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雩生并非没有杀过人,下山办事时,在偏远之处总能遇到穷凶恶疾之徒,一来二去手中也攒了几条人命。他并不喜欢夺人性命的感觉,但也不觉得痛愤。
雩生自小在山身边长大,甚少接触其他凡人,亦不用在人群中讨生活,所以对人类的情感总是疏离。哪怕他自己是人,对人的理解也只是十分概念的几样——抛弃他的是人,析木口中的蝼蚁是人,还有话本中诛仙灭的,也是人。
他从未特意去伤害谁,但真的提上兵器下山时,却觉得心里一片平静。身后愈来愈远的庞大山脉仿佛是他无坚不摧的倚靠,不管他去往何处。
析木要杀的人,是西北一座伏羲庙里的撞钟人。
那座庙早已经废弃,里面杂草重生,古树参天,遍地布满了碎落的瓦片,只有正殿还勉强保持着完整。正殿前是一小块荒秃秃的黄土地,上面有一个一人半高的青铜古钟,上面布满了红黄的锈斑。托着钟的木架不知道是什幺材料,非但没有断裂,反而扎根在土中,长出了枝桠,藤蔓一般绿油油的把古钟包住了一半。一根铁链焊在钟的顶部,拖到了地上,蜿蜒而上,最终消失在了正殿之中。
雩生踏入那空地的瞬间,正殿的大门吱的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耄耋老人,他的脸上堆满了皱纹,一双手却如少年般光洁。他脚踝上扣着锁链,正是连着青铜钟的那根。
老人浑浊的双眼看向雩生的方向,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连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颤动,声音像破碎的风箱一样嘶哑难听,“怎幺,析木终于要放我解脱了幺?”
雩生提着剑,细细的打量着老人,并不说话。
老人身上穿着长的几乎拖地的袍子,那袍子破破烂烂,但也依稀能看到上面的花纹。普天之下只有一种人会穿这样的衣服——伏羲座下的巫。
巫族覆灭在第一次封大战的时候,雩生只有在重光的书阁里才看到过相应的记载。时间要追溯到远古洪荒,女娲用泥土与自身灵力创造了人,从那以后,一部分人成为了忠实的仆从。其他人需要依靠他们聆听的旨意。这些人,被叫做巫。后来四大隐,巫族壮大,蚩尤率巫族与黄帝大战与逐鹿之野,却惨遭败亡,巫族一夕之间,惨遭覆灭,只有少数血脉还艰难的延续着,却也渐渐的销声匿迹了。
伏羲座下的巫,至今,也有上万年了吧。
老人浑浊的几乎灰白的双眼动了一动,嗤笑道,“来的竟然是一个凡人,”说着转身进了殿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那木盒颜色暗红发紫,四周雕满了花纹,那些花纹反复非常,又环环相扣,隐隐是个法阵的模样。
老人捧着木盒战战巍巍的来到青铜钟前,小心翼翼的折了木托子上的一支枝干放在了盒中,端端正正的放在了面前的空地上,然后席地而坐,沉沉的一声叹息,“一万年,我为他养活扶摇山上的一株灵木,从此往后,我们再无相欠。听闻上次大战之后,亡魂皆有轮回,老者只愿生生世世,再也不与他见面。”
说罢缓缓的闭上双眼,纹丝不动。
雩生被老人的情绪感染,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悲凉,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高高扬起,又迅速的斩下,只听锵的一声脆响,链接着老人与古钟的锁链应声而断。
突然一阵大风,把地上层层的枯叶卷起,又抛下。老人身上无端出现了密密麻麻龟裂的红纹,从他的双手绵延开去,占据了他的全身,又是一阵风吹过,老人的身体瞬间化作齑粉,随风四散。
地上空余一件破烂的长袍,无火自燃,眨眼间也变成了灰烬。
雩生弯腰捡起了木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包裹之中。
那天晚上,雩生做了个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