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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乡】 第十六章 天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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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周昆喉头一紧,下意识地把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紧握着的拳头里全湿了,脑袋上都沁出了冷汗。

周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好像看着大仇人似的看着眼前的白老夫人,白老夫人神色一变,管家连忙想上前,白老夫人却摆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不......小子的算数......是小子的岳父教的......”周昆一语既出,吓得管家都一哆嗦。

妈的,这小子真他妈有种,摆到眼前的一桩富贵一句话就给搪得死死的,要么这小子疯了,要么这小子是少见的真爷们儿,想到这,连一向鼻孔眼看人的白府管家,也不得不眯起眼,悄咪咪盯着眼前这个半大马驹子似的少年。

“哦,蓝玉虎嘛,早年是个淘金沙的,我知道。”白老夫人风清云淡地喝了口茶,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孩子,我也是过来人,也知道生米煮成煮饭的道理,可这世上,就是有能让熟米变成生米,再下到另一口锅里的神通,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白老夫人垂下眸子,长舒一口气,呼吸间便猛地睁开眼,声音里更是多了份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我的话你可能不明白,不要紧,白家这锅饭是甜是苦,是新鲜是馊,你日后慢慢品,我相信,你会作出 正确的选择。”

白老夫人自幼便是一口京白,尝便人间滋味后更是透出一腔威严,白老夫人的笑连管家看了都有点心寒,朝夕相处二十多年,也只有白府管家明白老夫人这样的表情后是多少枪林刀海。

周昆低着头,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好像刚才迎面拍来一股带着冰碴的白毛风,打得周昆骨髓都冻上了。

陈光祖,陈安,祸害杏枝的家仆,月夜狼群的惨哭......明明只过了一年,却好像上辈子的事情,明明是一年前的事,杏枝在自己脸上留下的掌印又仿佛在热辣辣地隐隐作痛。

愤怒,恐惧,兴奋,痛苦,周昆紧紧地咬着牙,血灌瞳仁,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

“呵......呵哈哈哈哈......”

周昆凄厉的嗓音就像垂死一博的 老狼吼,管家恨不得捂住耳朵,赶紧忘了这声比哭还难听一万倍的笑,这种笑......根本不像从一个半大毛孩子嗓子里挤出来的......听了这声笑,管家整个人都好像在火池子里滚了三滚。

“白......白老夫人......你......见过狼吃人么......”周昆愤怒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饿狗般羸弱的小子,肌肉结实得仿佛能撑开一身长衫。

“你见过人吃人吗?”白老夫人轻描淡写地吹了口茶叶,顺着杯沿儿轻轻磕了磕茶杯盖:“孩子,你还年轻,人吃人,是不用嘴的。”

白老夫人不易被察觉地叹了口气,仿佛在怜悯周昆,又仿佛在怜悯自己:“陈光祖就是这么个吃人的人,孩子,据我所知,你娘,你爹,你爷爷你奶奶,包括你外公老烟 叶子,都是陈光祖吃的吧......”

周昆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巴掌抡翻了白老夫人手里的茶杯,管家刚反应过开来想冲上去阻止,回过神来后自己就已经趴在地上,许久才反应过来疼,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咔嚓一个炸雷,没反应过来,一道电光就劈下来了。

“啧......年轻人太气盛了点吧......”白老夫人摘了摘衣服上的茶叶,不慌不忙地擦去旗袍上的水渍:“吃了周家的人是陈光祖,不是我 白玉芳,更不是白家,这个世界就是大鱼吃小鱼,陈光祖这条大鱼吃了你家这条小鱼,可他毕竟也不是最大那条鱼,换句话说, 如果你本身就是条大鱼,吃掉陈光祖这条相对而言的小鱼,不是更 容易些吗?”

