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瑾以为他又在发经,没好气道:“莫玦青,你又发什么疯呢!”
莫玦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着方怀瑾:“刚刚出去,我见过她,跟歌儿长得一模一样,是她。”
方怀瑾微怔,转头看向阿珠:“小姑娘,能不能帮我们沏一壶茶?”
“可以啊。”
等到阿珠离开,方怀瑾收起玩笑的表情,严肃道:“确定不是你看错了?”
莫玦青摇摇头:“不会,我不可能看错。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她说不是。我觉得她在骗我,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肯跟我相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他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皱皱巴巴。
“阿玦,你我当时是亲眼看着她的尸体被推进火化室的。会不会只是长得有点像,其实是另一个人。”安歌明明已经死了,用骨灰栽种的小树苗都长到了三米高。
方怀瑾显然是不信的。
“不,她没死。我能感觉到,她没死。”说着捂着胸口,这里能感觉到。
看他坚持,方怀瑾也不忍多说。她走的这三年,莫玦青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在一旁看得太清楚,以至于在他发疯说安歌没死的时候,也只能附和。
方怀瑾想,如果让他以为安歌还活着能让他好过一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好似睡着了般。
前后晃动的摇椅,屋子外微风拂过银杏叶发出的簌簌声,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是放空自己,任自己陷入空白消磨时间。
她并不是时常都会在家,很多时候都是拿着相机在云南的各个角落拍照,有时候一拍就会忘了时间。
然而在云南三年,还是没能把这座城市的美丽全部记录下来,所以她只能不停流浪。
这次在银杏村遇见他,在她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毕竟身在中国,虽地大,但各种可能性都会发生,所以这次的相遇可以理解。
缓缓睁开眼,一瞬不瞬盯着窗外金灿灿的银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眉头突然一皱,正在轻轻拍打着摇椅扶手的手指一停,似是碰到了烫伤的地方。
缠着丝带的手举到身前解开,手腕一翻上面有一块红红的烫伤印子,因为体质原因,身上的淤青或是伤疤总是好得很慢,烫伤也是。
久久盯着手腕没能回,突然伸手去碰,然而还没碰到烫伤的地方就突然像是被什么刺痛般收手。
本以为那些年的经历早让痛觉麻木,但真的伤到皮肉,还是会觉得疼。也是,毕竟以前最怕疼了。
她的眼眸半垂,眼里除了空洞与暗淡,并没有刚才与阿珠交谈时的温柔。
什么晏冬,什么假的,她就是如假包换的梁安歌。
至于是怎么活下来的,就要从三年前婚礼前一周开始说起。
当时拜托乌贝帮她找一具与自己身高体型相仿的尸体蒙混过关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但一方面她确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的海,寻求乌贝托的帮忙是为了死后不被莫玦青找到尸体,因为她不想连死都要被他囚禁着。
当时她对乌贝托说的是假死,所以才得到了他的帮助,又怕他会起疑心,特意把时间延后了一小时说的。
只是没想到乌贝托会比约定的时间早来守株待兔救下了她,因此才让她保住了一条命,然而当时的她已是万念俱灰,更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乌贝托做得很好,好到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摘下来的首饰都是她曾经不离身的最珍视的东西。然而为了摆脱莫玦青,为了让尸体更真实的证明就是“梁安歌”,所以她放手了。
这一放手,就真的再也不会和他有半分关系。
那之后乌贝托想带她回意大利,可她更想留在国内,过去的十年她不得已离开祖国远走异国,但现在她想在自己的家安静的过完余下的时光。
她知道乌贝托担心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怕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杀。可他错了,她不会再寻死的,因为已经死过一次,剩下的日子她会安静的把阿爸妈妈哥哥孩子的份一起活下去。
所以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最后以每一个月汇报行踪、每一年见一次面为条件,乌贝托放她在国内待着。
那时怕有一天会遇见莫玦青,所以特意把手腕上的疤痕去掉,身份证也是悄悄托局长帮忙办的,毕竟梁安歌这个身份在中国应该属于身亡,可她总要有个正当身份才能留下来。
至于为什么会来这个村子,其实当时去过大半个中国就为了看漂亮的银杏。后来到了这里,喜欢上了这里安逸宁静的生活,所以就成了旅途的最后一站并永久定居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有太多问题,听不懂方言、害怕热心的村民是对自己有所企图,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
但现在再来想想,其实那些都不是问题,只不过就是内心的恐惧限制了自我。
当时打工的那家农家乐老板娘是北京人,见她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就让她在那里吃住顺便看着家。
后来因为老板娘有事要回北京,所以就忍痛把那家农家乐卖给了她,也就是现在她在经营的这家。
刚接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到现在有了自己的特色,她用了三年时间一点点试出来,现在的她已经可以没有压力的养活自己。倒不是没有钱,当时乌贝托给她留了很多钱,但终归那不是自己的,她也没有动一直存着,毕竟总有一天要全数还给他。
这三年,来银杏村旅游的游客只多不少,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他们各式各样或悲或喜的故事。
这才发现,其实这世上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本精彩的活页书,每当你又经历生活有了新的体验与感受时,人生这本活页书上又会夹进新的一页,而这些经历会慢慢填充你的人生。
这次再见到莫玦青,能镇定自若的面对他,其实也多亏了这三年在银杏村的沉淀。她发现时间真的是治愈所有伤痛的最佳良药,时间会让人淡忘过去,学会释然那些曾经的悲痛万分,放下执念。
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现在她是晏冬,不是梁安歌。
还有一天,只要以晏冬的身份把今天过好,等他们明天离开,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今天一过,今后就不会再有相见的必要。
只是她现在最想念小念,她的小侄子,他现在应该又长高了吧?不知道小念过得好不好,方怀瑾有没有填满缺失的那部分亲情。当时应该把小念一起带过来的,是我没有考虑清楚。
但是她明白,即便再想念也只能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