”她打断他:“你要把涵涵给我接回来,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我只想对的起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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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麻麻也有凄惨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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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都想要对手戏了,OK,铺垫了好多,也该开始真正的对手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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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X 天气雨
阿七最近又病得厉害了。他晚上到我房间里来给我读故事,总是咳嗽,他都得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才能接着读下去。
我拉拉他的手叫他别读了,他给了我一个晚安吻,亲了亲我的额头说:“臭涵快睡。”
我知道我不睡他就不会停,所以我很快闭上眼睛,尽量的让自己呼吸均匀,装成熟睡的样子。他果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给我掖了掖被角,把故事书端端正正的摆在我的床头,关上睡灯,慢慢退出去把门关好。
我睡不着,自从上次我被绑架回来,我就特别的怕黑,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可怕的枪声,就能看到漫天的血迹,那些血就在我的脚边,一小洼一小洼的,我战战兢兢,生怕踩到。
我也不爱说话了,大夫说我得了自闭症,我懒得辩解,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罢了。
我爬起来打开灯,外面很安静,偶尔传来爷爷的声音:“小北,你把药吃了好不好?”“小北,睡觉之前把这杯牛奶喝了。”“小北,晚上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
其实自从阿七出院回来,爷爷奶奶还有爹地就都搬到阿七家里来了。还是阿七亲自开着车和吴浩叔叔把他们接过来的,妈妈偷偷告诉我,爷爷办了错事,他们的家被没收了,爷爷的钱也被封了。那个时候我才渐渐明白,原来阿七也是爷爷的儿子,爷爷有阿七这么个儿子真好,就算他再做错了事,还有儿子养他呀。
可是爷爷对阿七只有一的好,他会把好吃的留给爹地,会每天推着爹地去做复健,可他只会在阿七下班回来的时候对阿七笑笑。奶奶也是,她只有在发疯的时候才对阿七好,特别的好,叫阿七“小北”,给阿七做好吃的,给阿七煲汤,可是她不发疯的时候就对阿七咬牙切齿的,我觉得她掐死阿七都不一定。
我妈妈则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除了吃饭从不出来,她只是偶尔带着我去海滩上玩,单独跟阿七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
外面很快也没有声音了,我睡不着,悄悄打开门溜到走廊上。我想找阿七,我想他抱着我睡。可是站在他门前我犹豫了,因为我听见里面传来不间断的咳嗽声,声音很小,像是用什么堵住了嘴,要不是我趴在门上,几乎听不到。
门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七估计连拖鞋也没穿,脚步声咚咚的砸在地板上,又仓促又慌乱,我听到卫生间关门的声音,然后房间又恢复了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决定进去看看阿七,因为阿七曾经给过我他房间的钥匙,我可以随时进去找他。
阿七的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浴室的磨砂玻璃投出来橙色的光,里面隐约有人影在动。阿七在呕吐,一口一口的,还带着闷闷的咳嗽声。
我害怕,我去拍门,我小小声的叫他:“阿七阿七……”
阿七在里面咳嗽的很凶,撕心裂肺的,我听得都要吓死了,他根本听不到我的拍门声,我只好自己打开门。
阿七就倒在马桶旁边,他用一根很长的浴巾捂着嘴,蜷缩着像一只虾米,浑身震动着拼命地咳,而他周围的地上有好多的血,一小洼一小洼的,有些血都蹭到了他的睡衣上。
我承认我快吓死了,我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失控的发出“咯咯”的声音,阿七终于注意到了我。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爬起来的,可是他很快的一把把我捞在怀里,然后抱着我跑出去,几乎用扔的把我丢到床上。
床上有他的气味,可空气里却有血腥气,我依然害怕,抱紧他的被子。阿七没有再理睬我,他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拉开抽屉一顿乱翻,几乎没把抽屉倒扣过来,最后才找出来一只针管,他又要进浴室了。
我不让他一个人进去,我跳起来抱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粗鲁的推开了,他迅速地开了一个缝钻进去,把浴室的门反锁上。
我害怕,我拼命的让自己贴在磨砂的玻璃门上,我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门,无助又绝望。
浴室里的咳嗽声很快停了下去,我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然后阿七打开门,**的对着我伸出手。
阿七的眉棱微微的凸起来,像是远峰,阿七的眼睛很漂亮,痕迹很深的双眼皮,像是刀刻的,微微向上挑,阿七的瞳仁黑白分明,像是藏了最深沉的大海。
阿七是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刚才分明还病得那么重,可是这么快他就又可以对我温和的笑。
我毫不犹豫的把手递了上去,他的手很大,掌心却没有一暖暖的温度,指端都是冰凉冰凉的,可我觉得安心,觉得心里都是暖暖的。
他换了一身睡衣,牵着我的手爬上他的大床。他太累了,以至于一下子躺倒都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喘着气。
他像一块冰,冷冷的,而我像是一枚刚烤出来的红薯,浑身都是热热的。我不怕冷,我抱着他,我希望可以把他暖和过来,我叫他:“爸爸”。
阿七不嫌我粘他,他也把我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哄着我:“涵涵不怕,爸爸在这里,涵涵不怕了……”
他头发都是湿的,淡淡的有种沐浴液的清凉味,是我对他最熟悉的味道。我每次洗完澡阿七都会给我吹头发,他说不吹头发睡觉要生病的。可是阿七已经生病了,还没有人给他吹头发,我从他怀里爬出来,他问我:“怎么了?”