周昆这才感觉自己的手很麻,回过神一看,手上全是血,那也茶碗让自己打上房梁,一枚碎瓷片“ 啪嗒”从房梁上落下,几颗碎瓷似乎也嵌进了自己的手背肉里,隐隐泛着疼。

“呶。”白老夫人不慌不忙地把手绢递给周昆:“你脑子不笨,这就很难得,身手喔,也不错,我替妮妮把关,觉得你合格了,妮妮这孩子呀,太秀眯了点,喜欢不说喜欢,为了你,好几天都没怎么吃饭......实话实说吧,其实你的确不赖,有种男人雷声大雨点小,空有一身本事却连个人都保不住,我倒真希望你不是那种人,把妮妮交给你,我也放心......你手流血了,擦擦,有些规矩还要慢慢学,你以后自然明白。”

周昆不理会疼,狠狠地攥住手,手背上的碎瓷片便像活了般尽数从手背的伤口里飞了出去,周昆没接白老夫人的手绢,却也没有行动,只是呆呆地握住拳头,死死地盯着秋水般淡然的白老夫人。

“其实,这样很不好,自打我接手白家的一摊子,便发过誓,不再做强人所难的事,可妮妮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周昆,你再仔细想想吧,人拗不过命,想通了就好了。”白老夫人起身背对二人,看不见神色,听不出语气地说到:“人呀......确实拗不过命呀......”

“人......拗不过命吗?”

“哎,有的坎儿迈过去,一切就通了,我是过来人,你记着,好好悟悟吧......”

“可我......”

周昆的嗓子猛然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老夫人见周昆神色有变,不慌不忙地接着说到:“娘亲舅大,白兰就有个舅舅,他喔,虽说不很争气,可从奶子府里把捞个娘出来,对他来说还是不费什么事儿的......”

“娘!”

周昆猛地一惊,心脏莫名其妙地咚咚乱跳,一边是自己仅存的骨肉至亲和泼天富贵,一面是对自己有大恩的妻子一家,这......怎么选?或者说,这真的要的选,又有的选吗?

3

“可,我......”周昆的嗓子又哑又干,勉强似敲破锣地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

“奶奶,奶奶!”清脆的少女之声银铃般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僵持,钉了 橘子瓣的皮鞋敲在地上,咯嗒咯嗒地格外动听,白老夫人露出慈爱的笑脸,和蔼地看着从园外跑来的白兰,本就很苗条的少女似乎又瘦了一圈,连青丝绒裙子都有些不合身了,本就很宽大的绿色夹袄套在裙子外面,连架似乎都有些撑不起来,衣裳随着白兰瘦弱的身子摆动,倒多了些仙气飘飘的病美人的感觉。

“乖妮妮,看看谁来了~”白老夫人迎过去一把抱住白兰,亲热地和白兰贴了贴脸颊。

“白,白大小姐吉祥。”

白兰的到来打破了对峙的僵局,周昆的心里隐隐有些后怕,看来这大家子,“吃人”的手段只会比陈光祖更多,看着白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笑容,周昆下意识把流着血的手敛进长衫的袖子里,规规矩矩地照着常富教过的礼仪颔首低眉。

“啊......怎,怎么......”白兰把嘴巴长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像两个圆铃铛一样,就这样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等到周昆下意识抬起目光和白兰交错,少女的脸腾地便红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瘦得都有些发白的脸颊。

“今天是妮妮的生日嘛,奶奶喔给你去燕归酒楼订了桌好吃的,人家小周掌柜怕照应不周,就一起来了,我还挺好奇小周掌柜到底是谁,就让管家请小周掌柜进来见一面,哦......原来这就是你们年轻 丫头说的小周掌柜呀,奶奶真是老了,想都没想到年轻后生里还能有这么出色的人物,妮妮,今天生日宴就让小周掌柜作陪,你看怎么样?”

“奶奶~”白兰娇俏地捂住脸,一头扎进白老夫人怀里。“人家还没化妆喔~”

“小 丫头就知道臭美,看你瘦得,一天到晚得不吃饭,小脸儿白得都没红色儿了。”

“唔~丢脸了......”白兰甜腻腻地娇声闷哼,背身对着周昆。

“有啥呀,我们家妮妮这么漂亮,不化妆都好看,是不是?你还没和小周掌柜打招呼喔,来,和小周掌柜打个招呼,奶奶呆会儿给你化个漂亮妆~”

“小周掌柜......你,你好......”白兰把脑袋埋在白老夫人怀里,闷声软语到。

“啧,大姑娘这么秀眯像什么话,来,面对面,好好跟小周掌柜打个招呼~”

白兰猛地转身,眼睛都不敢睁开。

“昆子哥早上好!”

