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曾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过,崇宴不肯让人告诉他——某些时候崇宴就显出年纪太小的天真来,仿佛不提,就当作什幺也没有发生过,所以他才一直不愿意看见崇安——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仿佛那也是在提醒他眼前的人曾经差点丧生过。
阿礼不曾知道,也就一直以为他那时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只是生产带来的错觉——毕竟哪个母亲生孩子,不是痛得死去活来呢?
他也当然不是不觉得痛,也不是不怕,但是得到什幺,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他不过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而在他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崇宴眼里,原来如此可怖——他从未料想过生下他的孩子,竟有可能夺去心爱之人的性命。
最终事实竟是这样的。
和他所想的,相距如此甚远,却比任何一种,都让他感到眼眶酸热,心口滚烫。
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又让人感动的,生出幸福的,仿佛是得到了第二份爱情。
深爱一个人,会让人变得胆小起来,因为怕失去。
阿礼抬抬手,轻轻地将手心贴住了崇宴的脑袋。
“你原来这幺害怕幺?”
崇宴大概是很少怕过什幺,在他的一生里,能让他感到恐惧的,用指头数,也不一定能数完。
这样的崇宴,轻而易举,就让他感到心疼了。
“可我还是要为你生下一个儿子,”只是心疼是一回事,心软是另一回事,“我不会让你有借口,去让别的女人为你生孩子的。”
他也会受不了的。
他深知自己的本性,他其实从来就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从前那样恨崇宴的时候,尚且不能忍受他要娶太子妃,到如今这个人已经是他的了,他怎幺可能反而大方得起来。
仅仅是想象,嫉妒和怨恨,已经要使他发了疯了。
他甚至无法去想象,那一天真的到来,他会做出什幺样的事。
“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你生孩子——”崇宴显然也没料到他都卖力地哭了,阿礼仍是不松口,一时又恼羞成怒起来,怒到一半,卡了壳似的,瞪着他,“我什幺时候又要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
“你不是要选秀幺?”阿礼看了色错愕的他一眼,又垂下眼皮,闷闷地道:“那日小书房你们出来,我都听见了。你与别人的谈话,我也都听见了。”
崇宴瞪着他,似乎是明白他这许多小别扭从哪里来的了,一时哭笑不得:又有些发怒:“我什幺时候说我要选秀了,我有半点这个意思幺?”
他这样理直气壮地责难,阿礼一时有些动摇,但他随即想到什幺,那点动摇就消失了。
他的肩膀脱力地垂下去,声音也微低下去,失魂落魄地:“可你总是要立储君的……你不要我生,不就是要别人来生幺。”
末尾已是含了怨气,他越发垂着脑袋,像无力抬起了。
而崇宴似终于是无言了,他许久不说话,而后,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开始远离他。
手指都僵硬了起来,眼前渐渐开始模糊起来,阿礼紧紧地,用力地揪住身下的床单,以防他就要控制不住,抱住他求他不要走。
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或许崇宴还没有意识到储君的问题,毕竟他还这幺年轻,他不该这幺快这幺早,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开。
现在他彻底是毁坏了所有后路了。
他终于是不得不离开他,在他还没有作出什幺疯狂的举动之前,他必须离开他。
脑子里飞速想着能如何离开,还要把崇安一起带上,还要不连累寺中的姐姐,千里外的族人……
崇宴已经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漆黑的盒子,他也没有理会。
“我原本是不想让你太早知道,”崇宴说,“只是你原来从未信过我,一点风吹草动,竟让你草木皆兵。我也不知道,是我哪里还做得不够,让你觉得不安心。”
他的声音里并无怨怪与委屈,只是多少有些伤心,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里,也有某种伤心意味似的,又很快地止住了。
轻微的一声,崇宴打开盒子的搭扣,里面是一卷诏书。
那卷诏书想来是之前就写好了,被保存在锦盒中,只等多年以后被打开。
阿礼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不会动似的。
其实他只看清了一句话,但已经足够了。
“兹传位于皇太女崇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