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代州到五台县原不甚远,只是县里到山门,倒也不近。两个人消停步行,第叁日到了山前,在一个饭店吃
了碗面,已是下午了。商量且住一夜,侵早上山, 为至诚。就在这店里歇了。晚间细问店主人,那一个房
头好。店主人道:「也都好。只是山寺的规矩,每房举出一个有道德,又有才调的,做了长老。不论师父徒
弟,凡有大事,都要请问他。他做了主,人不敢拗,又在师徒里,举一个掌家,银米出入由他。又举一个掌
柜,银钱收贮在他。又举一个游方,出山募化仗他。又举一个管殿,各房轮管,轮着了,他去掌理,本房门
户,也在他。又举一个知客,迎宾送客要他,其馀都是杂差使了。长老当家掌柜,这叁个不见改换。馀也有
时另举一个,换那误事的不用了。你二位是投师的麽?」道:「正是。」店主人道:「投师的也有两样。若
是终身常住的,初入山门,送常住银五两,便终身吃寺里的饭了。学会了拳棒,也不要谢师。若是投师授业
的,初到寺里,也送常住银五两。学到半年会了,谢了师竟去。若学不全,再送常住银五两。又学半年,再
学不全,便是钝货了,不须谢师,可以竟去。」叁拙道:「谢师多少?」店主人道:「十两五两,最少叁两
,也不十分计较。寺里最後一房,长老号无能,这是第一个有道德、有才调的。一应管事的,又都是他徒弟
徒孙。」两人谢教了,睡了一夜。
次日吃了早饭,迤逦上山来,投奔无能长老。这山寺规矩,不比苏杭一带地方。和尚略晓得讲经说偈,门上
就挂牌,或是入定,或是放参,做出许多模样来。这日无能,坐在佛殿上,小沙弥引两人入见,叁拙同道人
,磕下头去。口称:「弟子们是投师的。」他也不比南方和尚,公然受人参拜。就双手扶住道:「请起!二
位还是终身常住的,还是投师授业?」叁拙道:「披剃已二年,今来是终身常住的。这位师兄,意还未定。
」说罢,把两对五两常住银交纳。无能吩咐,请五位职事徒弟来。一齐都到,无能指道:「这是掌家的,号
本无。」就教他收了常住银。又指道:「这是掌柜的,不知二位,曾备佛菩萨,寄库银钱麽?」叁拙乖巧,
就应道:「已各蛄两,明日参过了佛菩萨就交纳。」无能道:「他号心无,你两人就交与他收贮。」又指:
「这是出山游力的,号可无;这是管殿的,号如无;这是知客号真无。」一一都相见了。问两人的号,叁拙
道:「弟子名是叁拙。号也是叁拙,师兄号是憨道人。」无能道:「佛门不便称道人,憨字也不妙,添一个
不字,号不愁罢。」又把叁拙,派在第二徒弟心无名下教导,把道人派在第四徒弟如无名下教导。授业的,
另一小间客房。常住的,就在本师心无房里。一一派定,两人朝夕学本事。不上半年,都精通了,正商量脱
身之计。
一日,两人约了到山门外石墩上坐定,各说所学拳棒,不甚相远。叁拙只多得一件飞檐走壁,他上屋如飞鸟
,下屋如脱兔,没人捉得他住。道人道:「想是怕本师原不曾会,故此不能传授。」叁拙道:「咱们且商量
下山,省了你几两谢师,好做游方的路费。」正说不了,只见几个守门小和尚,乱嚷道:「流贼来了!」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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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流贼李自成部下,差侄儿一只虎李遇,领一万五千人马,来攻打五台县。住扎在县四门外,这日遣步兵四
五百,到五台山打粮,报入山上。住持撞钟聚众,约有二百六七十人,前面二叁十把长 ,後面都是齐眉短
棍,这棍不用正手,都用反手,着棍再没有不倒的。只见人报流贼到了,发喊一声,齐齐杀出,去他那里,
刀 又斧,乱杀将来。被一班光头好汉,一棍一个,打得死的半死,跑的乱跑,大败亏输去了。得胜回山,