白兰喊着,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喊完便缩了缩身子,一溜烟地跑进里屋了。

“妮妮!慢点!”

白老夫人瞟了周昆一眼,仿佛在赞赏周昆的识趣,又好像在讥讽周昆的圆滑,便也奔里屋去了。

周昆心里很乱,见主人进了屋,他也不想在白府呆了,索性迈开步子冲出门,左脚刚跨出门槛,右手就让管家拽住了。

“我不知道现在叫你姑爷合不合适,可你听我一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要真......不喜欢这富贵,这倒有得缓儿,来日方长......可今天老夫人和小姐难得高兴,拂了老夫人的面子,扫了小姐的兴,以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管家投来一阵善意的目光,周昆思来想去,刚迈出门的左脚也收了回来。

“小子我......毕竟是客仆,厨房那边......还得照应着喔。”

“嗨,事到如今,你当今儿个是为了吃饭?实话跟你说吧,是老夫人吩咐我特意请你过来的,小姐是是不知道的,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好歹让我吩咐伙计们两句,成吗?”

“嗯,好好伺候吧。”

管家想伸手拍一拍周昆的肩,手伸到半道,下意识缩了回去。

4

白老夫人给白兰化了个很雅致的獭髓妆,又在白兰似病的白面颊上轻轻扑了点儿胭脂,眼下已经快到了 夏天,白兰身穿的衣服也多以丝绸为主,敞敞的短袄袖子随着白兰娇柔的举止轻轻摆动,好像月下忧郁开着的昙花。

白府上下一般都有三顿饭,有的贪吃的下人偶尔学着白雪夫人偷偷吃点宵夜,没被发现,也可以算作第四顿,白兰从小胃口就不好,一天最多两顿饭,一顿早饭吃完了上学,一顿晚饭吃完了做功课,学校休学,陪家里人吃中饭,一天就一顿,那天从鸿来饭店走后直到现在快一个多月,白兰便更不怎吃饭食,两天一顿都算是胃口好的。

白兰今天格外高兴,向小灶上要了十来样早点,除了馄饨,小笼包,银耳羹这类精致的小点心,白兰还特意要了包子豆浆这类她以为周昆平日里常吃的吃食,大抵所有孩子开心时都没吃相,白兰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子,小笼包小饺子一口一个地撑得精致漂亮的脸蛋儿都微微鼓着。

“慢点吃慢点吃,别伤了胃口,中午晚上可还都有饭喔。”白老夫人捂着嘴咯咯地笑,眼角都笑得弯成一条缝了,那样深不可测的大人物竟也会如此发心地笑,周昆低头盯着脚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昆......昆子哥也吃......”白兰费力地张着小嘴,艰难地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招呼声,就算再借周昆三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这样端庄漂亮的大小姐,背着人也会如此可爱的失礼,周昆经过刚才的事脑袋还没缓过劲儿来,看着白兰可爱里带点憨态的吃相,也不禁噗嗤笑了。

“我,我今天还要吃夜宵......”白兰似乎有点噎着,端起桌上的莲子羹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好,只要你肯吃,奶奶就叫厨房预备下,好不好?”

白兰抿了抿嘴,瞟了眼周昆,便不出声地盯着白老夫人。

“小周掌柜,你们燕归酒楼有什么拿手的点心吗?”

白老夫人双手交握置于双腿之间,微笑着看向周昆。

“我们的豆沙藕糕,银裹芋头,还有炸金钱儿,配茶作消夜的点心都是好的。”周昆直起腰,屁股不敢实坐在椅子上。

“昆子哥喜欢吃什么?”白兰一口一个昆子哥叫得倒越来越习惯了。

“我......白菜豆腐就很不错了。”

周昆郑重其事地答着,一老一小听完都笑了,白兰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昆子哥,你咋跟马似的,长得好看个子还那么高,吃得怎么这么素呀......”白兰笑得京白腔都走样了,头上插着的珠钗哗啦啦地轻响,好像轻轻作响的金树叶似的。

“妮妮,今天就让你昆子哥哥陪你玩一天,咋样?”

“嗯!”白兰瞪大眼睛,雏啄米似的不住点头:“今儿个牡丹杜鹃,还有几个同学也都来,我们得玩儿到挺晚哩,昆......昆子哥,你今晚,别,别走了成吗......”

