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宝玉看着居家打扮
的宝钗,虽未装饰,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看着聚精会神描花样子的宝钗,宝玉悄悄来到她身后,将其眼睛一蒙也不说
话,宝钗只是微微一惊,然后便笑道:「可是宝兄弟来了?」这却让宝玉稍感意
外,不解的问:「宝姐姐如何一下便猜出是我?」宝钗也不隐瞒,说道:「平日
里贪玩爱作人的除了云 丫头,也就只是宝兄弟你了,云 丫头刚家去不久,可不
就剩宝兄弟你了。」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宝玉也暗探宝钗之聪慧,又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宝姐
姐病了,这会子可大愈了?」待宝玉收回手去,宝钗才抬头看了看宝玉,起身含
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
斟茶来。
宝钗先是问老太太与姨妈安,又询问别的姐妹们一番。见宝玉头上戴着魉
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
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
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
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
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
块 顽石的幻相。
宝钗又将玉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
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莺儿嘻嘻笑道:
「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说毕便去倒茶。宝
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宝钗道:
「你别听她的话,没有什么字。」
莺儿将茶奉上,却巧被其他事叫了出去,宝玉见屋内再无他人便厚起脸皮,
耍起无赖道:「好姐姐,你既瞧了我的,我不过也要瞧瞧姐姐的,怎么反倒吝啬
起来了。」宝钗倒非吝啬,只是此刻不便,因为今日那金锁是贴身带着的,若要
拿出来必要解开衣扣才能取出。便推脱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
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宝玉不知宝钗疑虑,只当她是故意逗自己,听她如此说,越发勾起好奇心,
偏偏宝钗不肯拿出来,就越发想看,最后只得道:「姐姐在不拿出来与我瞧瞧,
就别怪弟弟咯。」说毕便伸出双手在宝钗腰眼处一捏。宝钗不料他有此一招,平
日里最是怕痒,腰间那痒处突然遭袭,娇躯猛然窜起却失了平衡,正好倒入宝玉
怀中。如此一来宝玉更觉有趣,两只怪手不停在宝钗腰间乱捏一通,引得宝钗丰
盈的娇躯不住扭动,宝玉只觉怀中的宝钗论样貌只得黛玉可比,若论身段真乃绝
世无双,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不但让宝玉沉醉,更勾出心底的 欲望,只得直说:
「给不给?给不给?」
宝钗以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是心中又觉 不同于平日里和姐妹们笑闹彼此瘙痒
那般,说不清道不明异样之情难以言表,真真难捱,只得娇喘道:「哈哈哈...
...宝......宝兄弟......好痒......还不......快......快停下来......好难过......别人...
...见了......还不笑话......我怕......怕你了......给......给你看便......是了...
...」宝玉听后,虽然不舍也只得放手。
宝钗此刻额前的秀发已被汗珠浸湿,圆圆的小脸羞红一片,待喘匀了气才道:
「你先别过脸去,我才好取下与你看。」等宝玉转过身去,自己才一面背过身去,
一面用纤纤玉指解了排扣,又将里面大红袄胸口的纽扣解开,宝钗那会知道自己
刚转身,宝玉已经悄悄转回身凑上去偷看,只见修长秀颀的脖颈下微微露出晶莹
雪白的乳肉,宝玉屏住呼吸深怕一口热气将眼前的人儿吹化了,又见那条深邃的
乳沟,恨不得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宝钗将金锁摘下,一回头却见宝玉呆呆的盯着自己解开的领口,又羞又气可
又不好怎样,只得一只手捂着领口,另一只手将金锁递于宝玉眼前,宝玉才回过
神来,也觉得自己失态,尴尬的笑了两声,忙接过锁托了手中,这金锁上带着珠
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不离
不弃,芳龄永继』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
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宝钗听了白嫩的脸颊更加绯红,羞道:「是个癞头
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宝玉将仍带有宝钗体温的金锁拿在鼻下闻了闻,那锁乃宝钗贴身之物,见他
如此刚要阻止,却听宝玉说道:「这锁上也有淡淡香气,想来该是姐姐身上的。
我竟从未闻过此等味儿,凉森森甜丝丝的,好姐姐你薰的是什么香?」宝钗
不解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宝玉道:「既如此,
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
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
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上,猴上身去涎皮笑道:「那
姐姐给我闻闻这香气也好。」宝钗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一面推开宝玉,自己则将
