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再想管你要钱,你给得太多了。还从来没人给过我这么多,先生你给得太多了,才引得我说这么多话,我老糊涂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童未明蹲下,手里拿着钱,他问:
“怎么搞的?”
“儿女不养老啊。”老人家忍着泪说,“我要是没有老伴儿,我早走另条道儿了。可是老伴还在家里,儿媳妇天天骂,儿子当不了家,我没办法,想先一个人出来试试,等有了着落再把老伴儿接出来,现在看哪儿都一样啊。”
“今天晚上你顺着公园这墙往前走,转到公园的那边儿,跟人打听找我,我叫童未明。我有个朋友开油漆商店,想找个打更的,我看你行。”童未明说完掏出一张名片连同五十块钱一同塞给了老人。
老人惊呆了,突然就给童未明叩了一个响头。童未明走开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苏曦,这时已是满眼泪水。她赶上童未明,两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你对每一个乞丐都这样吗?”苏曦问。
“他不是乞丐。”童未明说。
苏曦不解地望一眼童未明。
“我从不给乞丐钱,说不清为什么,不喜欢。但我第一眼看见这老头儿时,心里好难受他在做乞丐的事,但他的脸上那么羞愧,好像他恨自己这么干。这是人到了绝路才有的样子,我受不了这个,他到这地步还试图保持自己的尊严。他的那张脸,天呐,真比好多不是乞丐的人还多一儿自尊。”
苏曦站住了,她第一次勇敢地迎着童未明的目光,如果她再年轻一,如果她再多一力量,她会对童未明说出自己心中好像是刚刚完成的爱情。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两个人又继续走路了。但是他们几秒钟的凝望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中都写下了重重的一笔,以至于童未明最后说出自己要离开的决定时那么艰难。他说他决定卖掉酒吧去深圳跟一个朋友一块做公司。而苏曦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反应,童未明离开她后,她感到自己再一次空了,虽然他们说好还要再见面。
那天下午,天一直沉沉地阴着,大片的乌云默默地滞留在天空,毫无散去的意思。没有风,空气中好像充满了压力,让人有时觉得需要深呼几口气。看这样的天气,每个人都觉得一场暴雨马上就要来了,可是到傍晚雨并没有下,大家甚至有祈望下暴雨了。也许痛快地下一场大雨,比这样阴沉着好。
王蕾在去焦凯住处的路上,对这样的天气很满意,好像是老天专为她眼下心情安排的。但她走到大院儿的门口时,看见惯常总是坐着一群老太太的花池旁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穿过院子朝楼门口走去,不免有几分失落感。从那些老太太眼皮底下既要小心又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原来是她和焦凯这段感情生活的一部分。王蕾一边想一边上楼,许多她已经想好的要对焦凯说的话此时又有模糊了。
站在房门前,王蕾考虑着,想不好自己要用钥匙开门,还是按铃。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用这把钥匙,这时门开了,焦凯站在门旁,有些紧张地对王蕾微笑着。
王蕾也朝焦凯做出一个微笑,然后走了进去。焦凯依旧能分辨她的脚步声,在王蕾心里又撞起几个小浪花。
他们一先一后走进房间,王蕾没有马上坐下,回身看看站在门旁的焦凯,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笑笑。王蕾刚才对房间扫视的时候,发现焦凯买了一个新床罩。
“新买的?”王蕾明知故问,没话儿找话儿。焦凯头。
“在那家商店?”王蕾曾经和焦凯在一家商店见过这个镂花刺绣的床罩。王蕾说过她要买下这个床罩铺到新婚的床上。但她没有想到焦凯这时买回了这个床罩,在他们感情变得既微妙又脆弱的时候。
“降价了。”焦凯说。
王蕾听了焦凯的话笑了,焦凯也跟着笑笑。然后两个人走近床前,一起端详起这个床罩,好像这是他们这次见面的惟一目的。
床罩是米白色真丝和棉混织的,上面用同样颜色的丝线绣着花朵图案。它看上去十分庄重,光泽含蓄,展示了华贵和高雅的品质,与焦凯眼下各方面都十分简陋的居室形成了反差。
“它不适合这儿。”王蕾说着转身面对焦凯。
“说得没错。”焦凯也迎着王蕾的目光,希望自己眼睛不要发潮。这是王蕾受伤后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互相凝视,焦凯觉
得心悸,身体里又有了几种巨大的力量,它们互相碰撞,仿佛要崩裂或扯碎他。他看见王蕾的眼神中似有从前的几分轻佻,她的胸部不大但充满诱惑力地在起伏着,她小小的有些上翘的耳垂儿……这一切使焦凯恨不得马上把王蕾抱进怀里。太想死死地拥抱她,没命地亲吻她,把自己的一切都融进她的身体。
但是,他依旧那样站着,尽管他觉得双腿已经发软。他也看见了王蕾脸上脖上的疤痕。那些疤痕好像对他伸出了无数双手,阻止他,警告他,谴责他。顿时,他又被内疚笼罩了。
王蕾坐到一把椅子里,她把焦凯的一切表情都读懂了。她也曾在这短暂的相视中有过内心的斗争:她要不要走过去拥抱他。这时,在她心里响起两种声音,两种相反的声音。她要拥抱他,安慰他,但她马上就发现这声音不是出自她的感觉和身体,而是出自理性主宰下的某种同情和对过去的某种依赖和习惯。她强烈地感觉到她和她的身体,她的感觉,都是那么无所谓,它们一也不想急切地去拥抱这个男人,但它们也不会十分反感拥抱这个男人。
“多么可怕啊,对我来说他怎么能突然变得无所谓了?”王蕾坐下后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尽管她来时是准备向焦凯摊牌的,是要跟他分手的,她为此做了那么多精神准备,她以为,这将是很疼的,甚至会比她脸上最初的伤口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