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几句话之后,姚兰芝对张金生的观感突然有了绝大的改变,这个年轻人果然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真诚,不作伪,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理性,或者正是这一点才迷惑了自己那年少不更事的女儿。
当然这也很正常,女儿上小学起就被送到寄宿学校,最缺的是父母之爱,尤其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亏欠女儿太多。
有人说缺少父爱的女生更倾向于寻找比自己年龄大的伴侣,从他们的成熟、体贴中寻找到某种记忆中的缺失,如果实情真是如此的话,女儿没有错,错在他这个当父亲的。
“约你出来是想聊聊姚槿,坦白点说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只能告诉您,我们之间没有您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们是超越一般同学的那种……”
“纯粹的友谊?”
“是,但现在这种友谊有变质的危险。”
“你倒是很坦诚,那么你怎么看你们这种关系?”
张金生想了想,说:“姚槿是个好姑娘,温婉、善良、才情横溢、善解人意,能和这样的女孩子交朋友当然是件好事,我是求之不得的,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觉得此生无憾。但现实是,这种关系很快就会结束,天各一方,时间会毁掉一切。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还有幻想,或者还没有意识到时空的残酷,但我已经知道一切都已结束,我无法给她任何承诺,保持距离会是对她的最好保护。”
“你就不担心这样会伤害她。”
“那要不怎么办,人终究会长大的。”
“长大是什么意思?”
“长大了就会像您一样思考人生,理性、睿智,懂得权衡利害,到那时候,她会原谅我今天的退缩的。”
姚兰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啧啧嘴道:“最近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我们怀疑跟你有关。所以我和她母亲商量了一下约你出来谈谈,你看起来跟一般的大学生不一样。让我怪的是,你既然明知这是一种必将无所收获的情感,为什么还要开始它呢。”
张金生道:“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常常很矛盾。”
姚兰芝放下已经端起的茶碗,声音有点大:“你年纪比她大两岁,比她接触社会更早,更加理性成熟。刚才你对结局分析的头头是道,为什么说到这里你又说不知道了呢?”
张金生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姚兰芝一直盯着张金生,看到了他的窘迫,便又说道:“天鹅飞进了农家池塘,天鹅的父母很着急,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心情。”
张金生心里憋着一股气,听了这话,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徐徐说道:“天鹅的父母很着急,可池塘里的灰鸭子、癞蛤蟆也未必就会很开心,天鹅就是天鹅,她的故乡在蓝天、在湖海,她早晚是要飞上天去的,天鹅飞走了,灰鸭子还是灰鸭子,癞蛤蟆还是癞蛤蟆。天鹅的父母怨恨灰鸭子、癞蛤蟆们对自己女儿的不恭敬,无自知自明,一群卑劣的蠢东西们怎配与我们高贵美丽的女儿交朋友,简直是可笑之极。可他们偏偏忽略了一件事,天鹅是自己飞进池塘的,池塘是什么地方,那是灰鸭子和癞蛤蟆的地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癞蛤蟆也有追求美的资格吧。”
姚兰芝压压手,道:“你不要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
张金生刚才的确是有些激动,姚兰芝的轻蔑和不屑显然是刺激到他了,他定了定,又说:“对不起,刚才我有点过火。我对姚槿有好感,这我承认,她是个很优秀的姑娘。她对我也有好感,我也能感觉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的关系远远没有到您需要担心的那种程度。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某种意义上说,您并不了解您的女儿,她远比您想象的要理智要清醒。距离很快就会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时间会磨灭一切,您一切的担心其实都是不必要的,白天鹅高高飞在天上,岂是我们这种癞蛤蟆能觊觎的。”
“小张呀,你……呵呵。”
张金生把杯中奶茶喝完,站起身,整整衣裳向姚兰芝握手道别,说:“谢谢您的款待,游子即将远行,她的心里一定很孤独,您应该多陪陪她。再见。”
送走张金生,姚兰芝上了附近的一辆三菱越野车,副驾驶座上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身材保持的极好,衣着高尚,装束大方得体。只是大晚上的脸上却扣着个大墨镜。
“谈判成功了?”
“大获全胜!我已经把你讨厌的癞蛤蟆赶走了。”
“他没提什么要求。”
“他敢吗,在我的威压之下。”
“那你还给他名片。”
“那是两码事,这小子……唉,不说听了,姚槿怎么样。”
“马上就要出远门了,心里有点紧张,我打算带她去澳门玩两天,散散心。”
姚兰芝讨好地说:“一切都听我们家的教育专家蔡老师的。”
张金生这天是一身酒气地回的宿舍,刘成龙趴在他身上用力嗅了嗅:“喝酒了,茅台、五粮液,哦,不对,高尚阶层现在都流行喝xo还有人头马,哈哈,姚家的准女婿没当上,捞顿洋酒喝也不错嘛。”
张金生猛地推开刘成龙,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床上,倒下去呼呼大睡。刘成龙冲动地想过去跟醉汉比划两下,却被费仲生、刘斌死死地按住,康暮江喝道:“阿龙,过了,哪有这样往兄弟伤口上撒盐的。”
康老大脾气很温和,轻易不发火,今天也是动怒了。刘成龙自知理亏,自辩道:“开个玩笑而已,还急眼了,真没劲。”
耳朵里塞着耳机,不停地扭动着身体的庞豆宇忽然来了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我喝的烂醉如泥。龙龙你过来,我们研讨一下失恋的滋味。”
庞豆宇这阵子跟张慧彻底掰了,“情场浪子”为情所伤,简直快经了。
从外面进来的胡炼见这势头,便道:“扯这些没用的作甚,男子汉大丈夫只患功业不成,何患无妻乎。来来来,斗起我们心爱的地主来。”
或者忘却是最好的治疗情伤的方法,张金生被众人拖起来,强行洗了把脸,按在桌边坐下,以他的名义打电话叫吃叫喝,然后一群小伙伴们就快快乐乐地斗起地主来。
张金生零点以后才睡,早上五点就醒了,起来洗漱完毕,换上运动衣到操场上跑步,不期遇到了凌潇木和郭澜澜,张金生瞅了瞅西天。
凌潇木道:“你看了什么?”张金生道:“我在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难得两个睡美人能一起出现在操场上。”凌潇木道:“唉,你什么意思,我们每天都这么早好不好?你以为美人真的是睡出来的,错,美人都是经常运动锻炼出来的,不运动哪来这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不运动那来这盈手可握的小蛮腰。”
张金生已经准备呕吐了,两个女孩咯咯笑着往前跑去了。
张金生的注意力很快被郭澜澜吸引,“冰山美人”跑步动作轻盈敏捷,说不出的美妙。张金生不觉有些感慨,在此之前他对郭澜澜的印象其实一直不大好,总认为她是那种矫揉造作,爱无病呻吟,像林黛玉那样的略带病态的娴花静草。
美则美矣,却不大健康,缺乏阳光之美。
是今早的偶遇颠覆了他的偏见,他发现郭澜澜其实是个很阳光的女孩。
张金生快步追了上去,三个人并肩跑了一阵,凌潇木忽然冲张金生做了个鬼脸,一马当先绝尘而去。张金生明白凌潇木又在做他和郭澜澜之间的红娘了。
和郭澜澜并肩跑了一阵,郭澜澜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行了,慢跑改成慢走,张金生跟随她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她解开马尾辫,把长发松开,却问张金生:“为什么我们俩总是没话说。”
张金生苦笑,摊摊手,表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