身子往旁一歪,娇嗔道:「可是又混闹了,我常与妈说宝兄弟长大了,越发像个
爷们,原来还是这般淘气,刚刚还正正经经,这会子又耍起孩子气来,还不快坐
回去。」
心中却想:「宝玉如今大了,可毕竟自幼和姐妹一处成长,也不知男女有别,
行为总如此没有分寸,但也不该这般轻薄于我,真真是要羞煞我也。」
宝玉不知宝钗所想,靠着软玉温香,哪还顾得许多,越发猴在宝钗身上,宝
钗本一只手掩着领口,一只手臂那里承载得了两人的重量,惊呼一声同宝玉滚倒
在炕上,幸得宝玉将宝钗护在怀中,倒为伤着,宝玉忙向怀中的宝钗问道:「姐
姐也太不小心了,可伤着了。」宝钗心下宝玉得了便宜还卖乖,却又不好说他,
只得羞道:「宝兄弟还不快放开我。」
宝玉还想趁机占些便宜,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两人一听忙分开
坐起身来,林黛玉摇摇的走了进来,见宝钗面色含羞,宝玉若无其事端坐一旁,
酸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只得笑道:「这话
怎么说?」黛玉也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又道:「我更不解这
意。」黛玉这才说:「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
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
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玉因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问道:「下雪了么?」外面婆娘们
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
「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
预备着。」一位嬷嬷笑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
一处顽顽罢,薛姨太太那里摆茶果子喔,我先叫 丫头取了斗篷备着。」
这时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东府里珍大
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
「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却又一嬷嬷上前劝
道,薛姨妈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
问,有我喔。」一面令小丫鬟:「来,让你奶奶们去,也吃杯搪搪雪气。」那嬷
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众人去吃些酒水,这里宝玉又说:「不必 温暖了,我只爱吃
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飐儿。」宝钗也劝道:
「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
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
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 小手炉,
黛玉因含笑问她:「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
「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
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
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
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言语,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
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
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
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喔。」薛姨妈笑道:
「你这 丫头就是多心,会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
又有嬷嬷上来拦阻。黛玉却先说道:「别扫大家的兴!若有人问你,只说姨妈留
着喔,这个 妈妈,自个吃足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
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嬷嬷不知黛玉
的意思,因说道:「林姑娘,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
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 妈妈太小心了,往
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
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
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宝玉见黛玉如此,怕她
为自己得罪这些婆子,她们虽不敢对林妹妹怎样,倒想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便道:「知是 妈妈关切我,不过老爷常让我惠宾待客,出入公候王府饮酒在所难
免,老爷不会怪我的。」宝钗也出面圆场,先把黛玉腮上一拧,笑道:「真真这
个颦 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一面又说:「我的儿!
