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异双手抱刀,拱手道:“正是。木阁......木前辈,害你到如此地步的,究
竟是何人?若也是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败类,我手中这口刀,绝不饶他。”
木凌霄闭起双目,缓缓道:“人嘴两张皮,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故意
说给我听的那些话,我为何要信?”
“哦?”彭异眉心拧紧,“他果然自称 天道中人了么?”
木凌霄冷笑一声,道:“是。但我这一把 年纪,可没有都活到狗身上去。当
年 天道、狼魂斗得你死我活,说到底,仍不过是江湖仇怨。被盯着的老前辈,早
年在天狼山上办过亏心事不假,但寻常时分,都是要脸要皮的正道豪杰。”
她语调转弱,微带颤音,也不知是身体快要支撑不住,还是回想起了什么心
结,“这人不是。 天道......要是连这种恶徒也肯拉拢,驱策,那这武林......怕是
要万劫不复了。”
彭异面色微变,一时也听不住这是否讽刺,只得硬着头皮道:“木前辈,江
湖行走不拘小节,有些人,当用还是要用。”
“但那畜生......根本就不是人!”木凌霄嘶吼一声,身躯起伏,道,“要不
是我还想留点脸面,我这会儿就该脱了衣裳,叫你们都看看......什么是披着人皮
的 禽兽,什么是地狱逃上来的恶鬼!来探望我的弟子,都信了我说的,觉得我是
年老体衰,气血枯竭......哈哈哈,气血枯竭不假,可并不是因为年老体衰,而是
我身边......藏着一个怪物。”
她瞄了一眼尸体那边,浑身一抖,竟好似仍在畏惧,“他害死宋嬷嬷, 易容
潜伏到我身边,这么久以来,只做了两件事。一个是以 天道身份要挟我,说要控
制整个百花阁做他的走狗,与 如意楼暗中作对。另一个,则是调查二十多年前,
流落在这一带群山之中的一样宝物。他说那东西来头很大,还和朝廷有关,要借
用我们花蕊书上的消息想办法。”
袁吉脸上赫然变色,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何方宵小,胆大包天,竟然敢
打我袁家之物的主意?”
他转头瞪着飞鹰卫,道:“你们传信禀告兄长,能将这消息传出来的人,屈
指可数,必定会有个源头。此事关系袁家脸面,不可怠慢!”
为首飞鹰卫略一斟酌,拱手道:“是。”
但飞鹰卫并没人马上就去。他们此次主要是为了调查 天道而来,彭异这个明
面上承认是掌旗的高手还在,他们怎么肯走。
“这两件事,他只有后一件办得很积极。”木凌霄缓缓低下头,道,“有时,
你们来看望我,他叫我称病,由他接待。你们大都对他没什么防备,他就专选些
好控制的人下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还有几人遭了他同谋的算计。都是我
......害了大家。若我一早痛下决心自裁,将事情闹大,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
地步。”
“师叔,”卫香馨轻声道,“那人的 胁迫手段,当真防不胜防?他如今已死,
你方才拿的虫子,是解药么?”
木凌霄缓缓摇头,“我对我用了不止一种手段。有时,我都恨自己......为何
生 做了一个女子。他手上有来历不明的蛊虫,有极其厉害的迷药,还有一种熏香,
要是我一段时间不闻,便比......死了都难受。”
她抽噎起来,颤声道:“那东西发作的时候,他叫我做什么......我都肯。简
直就像是被鬼附了身。要是答应的话都必须得做数,他专在那时要我承诺,我怕
是......连将百花阁改做妓院,也敢允下。”
她低头拭泪,双肩微微抖动,“万幸,那样的我实在是不能见人,毫无掩饰
住的可能。他又忌惮碰上与宋嬷嬷相熟的人,不敢随便离开我清修的地方。否则,
我怕是拿他毫无办法了。”
卫香馨问道:“那师叔今日为何过来?是他察觉到事情不妙,还是在这边另
有安排?”
“他说 如意楼发现这边不对,长久下去,怕有暴露的风险。想让我在赏秋大
会上,将关系彻底断绝。”木凌霄抬起头,凄然一笑,“这恐怕是我死前唯一和
你见面的机会,卫阁主,我怎能不委曲求全答应下来......而且,他的同谋通知他,
聚艳谷中可能有什么隐秘的布置。我猜,应当是卫阁主你当机立断,布置了冲天
香阵,以防大会上有什么不测。”
卫香馨颔首,柔声道:“师叔应当看得出来,的确,为防万一,此刻整座聚
艳谷,都已布满了百花杀。冲天香阵只要激发,就能将这里所有居心叵测的恶徒,
一网打尽。”
飞鹰卫顿时纷纷站起,抽刀护在袁吉身边。
其余武林中人闻声色变,有几人已在观望出谷的退路。
叶飘零适时道:“山谷外,已有 如意楼的人在等着。此时想逃,定是心里有
鬼。我们也不怕抓去审审。”
两、三个已经抬起来的屁股,顿时又缓缓放了回去。
木凌霄望着他手中的剑,道:“老天保佑,善有善报......总算叫百花阁,在
血雨腥风到来之际,得了强援。只是......卫阁主......”