来见住持。住持道:「料他必来报仇,人马少不怕他,倘或整万人来,咱这里众寡不敌,须预为避他的计较
。」差五六个惯游方的和尚,带了乾粮,连夜到屯兵所在,打探了回话。又道:「後墙须拆了几处,开几个
後门 好。」叁拙禀道:「咱便於走,贼便於追,不如多设一二十张梯扒墙的为妙。只不要抢光,越抢光,
越迟滞了。」住持也不认得他,只赞道:「这小和尚倒有见识。」各归各房,自作准备。无能这房,人心齐
,费用少,最有银米,无能吩咐掌柜心无道:「本房师徒,拿得起的一百二百,尽他拿了,远远走避。这贼
把寺扫荡一场,叁四日就去,各各归家,银子原在,就是走失了些,也强如贼抢去受用。」叁拙与道人,不
胜之喜,预先准备两条被,五六件夹衣,四条长索,两根齐眉短棒。
到了第叁日,天未亮,五六个报子到了。本房可无也在内。叁拙取了四百两,计四对。道人取了叁百两,计
叁对。先从墙上批出捆缚好了,做了两担。整理脚步往西北走,走了叁十里,在一个大材坊歇了,路上回头
见五台山上,火焰掀天,如是流贼放火烧山。
次日五更,慌慌张张,又往西北赶路,只问没流贼的去处,就走。走了十来天,到了一县,是大同府怀仁县
。道人道:「有了许多本钱,只吃亏你是光头,咱两个扮做西商往大同关去。出处不如聚处,买了 褐,同
到南京苏州一带地方,做两个大客人,又好风流风流儿,可不相意。」叁拙道:「如今买两顶大帽,两个临
清手帕,天又冷了,扎了头,谁认得咱是和尚。」
次日买了帽,又买了箭衣,公然扮作西商,好不得意。正是:
画虎未戚君莫笑,安枭爪始惊人。
……………………………………………
第六回 一霎风流是他还是我 几宵恩爱看看我是谁
孤猿啼处处,千岭郁茫茫;
刻影花情乱,含悲曲意长。
借风窥绣榻,扶梦出纱窗;
毕竟多情物,催人速断肠。
这是月夜怀人之诗,把来做个引子,见得女子若独处闺中,不是蠢物,定生出许多妄想来。
话说山西地方,生出来的女子,都是水喷桃花一般,颜色最好,资性也聪明。大同宣府一路,更觉美貌的多
。故此正德皇帝,在那里带了两个妃子回朝,十分宠爱。这大同关,有个当兵的好汉,姓郑,儿子 十九岁
,娶了刁家女儿过门,想是周堂犯了恶煞,姓郑的叁日就殁了。家里原开大饭店,死後依旧开着,房子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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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手又多,他婆子只得叁十七八岁,自己掌柜,甜言美语,极会待客,人来的越多了,生意越盛了。人人
都称为郑寡妇家。只是他媳妇刁女, 得十八岁,美貌异常,又能识字,婆道他年纪不多,不许他出头露面
,每日只躲在房里,见那些来来往往老的小的,蠢的俏的,一起进,一起出,未免有些动心。又因丈夫不中
他意,常常叹想:「天爷嗄!怎得另配个风流的丈夫,就减了咱些寿算也罢了上!」
巧凑这叁拙与憨道人,扮做西商。雇了两个头口,把银子买搭敛盛了,两个骑在上面走,将到大同。掌鞭问
道:「二位爷,若买货想有行家,不投行家,在郑寡妇店里往下,从容再问好行家也妙。郑店茶饭好,人又
和气。」叁拙道:「就到他店里下了也不妨。」一迳到郑家来,只见柜桌里面,一个风发云鬓,妖妖娆娆,
约有叁十多岁的妇人。头上带些孝,站在柜里,收一位客人银子。掌鞭的道:「郑奶奶,两位买货的爷来了
。」妇人笑脸问道:「两位爷买什麽货?咱就知小行经几时了。」叁拙道:「要买 褐 货。」妇人道:「
这里不是出处,亦是聚处,但要多住几天理!自然是大客商了,银两关系,外面客房里不稳便。」就把收的
银子,打柜眼里丢下去,走将出来道:「两位爷来,咱领你进去。」叁拙吩咐道:「店家同看好了行李。」
两人跟了妇人进去。直到第叁进,房子越高大了。外面叁间,此处却是双间,妇人掀 子进去。道:「来!
