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父母家那晚,发了一场高烧,接连三天,水米不进。
没有力气睁眼,只能昏睡,可睡梦之中,全是陈漾和其他女人的脸,不认识
的女人,好像是彦莹,又好像不是,反正不是她自己。
病中的人,情绪格外脆弱,梁韵像是变回了小女孩,窝在妈妈怀里大哭了几
场。
终于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梁韵说她想换个环境,跟公司申请,去欧洲带游学
团。
这次,梁韵的父亲不再古板地要求她这样那样地符合自己的要求,只是心疼
地看着她,说,「去吧,你过得高兴,爸爸才放心。」
「我跟彦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发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和
彦青的事情,确实是过去的事实,我改变不了。但是那是过去,过去已经过去了
啊!」陈漾一向清晰的思路乱成一团麻,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声音微微发著抖
,「我陈漾的现在,和将来,都不会再有别的女人的影子,只有你!梁韵,我爱
你!不要走!」
「不是我选择要信别人的话,而是我最信任的人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一个真实
的回答。」梁韵在说道「别人」二字时加重了语气,「我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你
也保证过不会在我面前再隐瞒什么秘密。但是,你让我失望了。」
陈漾刚要张嘴再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个正在往这边走的人身上。
闻殊抬着一个大大的收纳箱,看样子是来帮梁韵搬东西的。
「他怎么会在这儿?!」陈漾本来就已经方寸大乱,闻殊的出现无疑是火上
浇油,「你们动作够快的!」
「陈医生,我……」
「闻殊!」梁韵打断了闻殊的解释,眼底是一抹被刺的痛。
「陈漾,放手吧。我跟闻殊还有事要办。」梁韵的话,轻得在空气中一飘即
散,无影无踪。
她不动声色地把胳膊往回拉了拉。
无边的寂寞和冰冷突然向陈漾涌来,卷着他往寒潭的深底陷下去。
他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吓人,手里攥着的梁
韵的毛衣袖子,默默地被放开。
手里——空了;心里——也空了。
八十九.戒掉他
两年以后。
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市,国务院外交学院FSI总部。
「每个生词默写五遍?每个句子大声读十遍?不是吧梁老师?!」一群美国
未来的外交精英们在教室里哀嚎一片。
「语音的部分录下来上传Dropbox,生词的话,明天听写。还有,L
eo,我不是」亮「老师,是」梁「老师,第二声。你回去,把第16页上的二
声发音练习单独念五遍,录下来发给我。」梁韵一边整理着课堂讲义,一边对着
抱怨声音最大的一个男生说道。
全班哄堂大笑,那个叫Leo的男生拿手指往自己太阳穴上比了个开枪的动
作,扑在课桌上。
从离开那天起,梁韵一共负责带了十几个欧洲的游学团,马不停蹄地在西北
欧几个国家辗转,联系当地学校,组织培训,输送学员,即使周末也很少休息。
因为要带着学生们租房、购物、观光、交流……
很多人觉得梁韵想不开,已经做到她那个位置的,放着钱多活少的商管部不
做,为什么非要自己主动要求来负责游学部,最吃力不讨好的一个业务部门。
只有梁韵知道,她只有逼着自己忙到无法分神,才不会让心底的失落和哀伤
重新冒出来占据上风,才不会在闭上眼睛的每一个刹那,总会看到一个熟悉却让
她心痛的侧影,一个隐隐勾着唇角的侧影。
她觉得有几次自己甚至出现了幻觉,在巴黎的凡尔赛宫、苏格兰的尼斯湖、
慕尼黑的啤酒节、布拉格的圣维特大教堂……
梁韵不止一次地看见形似陈漾的人影。
有时候戴着鸭舌帽,有时候穿着嬉皮士的喇叭裤,还有时候背着个火箭炮似
的单反相机……
每一点都跟她记忆中的陈漾特质相反。
梁韵想,她一定是得了神经衰弱,看什么东西都能产生幻觉。
她去看过医生,可是所有的检查都一切正常,人家好心地建议她,「多喝水
吧,也可以在水里加点电解质。」
梁韵忽然想起在国内的时候,流行过「多喝热水」的笑话,被逗笑了,对医
生说「谢谢!」
忙碌奔波的生活中,好在闻殊一直都默默地陪着她,虽然人不在她身边,但
是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寄过来一些爱心快递。
小小的家乡零食、傻乎乎的Q版公仔、甚至还有调理身体的中药包……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直小心翼翼的,连署名和地址都不敢留,怕梁韵觉得
亏欠他。
梁韵做游学团做了一年多,闻殊被外派驻美。
他知道FSI正在找高级双语教育顾问以后,便给梁韵打了电话。
这次她没有拒绝,顺利地通过了面试,就正式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搬到了阿
