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猛地起身,向周围张望了一番,只剩下余烬的篝火旁,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沉睡着的士兵。颉利的目光竭力在寻找什么,突然他身子摇摇欲坠,大骂一声:“勃帖,你个混蛋!”施罗叠睁开眼睛问:“父汗,怎么了?”颉利捂着胸口一指前方:“车,咱们运财宝的车——”施罗叠向四周观望一番,那些满载财宝的车已经没有了!颉利一脸痛苦地咒骂着:“一定是勃帖干的!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呀?武用了一个无能的大将,文用了一个奸佞的小人!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瞎了眼呀!”
失去了财宝,颉利卷土重来的信心遭到沉重打击,通往沙碛的道路又被夷男的人堵住了,他只好带着越来越少的残部绕道逃命,终于被唐朝的追兵咬上,一场激战之后,颉利身边只剩下儿子施罗叠等几十个人。四面都是活捉颉利的高喊声,颉利策马向前疾驰,过了北边的一道山口就是一望无垠的沙漠,那是唐朝大军不敢轻易进入的地方,但是颉利却没能跑过那山口,一支长箭追上了他,射在他背上,穿透了他的战甲,战马一声嘶鸣,他在马上挣扎了几下,终于从鞍子上滚落下来。
施罗叠跳下马,抱住颉利,大声喊着:“父汗,你怎么样了?”多亏了那副好铠甲,这处箭伤虽然很疼痛,但还不致命,颉利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扶我上马。”施罗叠连日奔命,饥肠辘辘,身上已经没有多大的劲儿,他使出浑身力气,才扶着父亲站起来,把一只脚塞进马镫,可是,等颉利一拧腰,两人又一起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唐军的杀声越来越近,施罗叠回头望了一眼,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抬头冲着从左右飞驰而过的亲兵侍卫们大喊道:“快停下来,扶大汗上马。”马蹄杂乱地驰过,没有一个人下马。施罗叠的声音变成了哭腔:“你们都聋了吗,快来扶你们的大汗上马!”仍然没有人停下来。施罗叠放下父亲,冲着那一队败兵的背影绝望地哭喊着:“快回来,混蛋,你们怎么能把自己的大汗扔在这里?!”
颉利悲伤地说道:“不要喊了,他们不会回来了,来,施罗叠,你过来,扶我站起来。”施罗叠来到颉利身边,吃力地扶着颉利站起。一阵大风刮来,颉利的乱发和胡须都在发颤,背上还负着一支箭的身子一晃,像是要被刮倒,他晃了两晃,肩靠住一棵枯树,终于没有倒下。
颉利指着自己的佩剑说道:“我的胳膊抬不起来了,这柄剑杀过无数英雄,快用它送你父汗上路吧,让我站着死,不要叫那些中原人看我的笑话!”施罗叠的目光落在那柄剑上,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不,父汗,儿臣不能。”颉利斥道:“你也是我颉利的儿子?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走吧,逃到天边,逃到一个唐军追不到你的地方去!”施罗叠问:“那您怎么办。”颉利瞪着血红的眼睛说道:“我将站在这里等他们来杀我,一辈子都在冲杀,能死在战场上,我心满意足了——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走呀!”施罗叠扑通跪倒,紧紧抱住颉利的双腿:“不,我绝不走!要死也要和父汗死在一起。”
颉利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老天爷,你总算是开眼了,在这世界上还留下了一个不肯背叛我的人。哈哈哈——”他突然止住笑大声吼道:“你再不走,将来谁在我坟头上烧香?快走!”在父亲的咆哮声中,施罗叠挥泪站起身朝一匹马走去,手挽住缰绳,回头又最后看了一眼,这才上马疾驰而去。
马蹄声疾,一队唐军士兵随即冲上来围住了颉利。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手持长槊打马走出队列,打量了这个浑身是血的敌人一眼,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颉利挺直了身子,肩离开那棵枯树,眼睛眺望着天空,傲慢地回答道:“这片草原至高无上的可汗!”
一阵狂风从颉利身边的荒原上掠过,卷起满天的雪沫和灰尘,也将他散开的花白长发吹向天空,他已变得十分虚弱的身躯在发颤,让人似乎觉得他也变成了一棵朽木。但是他燃烧着一股火的眼睛,却在告诉所有的人,他虚弱的外表下仍然还保留着一颗英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