进来!」叁拙道人入得门来,看这间房,有两间大,四间深。靠里一个大炕,比北京的有四个大。炕边坐着
个年小女子,约莫不上二十岁。妇人道:「这是怕媳妇子,咱这里都是磕头,怕爷回礼,故此不敢劳动,连
咱也不曾见礼哩。」叁拙道:「咱们也不敢夸礼了,照南方只作揖罢!」先替妇人都作了个揖。走近炕一步
,都与刁女作下揖去。那女子把身扭转了,含笑也福了一福,秋波一溜,把叁拙的痴魂,已提了去了。妇人
吩咐,取了行李进来,两位爷外房坐下,好拿迎风酒来吃。叁拙又找了掌鞭的银子,打发去了。低低对道人
道:「小妇人着实有情,只有他婆碍眼,师兄若弄得他婆上手,咱就好下手了。」道人道:「不打紧,看咱
手段。」
日落衔山,迎风酒和那晚饭都吃了,两个又不敢进房,坐着呆等。半更时分,妇人料理外事完了, 走进来
道:「两位爷等久了。想两位爷是初次到逞关上来的麽?」叁拙道:「是头一次。」妇人道:「怪道爷不知
咱这里乡风,咱这里冷得早,九月就穿绵袄。不消说了,立了冬,十月天气,每家都在大炕上,烧热了睡。
一家亲丁都在上面,各自打铺,就是亲戚来,也是如此。咱开饭店接客的,常来的热客,也就留在炕上打铺
,只是吹乌了灯,各自安稳,不许瞧,不许笑,瞧了笑了,半夜也争闹起来,两位爷是 褐大客人,银两关
系,残冬腊月,不敢不留在内房歇,请进去,就是媳妇子在里面,咱这里不迟忌的。」道人道:「你当家的
,为何不见?」妇人道:「先夫正月里亡过了,小儿顶替了他爹的名,是关上总督标下的兵,每季轮一个月
,出关守汛地去了。再有十日就回来。」
两个进房打铺,婆媳右边一带,两个左边一带,右边壁上挂一盏明晃晃的油灯。道人走近妇人身畔,低低说
了两叁句,妇人笑了会儿道:「咱已守了大半年寡了呢!」叁拙暗里道:「妙!想是允了。」大家去睡,不
知几时,道人已扒过去,和妇人成乏。叁拙侧身听了一会,听见妇人像个阴水渍渍的响,口里就亲爹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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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叫起来。叁拙大着胆,去摸那刁女,那知刁女已坐起来,正待扒过来了。不消打话, 棒交加,也叫起亲
哥哥来。那妇人猛然听见,叫一声:「媳妇子,如今咱也不要说你,你也不要说咱了。」有个歌儿为证:
俏冤家,你两个,也是前缘前世,有缘法;千里来,做了露水夫妻。昨夜里,那知道今宵欢会;一个似鸡啄
食,一个似柳穿鱼。莫道是萍水相逢,也须相交,相交直到底。
次早起来,婆看了媳也笑,媳看了婆也笑。那两人都微微的笑,从此酒饭比众人不同了。叁拙对道人道:「
烟花虽好,不是久恋之乡,须买了货物,南方寻快活去。莫被这两个妇女羁绊住了。」寻了 行 行,又寻
了惯走南路的客夥,问了买价,那边卖价,和那水旱的路数,不消五六日,因是足色现银,买了四百两的货
了,只为客夥教他,若买得忒多了,这里价要长,那里价要落,聆迟了,赊了去,又难讨。故此只买得这些
,隔夜与主家说了。
次日小车来就行,妇人刁女,都不肯放他们。妇人要换转来,两个女人各试一试新。道人来扯叁拙,叁拙被
刁女搂住了,不肯放。道人只得自去,做送别的筵席,弄了一更。妇人觉道不是叁拙。问道:「还是你,不
是他?」道人笑道:「不是他,还是咱。他那里攘得热闹,没工夫来。」两男两女,次早没奈何,只得要别
。刁女扯住叁拙道:「冤家你说明年来,若明年不来,咒也咒死了你,咱若害相思死了,做鬼也来找你。」
一向快活,不曾问姓,这日婆媳问了姓好记帐。道人说:「姓张,号不愁。」叁拙说:「姓李,号叁拙。」
正说着,装货的人车到了,两人把货捆缚已好,装在车上,自己各执短棍,跟着车走,妇人刁女含着眼泪,
送他们动身。叁拙把饭钱出店钱,一一明白,谢了一声就行。刁女也不顾走使人们耻笑,竟大哭进房去了。
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人货到了黄河岸口,雇船前去,别人要走,半月二十日, 到黄家营。偏他们顺风顺水,七八天就到了清河