灵顿。
这一次,那个幻想中的身影没有跟来,不再处处投射在她的生活当中。
总算是成功地戒掉他了吧。
梁韵想。
她说「戒」,因为陈漾于她,就像是药瘾,不是单单能简单忘掉的,是要强
制地甚至血淋淋地戒断。
终于,经过了700多个日日夜夜,梁韵的日子渐渐地归于平静。
尽管她偶尔,还会在喝粥的时候,想起他切的萝卜丝;庆祝圣诞的时候,会
仿佛听到他在说拉雪橇的是姜太公的「四不像」。
这样的时刻,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完全消逝。
******
陈漾在那天,眼睁睁地看着梁韵从自己眼前走开,和闻殊并肩进了公司的大
楼。
他第一次发现,眼泪落下的时候,是有重量的,每一滴都牵扯着心脏,砸在
地上,是钝钝的
痛。
迈进家门的那一刻,陈漾的所有外在防备都被情绪击垮,趴在床上抱着被子
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一次应该是他最近几年哭的最彻底的一次,懊恼和悔恨比以往都甚。他痛
苦地意识到,他这次真的彻底的失去了梁韵,也失去了心脏中最柔软的一部分。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每次早上醒来陈漾都会试着去摸一下床的另一侧,可
是每次都是空荡荡的。
她不在,也不会再回来了。
下班回到家后,感觉静得可怕,他会打开电视,或者播放电影,不为了看,
只为了让家里有点声音,这样就不会太寂寞。
陈漾的车上开始播放梁韵喜欢的音乐,周而复始地循环。
她给他买的天蓝色的床单,他舍不得用,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里面最安全的
角落。
有时陈漾会去书房旁边的「工作室」,坐上一整夜,像是功夫片里被高手点
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一处透明的匣盒看。
那处盒子里,是一副雪白的猫耳箍,和一条柔软可爱的猫尾巴。
过了几个星期,陈斌来找陈漾喝酒。
两个大男人沉默地坐在客厅的地上,一人拿着一个瓶子,不间断地往嘴里灌。
最终还是陈斌先沉不住气,「你要不是我哥,我他妈一定好好揍你一顿!」
陈漾不吭声,他宁可陈斌跟他动手,打他几拳,也许周遭就不这么麻木了。
陈斌临走的时候,甩给他一张打印了什么列表的纸。
「梁韵要带的游学团,时间、地点都在上面。陈漾,我告诉你,这次你追不
回来她,就放手吧,别祸害她了行吗?!」
陈漾捏着那张纸,第一次,感觉到,面前站着的弟弟,比他更像个男人。
转天,陈漾就向医院递了辞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飞去了法国。
巴黎,那是梁韵在欧洲的下一个落脚点。
九十.婚礼
离纽约一个小时车程的长岛。
Oheka城堡,像是童话中公主的奢华庄园,梦幻马车、音乐喷泉,完美
的大型宴客场所。虽是价格不菲,但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自然值得。
伴娘们遵照中国的传统,一水儿的喜庆红裙,衬托得新娘的婚纱越发地洁白
耀眼。
一身海军蓝新郎装的闻殊,紧张地在镜子前面摆弄着暗红色的领结,西装上
衣的领口是一朵娇艳的玫瑰。
「别拉了!再拉就掉下来啦!」梁韵笑话他,「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紧张成
这样!」
「等回国再办一个中式婚礼,就有经验了。」闻殊羞涩地笑笑。
梁韵故意夸张地咂舌,「你知不知道,结一次婚要花多少钱啊?!」
「没办法,谁叫太太的朋友大多都在这边,而且她又想要一个在古堡里面的
公主婚礼?」闻殊满脸都是宠溺的笑容,眼睛里是盛放不下的幸福。
典礼宣誓的时候,新娘新郎双双泪崩,俩人无语凝噎了半天,才把誓词勉强
念完,交换完戒指,闻殊终于如愿地吻了他的合法新娘。
晚宴时间。
新人的第一支舞过后,DJ把音乐调成了快曲,现场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跳了几支舞下来,双方家长和伴郎伴娘都致完了辞,就到了传统的游戏环节。
新娘扔捧花差点儿引起单身女性们的一场群殴,大家笑着闹在一起。
到了男士的部分,是要新郎把手伸进新娘的婚纱里面,把吊袜带摘下来,往
男宾客群里抛。
闻殊不知是喝高了手抖,还是故意的,用力一丢,白色的吊袜带忽忽悠悠地
在半路转了个弯,没到任何伴郎男宾的手里,却落在了婚礼摄影师的肩膀上。
因为梁韵刚才接到了新娘的捧花,女客们正在半羡慕半嫉妒地开着她的玩笑
,说哪个哪个伴郎很帅,说她今晚就能脱单。
现在代表男士艳遇的吊袜带落在了一个「工作人员」的身上,大家都开始凑
热闹的要撮合他俩。
人们一片起哄地叫好声中,只有梁韵,瞥了一眼对面,脸立刻绿了。
她刚才一直忙着没注意,这个一直把脸藏在相机背后,把帽檐压得低低的人。
现在他直起身,用手把肩上的新娘「礼物」拿下来,直直地看进梁韵的眼睛
,神情复杂,嘴角却勾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怎么会是他?