白兰的话音儿越来越小,到最后都有点听不清了。

周昆坐在白兰身边,仿佛能感受到少女白煞煞的娇病脸蛋儿上从未有过的炽热。

周昆微微倾过身子,看见白老夫人不容置疑的神色,只能微微点头,为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他必须低下头,家庭的不幸似乎天生就教会这个少年一件事,那就是该低头时就不能昂起脑袋。

“嗯,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赶不上时髦,不服不行喽......”白老夫人捶了捶腰,叹了口气到:“奶奶负责让妮妮的生日过得开开心心的,小周掌柜喔,就陪着我们家妮妮,招待好妮妮的朋友就行了,你说是不是,昆子哥?”

“我,我一个小饭馆的下人,这样子会不会太不守规矩了?”

“白府的规矩是老人家我定的,在这么个一亩三分地儿,我倒觉得没什么。”

周昆强压一肚子官司,咬着牙点了点头。

白府大小姐的生日在白府的各种重大活动里算不上什么,一是白兰 年纪太小身子骨又弱,经不起折腾,更没折腾的必要,二是白兰还没有如同 妈妈,舅舅,奶奶那样树大根深的人脉,没有必须要上门走动的关系,三则是白老夫人的一点私心,白府家大业大巴结的人就多,来提亲的大家子,不怀好意的势利眼,还有好色的登徒子,都会趁这天一窝蜂的过来,白老夫人希望白兰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求攀上更高的枝,只求这个从小就体弱的小女孩能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过一辈子,白老夫人的眼里白兰仍旧是个孩子,把孩子最喜欢的玩具给她,看见孩子的笑脸,没什么比这更叫长辈喜欢的了。

白老夫人一辈子精明,倒在这里有很多不切实际的爱和私心,不过 命运的洪流,又岂是会被区区人间显赫左右的?有些事说起来不清不楚,直到过去都揣摩不出味道,未揭晓时,谁又能真正有个什么主意喔?

白兰的舅舅早从白府分了出来,在别处另有一所气派的公馆,舅舅的两个女儿,白兰的两个和白兰差不多大的表姐,牡丹和杜鹃,在快中午前儿过来给小妹妹过生日,白兰在兰舍私塾平日里相处不错的几个女同学,也都是富家千金,来得也就比周昆晚一两个时辰,周昆陪着白兰吃过早饭,那几个女同学也就来了,看见周昆正站在白兰身边,几个女同学的脸上也都是欣喜和意外。

“兰姐,你,你咋把小周掌柜请来了?”一个女孩子脸上微微有点雀斑,欢喜地做了个打算盘的手势。

“哟~周大哥今天打扮得俏呀,我看都快比兰姐漂亮了。”一个女孩带着牙套,看着周昆,下意识地捂住嘴到。

一群小女生莺莺燕燕的,说得周昆一阵愣神儿,周昆在群蝶丛里左瞧右找,人群里,竟然没有燕子,不过似乎,也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

“哎,你们规矩点儿,说得昆子哥都懵了。”白兰娇嗔到。

“哟~昆子哥~”

一众女生半是调笑半是发嗲,把周昆臊得耳根子都红了,白兰站在周昆身边,见周昆愣神儿便想伸手摸一摸周昆包扎过的手,手伸到半道,猛地和周昆对上了眼神儿,便急忙低下头,把那要伸没伸的手轻轻叠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咳,嗯~画眉妹子,你上次不是要看看我养的鹦鹉吗?那个,海棠,望娣儿,你们俩领着画眉他们几个先去我屋,我去 妈妈那屋问安。”

白兰身后俩贴身丫鬟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引着莺莺燕燕的一群小姊妹儿去白兰那院儿了。

“哎~小郎君以前不是跟着蓝燕的吗?怎么今天......”

“估计又是个想攀高枝儿的小罢了。”

“哎,可惜俺们家没白家这么大势力,要不然小嫩肉儿攀的高枝儿就是俺们家了......”