来我这里岂能没好的与你吃,倒叫我不安了,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喔,越发吃了
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
就吃饭罢。」
那嬷嬷也知老爷对这个儿子虽表面从未称赞,其实心里实则喜欢得紧,只得
悄悄退下,而薛姨妈则高兴有这些儿女陪着自己,吩咐下人继续上菜,一盆酸笋
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
的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个 丫头已吃了饭,进来伺候。
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宝玉道:「已经叨扰姨妈半日,这会子也
该回去见过老太太,我们一同走吧。」黛玉听后,遂起身道:「确实咱们出来这
么久,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喔。」
小 丫头忙捧过斗笠来,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她戴上。那 丫头便将着大红
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你们不会还是让我自己戴罢。」
黛玉站在炕沿上道:「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
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
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二人便告辞离去。
宝玉与黛玉见过贾母后,相互别过,各自回自己到房内,宝玉来至自己卧室,
只见笔墨在案,晴雯先接出来,嗔道:「好啊,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
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跑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
宝玉早晨本是逗晴雯,哪知她真的苦等一日,只得陪笑岔开话题道:「我写
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喔?」晴雯娇嗔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外出前,明明嘱咐贴
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
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喔。」宝玉听了也不去瞧字,一把拉过晴雯的 小手握与掌中,
一边喝出热气一边摩挲,道:「都怪我,你瞧这 小手冰凉冰凉的,要是冻坏了,
可真真要心疼死我,现在可好些了?」晴雯欲将双手抽回,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虽心里既觉得害羞又觉得甜蜜,嘴上却不依不饶道:「一点都不好,就是在冷,
也不关你的事,那个要你来暖,还不放开。」宝玉深知晴雯的脾气,也不在意,
改为单手握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加开自己衣扣,将那双冰凉的 小手拉入衣襟内。
晴雯手掌触碰到宝玉的结实胸膛,感受火一般灼热的体温,一时竟然恍惚起
来,宝玉直连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只听宝玉笑道:「晴雯姐姐还有哪里冷的,
我一并给你暖起来。」晴雯红着脸眼珠一转,皎洁一笑着凑到宝玉耳边低声说了
几句,然后道:「怎么样,不敢了吧。」宝玉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这有何
难。」说完就要上前楼晴雯,却听外面一把女人的声音传来,「不知宝二爷可在
屋内?」
今日一连两次被人打断,宝玉也觉气恼,晴雯则趁机脱身,对外回道:「谁
啊?宝二爷在啦。」宝玉正欲对来人发火,却见进来之人竟是平儿,忙改换笑脸
迎道:「怎么是平姐姐,晴雯快上茶来。」平儿忙制止道:「不必劳烦了,我是
替我家二奶奶来请宝二爷过去一趟。」宝玉道:「这种小事随便让个 丫头来说一
声便是,还劳烦姐姐亲自来一趟。既然凤姐姐找我,那我这就随平姐姐过去。」
说毕,吩咐袭人、晴雯一番,便和平儿去了。
宝玉跟着平儿一路行至凤姐院外,只见院外只有一个高大的婆子上夜,院内
再无他人,便问道:「今日凤姐姐这院里为何如此冷清?」平儿笑答道:「二奶
奶平日里处理大小事务,夜里回来屋里就想清静些,若没别的事,就只有我跟丰
儿两人伺候。」说毕,平儿在外对屋内禀报道:「二奶奶,宝二爷到了。」
凤姐在屋内听到平儿的话,一边答道:「宝兄弟来了,快些进来吧。」一边
对着落地镜子了整理一番。见宝玉掀开门帘进到屋内,忙上前笑道:「哟,这会
子让我们宝二爷亲自跑一趟,没扰了你陪姐姐妹妹吧。」宝玉脸上一红,知道自
己说不过凤姐,只得岔开话题道:「琏二哥哥不在屋里吗?」凤姐一听,不屑道:
「他呀,说是去了平安州,要月余才得回来。」
凤姐将宝玉迎到炕上坐,又吩咐平儿上好茶来,平儿听了好茶二字,又见凤
姐暗中使的眼色便退出里房去。过了一会丰儿将茶端来,凤姐亲自递于宝玉道:
「来来来,宝玉快尝尝,这叫凤髓茶,是东府你珍大嫂子送过来的,平日里我都
舍不得吃,也就是你来我才舍得拿出来。」宝玉忙双手接过,笑道:「还是凤姐
姐好,有了好茶还惦记这弟弟我。」一面将茶盅送至鼻下,一股子馨香之气透了
过来却让宝玉眉头微微一皱,只见凤姐面色依然平常,眼中隐有一丝期待。便用
杯盖掩面饮了一口,称赞道:「味香而浓郁,甘甜滑润,的确与平日喝的茶 不同」
凤姐见宝玉喝了茶,越发高兴起来,和宝玉笑着寒暄一阵,宝玉略带困意的
问道:「凤姐姐找小弟前来,有何要事就请吩咐,弟弟这会子觉得有些乏了,就
请姐姐明示。」凤姐见宝玉双眼半睁半闭,说话也有些含糊,才说道:「只是前
儿,得了个好玩的东西,想给宝玉你瞧瞧。」说着起身假意朝门外呼喊平儿,一
回头却见宝玉已经一头倒在桌上。凤姐忙回身问道:「宝玉,这是怎么的了?」
不管凤姐若何摇晃,宝玉除了发出均匀呼吸声,都皆无其余反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