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乡的进士,在县里乃至全琼州府名气很大。自忖必然是这群髡贼的窥觊的目标。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只在家中高卧读书,不但不出门,连客人都不大见。只有几个至亲好友登门才能一见。身边备着砒霜和刀子,时刻准备自尽。一则是为了避免被俘受辱――他在攻打髡贼的行动中出谋划策过,听闻打死了髡贼不少人,难保他们不来寻仇,二则也防着髡贼要逼迫他出任伪职,到时候可以一死以示清白。髡贼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刘大霖家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不仅是他本人,家中的家眷、仆人都做好了阖家赴难的打算。
没想到髡贼进城之后又退了出去,只是送了几十颗海盗的脑袋给县里而已。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髡贼除了在过年的时候成群结伙的进城来转了一圈之外,就再也没有大股的人马进城了。至于刘大霖家,根本就无人问津――髡贼好像不知道临高有他刘大霖这样一个人。
刘进士原本已经无数次的设想了髡贼们如何的冲进他的宅邸,用刀逼迫他。而他威武不屈,或者骂贼而死或者仰药自尽……但是他设想中的种种场面全都没有发生,即没有人打上门要寻仇,也没人好言好语的威逼利诱要他出任伪职。心情放松之余也不免落寂――这群髡贼真是没见识的很。
家里人不知道刘大霖的种种想法,见髡贼不来骚扰,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外面的消息由家人说给他听得时候,刘大霖虽然从来不知可否,但是心中暗暗讶异――这伙自称宋人后裔的海外澳洲人,来临高到底图谋的是什么呢?
澳洲人在临高剿匪修路,办作坊修水利,没有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他们万里迢迢,离开故国,到大明的这个南陲小县来做这一切――这年头没有“雷锋精神”这说法,刘大霖看不出他们在临高“学雷锋”能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以刘大霖的政治智慧,当然明白这是澳洲人收买人心之举。只是在临高收买人心似乎没什么价值――这个地方如此偏僻和贫瘠,就算澳洲人能让全县从贼又能如何呢?就算他们本事再大些,能够占据了整个海南岛,这也不过是南海一隅而已。
王赐来送请柬的时候,家人们力劝刘大霖不要露面,还是保持低调为好――虽然是好事,但是将来官军一旦收复临高,对景起来就说不清了。刘大霖却不这么看。
在他看来,不管澳洲人打得是什么算盘,他们修文庙、重修茉莉轩、资助重办茉莉轩书院对地方上是一件极大的好事,自己作为临高自古至今唯一的进士,这样的场合不出席未免有伤士子们的心。再者自己总是躲在家里,对澳洲人的企图始终难以把握,不如大方一些出去走走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最后,既然一年多了澳洲人都没干出寻仇或者逼迫出任“伪职”的事情,现在也不见得就会干――何况澳洲人自始至终也没扯旗放炮,也没把吴明晋赶走――这临高县还是大明的临高县。
刘大霖的接受邀请和题写碑文在全临高是士子和士绅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一时间,澳洲人在临高修县学文庙重建茉莉轩的事情在全县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对他们的种种行为议论纷纷的读书人们也不得不承认,澳洲人是“心向教化”的。
熊卜佑为了减少当地读书人和士绅的抵触情绪,虽然搞了现代的剪彩仪式,还是刻意把穿越者的实力炫耀减少到最低。来到现场的只有熊卜佑和少数几个人。也没有携带明显的武器。现场大家一团和气。
仪式是古今合璧式的,双方领导致辞之后,由吴亚亲自为刘大霖手书《崇祯重修茉莉轩记》石碑揭幕。红色的绸子滑落下来之后,熊卜佑和身后的几个穿越众不自觉的鼓起掌来,居然周围的土著们也跟着鼓掌了。
吴明晋潇洒的用一把银剪刀剪断了绸带――这是整个典礼中唯一让书生们议论的地方,大伙觉得太浪费了。至于这把二两多银子打造的剪刀则成了给剪彩者的谢礼。
剪彩之后,大伙参观了一番整修一新的茉莉轩,对其中新添置的设施和家具很是新奇,和穿越集团打交道多一些的人知道,这这里几处新修的书斋实际上就是澳洲学校的形制。
最让士人们眼红的,是茉莉轩里多了一处藏--里面已经储存了轻工业部新开办的印刷厂印刷的上百册各种印刷精良的书籍,从诸子百家、经史子集,选择了不少有代表性的经典著作。所用的原本大多数中华书局的点校本和台湾中央研究院的电子版。版本质量之精,在明代是堪称一流的。士人们纷纷争阅。
翻看着这些字迹笔画清晰无比,纸张雪白,装订考究的图书,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期间还爆发了一场句读派和不句读派之间的争议:前者认为书籍有句读是好事,后者则认为这样会损害对原作的理解。
但是不管有没有句读,临高在历史上还没有这样齐全的藏,不论公私。这给士子们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澳洲人不是来自“蛮夷之邦”么?为什么他们的书籍却能印刷的如此的精良。而且每一本书籍的点校一看就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的,这绝不是蛮夷之邦能够做到的。难不成他们真是宋人的后裔,华夏正统。许多士子心中的夷夏之分有些动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