县。风大歇船吃饭,斜对岸就是奶奶庙。到黄家营还有五里,憨道人忽要上岸大解,解了下来,那舡的跳板
,被风大拖落水里,他恃自己轻便,往上一跳,扑通一声,落在河里,水顺风顺,不知飘到那里去了。後稍
喊起来道:「客人落了水了!」叁拙跑到船头上乱叫捞人。船家道:「这般风水,只怕去了五十里了。」叁
拙哭了一场,没奈何买了一口棺木,把他生时衣帽衣冠敛了,教水手沿河掘了块土,埋在那里了。做了羹饭
,又哭了一场。
次日就到黄家营,唤了只划船,扬州又换了只江船,把货盘到南京,找了书铺廊,一侦 褐行。其时正是腊
月二十七八,人家过年的, 褐俱已买了,直到正月初十边,方 走动。瘤两叁个月,只卖得四分之一,叁
拙打听苏川是聚处,打帐要捆了货,雇船载去,又想南京旧院里,听说名妓甚多,何不去快活一番。带了两
个帮闲的,对了十两初会的礼,拣中了旧院後门卞赛,就定下了。
此时正是崇祯末年,院里正有体面,十两初会,就做戏请他。一连住了五夜,叁拙嫌卞赛不会浪,爹爹哥哥
,一句也不叫。後又送了十两,只说往苏州去,就告别了。讨完了些欠帐,五月端午过了,竟到下路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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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阊门,一个山陕行里。此时炎天,每日不发市,偶然过客,或他州府县人买,只买杂用。七月半後,真的
走动了,山陕乡里游山,常常搭他一分。偶往观音山去。轿子到范家坟走走,叁拙看在眼里,打听得七八
十间好房屋,只一坟丁看守,心里要谋他几十间做了静室,仍旧做和尚,就好创业了。腊月里因後面 褐到
得少,又得价,又好卖,把货瘤一个光。剩得些 包 单,正月也都卖完了。其时已是顺治初年,他不说原
是和尚,只说世界换了,如此出了家做个世外之人。打听范乡宦,去世已久,范夫人的兄弟是秀才,他蚶二
十两礼,拜送了秀才,只说租他坟上二十馀间,做个静室,朝夕焚修。范夫人只道有道德的僧,如何不允。
他自己手段高强,况一个和尚,搬在荒山,谁知他有许多银子,渐渐收了两叁个徒弟,雇了两叁个香火,请
了几尊佛菩萨,成个规模了。范家族人,住在山里的,他送些好东西结识他。乡里穷人,他一两二两借了周
济他。说起利息,只道但凭。後来五两十两,都肯借了,那一个不欢喜他。住了二叁年,那花山附近地方,
若老小小妇人,除了不往来,不借贷的,也不知淫媾了多少,徒弟也越多了。
一日闻得个大乡宦庄上,雇了佃户,各奏粮米,趁世界渐次太平,做赛会的神戏,高搭着戏台,在上做戏,
叁拙带了个徒弟到台下看戏。他只为看妇人,戏是借景。立在戏台左偏,半本 完,只见放下个软梯来,一
个标致旦,从上而下,失脚一跌,正跌在叁拙怀里。叁拙双手抱住,那旦回头,却是个和尚,道:「多谢!
多谢!几乎跌下去,头也跌破了。」你道那旦是谁?原来就是王子嘉,他翰林主人,为清朝要他剃头,寻了
自尽。一班戏树倒猢狲散了。王子嘉又在第一班戏里,依旧做了小旦,这日正是这班上台,王子嘉要留他在
戏房吃酒,叁拙道:「我住在山里,要回去了。」王子嘉问了他号与住处,叁拙也问了号与住处,道:「就
来奉拜。」拱拱手去了。一路想道:这样风流人儿,和他有了事,不输似妇人哩!」
第叁日拿了上好黄熟香一 ,徽州川扇二把,问到王子嘉家来。王子嘉相见了,留他吃饭,问:「师父是禅
教,是付应?」叁拙道:「也不禅教,也不付应。小弟原是少林寺出身,拳棒精熟,又能采战,和妇人弄一
夜不 。」王子嘉吩咐里面,师父用荤的,又问道:「师父一夜不 ,可教得人的麽?」叁拙道:「那一件
教不得,兄要学不打紧。」王子嘉道:「不瞒你说,前夜一个好弄的女人,被他缠住了,我?
爽歪歪的做爱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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