群蜂轻鸣,以为花不解语,却被后面两个跟着的丫鬟听得一清二楚。

“望娣儿......那不就是杜鹃吗?”周昆跟着在白兰后头,不自觉出神小声嘟囔出声来。

“看来昆子哥也学过唐诗呀,李白,李商隐,想必也是懂些的了?”白兰赶忙接住话茬,倒把周昆吓了一大跳。

“我......不是,白大小姐,你是顺风耳呀......”周昆连忙喘到。

“我呀......刚好能听见蚂蚁走路罢了。”白兰蹲下身,轻轻捻起一只蚂蚁,慢慢把蚂蚁放在掌心,看着蚂蚁从这只手的手尖爬到手根,又顺着染得鲜红的指甲爬到那只手上。

“我们不都是蚂蚁吗?”

白兰喃喃自语,仿佛在与空气互诉衷肠。

“您可别这么说,您是大家子的小姐,是富......”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昆子哥。”白兰兀自打断周昆,轻轻把蚂蚁吹到蚂蚁洞边。

“我呀......”

白兰轻轻摸了摸细长的脖子,悠悠叹了口气。

“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哪些人是真心朋友。”

白兰拔下头顶珠钗,细细在手里把玩一阵,青丝垂瀑,柔柔地落下:

“佳梳不断长青丝,倒向珠钗索思愁......”

周昆盯着那只交银缀宝又不显俗套的簪子,一时间竟也有些出神。

“不......不去看夫人去了?”

“我早去过了,只是......我需要点自己的时间,一点点就好......”白兰看不出喜忧地蹲下,盯着蚂蚁洞出神。

“对不起。”

周昆看着白兰清瘦的倩影,突然开口到。

“哦?”白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周昆本想把自己和燕子的关系跟白兰说清楚,可看着白兰背对自己轻轻擦着眼睛的样子,周昆还是心软了。

“我那天太......敏感了。”周昆下意识地用出个从报纸上看到过的新词,连自己都有些不适应地微微竖起汗毛。

“哦......”白兰声音哽咽,良久,竟笑了出来:“我,我才不会因为那件事在乎很久喔......我没有,我没有......”

周昆心里的忌惮和恐惧就像触了水的棉花糖,一下子散得连形都没了,因为 一个人的身份和自己的偏见带有敌意,周昆感觉自己就像个小气鬼,说到底,白大小姐,也只是个比燕子还爱哭的清白闺女罢了。

白兰把脸埋进膝盖里,默默地蹲在院墙下的蚂蚁洞边,院墙里繁茂的梧桐树向着日头高高地伸着,把明媚的天光切成一道道细丝,淅沥沥地撒在院墙之间的小巷里,看着那颗参天的梧桐,周昆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颗大槐树下,那个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那颗树下,也曾有个少年默默哭泣吧。

白兰一定也和那个少年一样,承受了太多太多了吧。

周昆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缩成风滚草似的少女,周昆突然想通了,心地上空终于一点点的放晴,那片盘踞在自己心底十五年的阴云呀......

“白兰,我给你梳梳头吧,你的头发都乱了。”

白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周昆的笑脸暖融融的,这是白兰从没见过的笑容,那是发自心底的,最纯洁的笑容。

“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对,我错怪你了。”周昆似乎不习惯于笑,不一会儿便害羞地别过头去。

“昆子哥......”白兰秀气的眼睛堆满了水晶似的眼泪,少女似乎也慾了很多很多委屈,只是一个微笑,少女便不顾一切地跑向周昆,一头扎进周昆的怀里嚎啕大哭。

“昆子哥......呜呜呜......”白兰哭得像个刚断奶的孩子,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见她的哭声,却还是紧紧把头扎进周昆的怀里,拼命压抑着哭声。

“好了,小姐,别哭了,待会儿把妆哭花了。”周昆下意识地抱住白兰,心里一阵凉一阵暖,那一哭仿佛让周昆找到了知己,就连燕子也不曾给过周昆这样的平静和释怀。

白兰又哭了好一阵,直哭得连嗓子都有点哑了,这才渐息悲声,双臂却仍紧紧搂着周昆。

“我给你梳梳头吧。”周昆不再抗拒白兰,轻轻给白兰蹭去泪水,捏了捏白兰哭红了的小鼻头,白兰娇羞地噗嗤一乐,轻轻捶了捶周昆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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