卫香馨稍稍抬手,打断道:“师叔大可安心。叶少侠是为了私情出手相助。
我与他一见如故, 两情相悦,虽说我不可嫁人,但男女私会,并不触犯门规。我
这庸脂俗粉能蒙叶少侠垂青,顺便出手相帮,的确乃是幸事。至于其他,总要等
那些血雨腥风吹过来,才好决断。”
木凌霄视线一晃,微笑道:“做得好。风吹过来,倒得太快的花,最后总是
站不起来。”
“站不起来,便躺着活。”卫香馨轻声道,“我躺下,大家活。”
石碧丝忍不住道:“师叔,师叔祖,这件事......是非黑白,不是清清楚楚么?”
卫香馨衣袖轻拂,让她住口,指尖顺势在她手臂一划,给了暗示,转而道:
“师叔,你提起冲天香阵,恐怕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吧?”
木凌霄点了点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颤声道:“我将冲天香阵的事,都告
诉了那人。他自然担心得很,毕竟,咱们的百花杀一旦发动,仅有独门秘药可防,
不论有什么奇遇傍身,百毒不侵,一样无能为力。”
这下,连袁吉和龙啸等人的脸色也变了。几个飞鹰卫更是当场斩下衣摆,拿
起酒壶备用。
卫香馨柔声道:“诸位不必太过担心。百花阁素来行善,不忍造杀孽。冲天
香阵只会让人筋骨酥软,浑身无力,绝不伤及性命。这是敝派自保的最后手段,
若对我们并无恶意,完全不需担心。”
木凌霄哑声轻笑,道:“那人从我这里到了一颗解药,他应当还想打药库
的主意,只是似乎出了岔子,内应不能再用。他们办事缜密,挟持 一个人,往往
要绕好几道弯子,亏得如此,他们应变不够及时,最后能从我这儿到的解药,
不过那一颗而已。”
燕逐雪忽然离开座位,大步走到石碧丝身边,低声问了句什么。
石碧丝点了点头,并没答话。
燕逐雪若有所思,垂手扶剑,眼中亮起一层隐隐光华。
她看着像是多了一层奇妙的信心。
对剑客来说,这信心,有时比灵丹妙药还要可贵。
叶飘零大略猜得出是为什么。
那女剑客性情执拗,又出身自 清风烟雨楼,满心正气最盼着能遇到的,便是
肯全心全意相信她的人。
石碧丝给她的那颗药丸,无疑便是信赖的象征。
卫香馨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道:“师叔,如你所言,若咱们此刻命人
激活百花杀,冲天香阵之内,记在你名下那颗药丸被谁吃了,谁便是那个恶徒的
背后主使。”
木凌霄抬眼道:“你可带了落菊酒?”
卫香馨微笑道:“今日所用的百花酿,全都掺了落菊酒。”
见燕逐雪面露不解,石碧丝轻声道:“百花杀激发后,若喝过落菊酒,药性
发作会快些,脸上也会变色。方便我们观察药性何时减退。”
卫香馨淡淡道:“也叫偷偷吃了药的人,决计无所遁形。诸位,叶少侠主仆
与燕女侠三人,都是我们有事相求,给过药的。还请大家记住,那明明应当中毒
却没中的人,便是此次想要掀起江湖血战,武林动乱的罪魁祸首。”
彭异横刀站定在唯一的出口前,朗声道:“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要同时算计 天道和 如意楼。”
袁吉皱眉道:“卫阁主,只为了捉一个罪魁祸首,连累此地这么多无辜之人
中毒,怕是不好吧?”
卫香馨目光坚定,望着抬手将不知什么塞进嘴里,含笑咽下的木凌霄,一字
字道:“此毒不伤身体,行动不便这些日子里,我百花阁上下必定将诸位妥善安
置,伺候穿衣吃饭,沐浴便溺。此后诸位朋友有何困顿之处,百花阁必定竭力相
帮。此外,恭送诸位之时,还会备下灵药,以作赔礼。”
木凌霄唇角翘起,道:“卫阁主,这山谷中的柔弱花草......今后......便全交
给你了。”
说着,一道青黑血痕,从她鼻中滑落。
卫香馨噙着眼泪双膝下跪,俯身一拜,高声道:“定不负师叔所托!”
眼见木凌霄气绝当场,瘫软在地,登时便有一人长身而起,大声道:“我就
是来看热闹的,先别用毒,让我走。”
卫香馨扶膝站起,拍掉轻尘,冷冷道:“对不住,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一直护在袁吉身侧的飞鹰卫面色大变,膝盖一软,纷纷摔倒在地。
其余宾客也一个个歪七扭八,倒得不成样子,面上原本的微醺酡红,转眼间
变成了如初败残菊一样的淡金枯黄,好似刷了一层花粉,显眼至极。
叶飘零看向袁吉,跟着微微一怔。
袁吉也倒了下去,靠在一个飞鹰卫身上,面色铁青上浮现着一层金黄,的确
是已经中毒的模样。
龙啸矗立在歪倒的同门中央,苦笑道:“我若说我从没见过你们说的药丸长
什么样,你们肯信么?”
卫香馨站在叶飘零身侧,冷冷道:“那就要看,龙 公子除了这句话,还有没
有别的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