陈漾,怎么会在这里?
闻殊把梁韵拉到陈漾身边的时候,指了指胸口,表示自己仁至义尽,只能帮
到这里。
梁韵回头,举起拳头要打闻殊,他故意夸张地嚷嚷,「我现在可是有老婆疼
的人啦,你不许再欺负我!」
说的梁韵倒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把手放下。
对面有人叫闻殊赶快过去切蛋糕,梁韵也要拔腿就走,身
体被陈漾从后面一
把抱住,紧紧地不肯放开,「别走!求你了!让我再抱一下,就一下!」
梁韵的身体忽然不再听她的大脑调遣,自从被陈漾火热的臂弯环住,便不争
气地松了所有戒备,瑟瑟抖着,软在他怀里。
晚宴快要接近尾声了,很多父母辈的宾客早已离席,一帮年轻人咋咋呼呼地
去外面放冷烟花。
幸好陈漾只是二号位的静态摄影,人家首席的摄影师还在兢兢业业地跟拍,
他这里早就把相机丢到了一边。
自从碰到梁韵的小手那一刻,他就再也不肯松开。
「我渴了,去拿杯香槟。就在吧台那儿。」梁韵低头瞅了一下自己被攥得紧
紧的手,无奈地看着化身大型跟屁虫的陈漾。
「我跟你一块去。」陈漾下定了决心不要face,反正不许她离开半步。
梁韵觉得头大了三圈,满场的人都在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
闻殊早就严格叮嘱过伴郎团的几个哥们,千万不可以打梁韵的主意。
「其他的伴娘看你们自己运气,那个是早就被预定的。」他说。
梁韵辞掉原来的工作,到美国来的时候,陈漾一下子失掉了她所有的行踪消
息。
她没有告诉原来的公司自己的去向,所以陈斌的信息网也在那里断掉了。
梁韵的行动力一向是疾风迅雨一样的速度,悄悄住在雅典同城的陈漾刚刚得
到消息说她离职了,转天再去看她的公寓,已经是人走楼空。
他敲响梁韵邻居老太太的房门,怀着一线希望询问她搬去了哪里。
热情善良的希腊老太太看着他空洞的眼神,似乎一切了然。
她把陈漾让进了屋,沏了一杯高山花茶,一边让他慢慢喝,一边以过来人的
身份劝他,「孩子,你爱她吗?如果爱,就去尽全力把她追回来,就算去向自己
的敌人屈膝,为了挚爱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陈漾看着老人充满母爱的眼神,哽咽起来。
他的生母去世很早,陈斌的母亲虽然对他很好,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的亲近
,在男女感情的路程上,他一直都是自己在摸索、跌跤、成长。
他本来以为经过了以前的种种,自己早就能够成熟地处理情、欲、爱的纷杂
关系。
现在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爱情方面的菜鸟,从未真正长大过。
「去吧,孩子!去找她,把她赢回来,抢回来!看得出来,她值得你好好干
上一架,不是吗?」一脸慈祥的老人,却热血涌动地鼓励着陈漾,许是看出了他
眼里的决意,激发著他成为斗士的心情。
就在那晚,陈漾拨通了闻殊的电话。
————小剧场————
陈斌(身为fff团大中华地区首席代表):闻哥,你团费可有一阵子没交
了!下次再烧人不带你了啊!
闻殊(兜里掏出一把「比瑞吉」撒给陈斌):哥退团!
陈斌(拿出镰刀):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