我不说话,去浴室把吹风机翻出来,学着他的样子把插头插到电源上。阿七吓了一跳,他拍了一下我的手,严肃的说:“以后不许碰那个。”
我知道他说的是电源,奶奶爷爷和爹地也都警告过我,小孩子,不许碰那个。可是,以前我不生病的时候阿七都照顾我,现在阿七生病了,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呢?
我不知道哪里是开关,最后把一个按钮“吧”的一声按下去的时候,风呼啦一下子就扑到我的脸上了,我眯着眼吧吹风机凑到阿七头上,一边抓他的头发一边吹着。
我的手太小了,捏不住,只好两只手抱着吹风机,可是这个样子就没有人抓阿七的头发了,我只好抓两下吹一吹,再抓两下,再吹一吹,吹得笨手笨脚。
阿七却很享受,他缩在被窝里眼睛都眯起来,从狭长的眼缝里看我,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咪。
我吹了好久才把阿七的头发吹得半干,再看阿七的时候他阖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阿七真的很辛苦,尤其是最近,我听大人们说,爷爷现在把整个制药集团都交给他打理了。爹地现在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看书,跟我妈妈一样把自己整天关在房间里,所以没有人帮阿七,阿七每天天不亮就被司机接走,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他一回来就到我的房间里来哄我睡觉,所以我只有在睡觉之前才能看到他,他就跟我的梦境似的。
现在阿七终于睡着了,换我看他睡觉了。他睡得很不安,眉心都是簇着的,微微的拢成一小团,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被子,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大概是咳嗽震得他更痛了,他一的抽着气,呼吸之间还会轻轻的哼出声音。
我都忘了,我都忘了下雨的时候是阿七最痛的时候,我不该这个时候来烦他的,可是我又不后悔,因为我看到阿七的样子我就发誓,发誓以后再下雨的时候,一定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这么难过了。我想起他的晚安吻,所以我也俯在他脸上,亲亲他的额头,心里默默的说:“爸爸晚安。”
阿七醒了,他看到我在亲他,伸出一只手来摸摸我的头发,很轻很轻,像是一根羽毛扫过我的发,然后他把我拉上床,抱在怀里。他用手指擦擦我的脸颊,凝视着我说:“臭涵是男孩子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了。”
我都不知道我哭了,直到看见水珠亮晶晶的挂在他的指尖上,我才撇撇嘴,冲他做了个大鬼脸。我用被子蒙住头,然后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他,看到他看我就赶紧又缩回被子里去。
阿七也用被子蒙住头,跟我一样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和我在被子里面一出一进的,好像真的在躲猫猫。
最后阿七突然把被子一抽,我彻底暴露了,埋在枕头里面咯咯的笑,阿七也笑了。
阿七总算笑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他这样笑过了。可是他笑完就把被子给我盖好,拍着我轻轻的说:“臭涵要乖乖的,要听妈妈的话,听你爹地的话,听爷爷的话,听***话。”
我一听到他这样说我就害怕,我宁可不要听妈妈的话,听爹地的话,听爷爷***话,我只想听他的话。
果然他接着说:“阿七有事情要忙,要出差去一个地方……”
我想到他说过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说等他在那里再见到我的时候,我都有自己的重孙子了。我又不是傻子!我大声地打断他:“你要去多久?”
他听见我突然这么大声,皱了皱眉头说:“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会很多年……”
“你去医院?”
他愣了一下说:“不是,我得去做我该做的事。”
我不知道他该做的事是什么,我只知道他每次去所他所谓该做的事,回来都要丢下我去医院,而他每次去医院都很有可能“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要走好久好久。
我不要他去那么久,我可不要我的重孙子,我宁可永远缩在他怀里做一个有自闭症的小孩。我捉住他的衣领小小声的说:“臭涵乖乖,爸爸不要走,爸爸带着臭涵一起走……”
他顿了一顿,拍着我说:“臭涵听话,爸爸要去的地方可不收小朋友。”
我就知道他不会带我走,所以我只能耍赖,每次我一耍赖他就拿我没有办法了。我就放声大哭。
阿七一看到我哭就手忙脚乱,手放在嘴前面一个劲儿的嘘嘘,可是不管用,他只好起床又拿毛巾又抽纸巾的,他一边给我撇鼻涕一边捂着嘴咳嗽,我鼻子都被塞住了还能闻到血腥味,我就更不能放他一个人走了,我哭得更使劲儿。
.阿七叹了一口气,不再理我了,任由我哭,他喝了半瓶子止咳糖浆,然后站在床前燃一支烟。
他已经很久没吸烟了,因为妈妈不让他抽。他燃了也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背对着我,在月光下站得孤单。
他站了很久都没有回过头来,对我的哭声无动于衷,他手里的那根烟积了好长一截子烟灰,那样一个暗红色的小,明明烁烁,仿佛是将死的萤火虫,带着一熹微的光。
我真的哭累了,哭得一身汗,头发都一缕一缕的黏在脑门上。我一声一声的倒抽着气,啜啜泣泣的跟他说:“阿、阿七……你不要、不理我……”
他终于动了动,那么长的一截子烟灰就落下来,他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走上来重新躺下,把我抱在怀里。
他身上有烟草的薄荷味,他用手擦着我脑门上的汗,轻轻的拍着我,低低的哄我:“阿七永远都不会不理臭涵的,涵涵乖乖的睡吧,等涵涵再醒过来的时候,阿七一定还在……”
也许是他的话让我安心,也许是他拍的我很舒服,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渐渐睡得很沉,梦里阿七在陪我放风筝,一直对我笑,笑得万里无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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