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二鬼子”仗着外地老板的势力,招摇过市,狐假虎威,虽然讨厌,却是万万惹不起的。你打他就是破坏投资环境,骂他也是破坏投资环境,破坏投资环境,那可是顶重逾千钧的大铁帽子,扣在你头上还不把你压死?
光头是个聪明人,权衡了利害后,便把目光从张金生脸上移开,回头冲着地上那年轻人恶狠狠地吼道:“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再不还钱,信不信我把邝晓霞卖去广东做鸡。”
他又扭过头,阴狠地盯着张金生,一字一顿道:“去广东,做鸡。呸!”
呸!呸!呸!几个马仔每人朝地上吐了口痰,然后簇拥着老大扬长而去……
目送这伙人走远,张金生发现自己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刚才真的好险,他又有些佩服自己,自己刚才的决定真的好英明。
不了解南州经济发展历史的人,是无法想象20世纪末、21世纪初,南州地方为了招商引资做出的牺牲,那几年真是外来投资商的天堂,大大小小的老板们在南州受到的礼遇是空前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也是绝后的,乃至坊间一直有某老板的宠物狗发烧去宠物医院,竟动用警车开道的故事。
张金生知道自己装不来那些财大气粗的老板,底气不足,气场不够,但冒充一下“二鬼子”却是绰绰有余。
宰相家人七品官,大老板的马仔也不是这几个小流氓能招惹的起的。
这个决定堪称妙到毫巅,随便动动嘴皮子就把这几个小痞子给唬住了。
定了定,张金生蹲下身拍拍那个年轻人:“你没事吧?”
年轻人擦了把鼻血,向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自嘲地说:“没事,我没事,又不是第一次挨打。兄弟,多谢了啊。”
“没什么,我也吓得够呛。”张金生也坐在了地上,手和腿还有些抖。
“你不是南州本地人,你是来南州投资的大老板?”
这年轻人刚刚听张金生操一口南方普通话,现在却又变成普通话南州地方版,一时也搞不清张金生的底细。
“我哪是什么大老板,我是丹江县人,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来南州找老乡的。哦,这身行头是我从地摊上买的,二手货,不过质量还不错。”
那年轻人拉了拉张金生的西装,一言不发,挣着爬起来,在路边的草丛里扒拉出两个大牛仔包,拉开拉链,里面都是衣裳,问了张金生的尺码,挑了一套崭新的夹克衫和一条牛仔裤递给张金生:“你那西装料子不错,是名牌,不过二手货还是别穿了,留上面有病菌,这两套衣裳是孬了点,却是一水都没洗过的新货,先就和一下吧。”
张金生没有跟他客气,他那身西装是名品行货,但此刻已经与他的身份也不配。
夹克和牛仔裤都很合身,穿上之后,张金生的形象顿时为之一变,南方来的投资客一下子变成了刚进城的打工仔。
“这一套多少钱,我回头把钱给你。”
“嗨,给个屁呀,浙江家庭作坊出品,不值钱。”
“你是做服装生意的?”
“瞎折腾呗,厂子黄了,半年没发工资了,不倒腾点货,只能喝西北风了。”
张金生哦了一声,知道遇到了一个下岗工人。上个世纪末,南州的下岗工人可不是一般的多,乃至一百公里外、消息闭塞的丹江县农村人都知道城里人的日子不好过。
“听说四季青服装城的发展前景很不错,你怎么不到那边去碰碰运气?”
位于南州市郊的四季青服装城在二十一世纪初一跃成为南州乃至整个江东省最大的服装批发交易市场,交易额常年居全国前十名。
而此刻的四季青还正处于起步阶段,招商力度很大,门槛很低,商机无限。张金生刚刚在公交站牌看到四季青的招商广告,心里正为此事感慨,可巧就遇到了这事。
这个年轻人说的对,他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言谈又十分投机,何不送他一把开启财富之门的金钥匙,成全成全他?
“四季青?哦,你是说南郊的那个,那地方很偏啊,我年前去看过一趟,压根就没几个人,那地方能有发展前途?”
张金生有些难过,自己一片好心,但人家对此却并不买账,言语中充满了质疑。这当然不能怪他,世事纷繁复杂多变,真正能把握财富脉络的人毕竟不多。
“我有一个老乡在给浙江老板开车,那老板就是做服装的,规模搞的很大,北上广都有公司,他去年就开始在四季青布局了。我们乡下人不懂什么,但跟着大老板走总没有错吧,一点小建议,供你参考。”
张金生不能把话说的再直白了,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回头一定再去看看。”年轻人满口答应下来,他伸出手,很四海地说:“我叫张庆,无线电三厂的,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只管吩咐。”
“吩咐个啥呀,举手之劳,不瞒你说,我也吓的够呛。要谢就谢那个光头佬吧,谢谢他自作聪明,看走了眼。”
二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张金生报了自己的姓名,告诉张庆自己是来南州找老乡的。
“南钢仓库离这不远,我送你一程。”
张金生这才发现不远处路边的草丛里倒卧着一辆改装的三轮摩托——电影里鬼子下乡扫荡时骑的那种。
二十分钟后二人来到南钢城北仓库大院门口。
保卫室里坐着四个穿绿军装的钢厂保卫,正吞云吐雾,喝着茶水,聊着天。张庆鄙夷地瞅了四个人一眼,对张金生说:“我住无线电三厂二宿舍,有空来找我玩。”便挥挥手,潇洒而去。
张金生把头发捋了捋,走到保卫室的门口,很有礼貌地敲了敲玻璃,里面没有应答,张金生犹豫了一下,再次敲击。
“敲什么敲,半夜三更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干瘦保卫吃了枪药一般,扯着嗓子干嚎。
“我找人,11号仓库的王大成。”
“什么王大成,没这个人。”
窗户重重地关上了,张金生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不是老曹家的那个小王?”
“那个老曹,曹梦阳?哦……”
门开了,一股浓烟滚滚而出,一个矮胖子用雪亮的手电照着张金生的脸:“叫什么名字,哪来的,工作证呢。”
“我叫张金生,丹江县湖滨镇的,我还在上学,没工作证。”
“啥都没有,这就是盲流啊?”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的一个年轻胖子阴阳怪气道。
“废什么话呀,赶紧给老曹打个电话核实一下。”一个躺在沙发里听收音机的老保卫不耐烦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