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叁十一早,服侍十六公主的清梅便掀了厚帘帐进来通传说罗婉茵备了年礼过来看望她。彼时十六公主睡意正酣,闻声掀过锦被盖住脑袋,闷着声音道:“你去回禀一声,就说我身子乏累暂起不了身,午后自会过去向她赔罪。”
清梅却觉不妥,劝诫道:“您好歹撑个一炷香的时间,毕竟是当家主母,若贸然拂了大娘子的好意,奴婢怕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胡言您这是对赫连一族的不敬。”
十六公主怀着身孕本就心情难定,又被清梅这一番说辞堵得更是抑郁不耐:“对赫连一族的不敬?我肚子里怀的不是赫连武的子嗣?他当日向荣安王府强要了我难道不是对我夫君的不敬?我虽是个没有倚仗的,但到底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你们如此逼迫我,难道不是对当今圣上的不敬?”
她扶稳了腰身撑榻而起,睥睨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清梅:“你一个小小的婢子,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教!”
“好端端的怎么还闹起脾气来了?”有人声自珠帘后头传来,温温婉婉地道:“王妃可愿允我进来?”
十六公主差清梅卷了珠帘,着一袭绛红缠金线齐胸百褶裙的罗婉茵便现了身。
“今日是除夕,我想着你与真儿囿在这院里冷冷清清的,所以特地带了些东西过来与你解闷。”有下人搬来了软凳,罗婉茵落座后朝四周瞧了瞧,问道:“真儿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了那小丫头的踪影。”
清梅躬身答道:“真儿小姐醒得早,清兰伺候着洗漱去了。”
“那正好,我带了些点心来,给她作早膳吃再合适不过。”罗婉茵吩咐梓秀开了最上头的八宝盒子,接过与十六公主道:“新鲜牛乳做的牛乳糕,入口即化,我家小凝儿最爱吃,等会儿让真儿尝尝喜不喜欢。”
“若语在这里替我儿先谢过夫人,只是不知夫人今日这一遭是何意。”十六公主直接挑明了道,望向罗婉茵的眸子里略带几分倔强和防备。
罗婉茵挥退了众人,起身细心地替十六公主掖了掖被角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对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任何的敌意。嫡子是族里的头等要事,你要明白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替郎君绵延子嗣,所以这人是你亦或是别人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别。”
“我与其他人一不一样,”十六公主话说一半,抬手轻拂过额角的鬓发微笑挑衅道:“到底有没有差别,夫人应该比我清楚。”
罗婉茵淡看对方道:“如果我是你,不会在没认清自己处境的情况下轻易给自己树敌。”
十六公主一怔,恍然领悟了罗婉茵的话中话:“既然你我不为敌,那夫人在本宫这儿必然是有利可图,倒不妨说来听听。”
罗婉茵直接开门见山道:“若你生的是个嫡子,我要你心甘情愿地把他过继给我。”
“凭什么?”
“凭你堵不住悠悠众口。你将他养在身边,等他长大了如何面对自己是生身父母乱伦后的结果。”
十六公主原是有怒难言,叫罗婉茵这一通抢白激得赤红着眼睛饮泣道:“是你们逼我的!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禽兽欺我在北州无人依靠,逼我只要应允给赫连一族生下嫡子便保我儿可以在王府平安长大!”她哽咽着吐出一口浊气惨笑道:“呵,如今倒怪我不知检点害了这即将出生的孩子,要是将来让他知道这都是那几个老头子使出来的龌龊手段,你猜等他掌有实权后会不会替他娘亲报仇?”
罗婉茵掏了软帕替十六公主拭泪,被她偏头避过也不气恼,仍是不慌不忙道:“你大可以这么做,只是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我觉着太蠢。你是大仇得报再无遗憾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如何自处?在北州,长老会是族内的权利中心,连家主都要忌惮叁分,以卵击石的下场你当真舍得他受?”
十六公主泣不成声地双手抚上隆起的肚皮,小家伙像是要安慰娘亲似的起了明显的胎动,凸起一个可爱的小小圆点。
罗婉茵牵着十六公主的手轻缓着动作地小心碰触,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她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慢慢长大。
十六公主抬眼瞧着罗婉茵,被水洗过的明眸透出几分坚毅:“作为交换,你能给我什么?”
“荣安王府。”
十六公主思索片刻便点头应允:“……成交。”
罗婉茵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待走时叮嘱十六公主安心养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栖凤阁知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绝不会有半分推辞。”
十六公主倦倦的斜倚着软枕,抬了眉睫与她道:“记住你说的话,若有食言我定要你付出百倍代价。”
“放心,我断不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
梓秀撩起挡风的门帘伺候罗婉茵出来。廊下零星候着几人,清兰领着个扎双螺髻的娇俏小丫头立在清梅身后。
“你是真儿吧?”罗婉茵漾着一双带笑的眼睛,弯腰与柳真真平视道:“原来竟真有像书里说的‘灿如春华,皎如秋月’那样的绝代佳人,你这小模样连我看了都心动,想必日后那些混小子们都要叫你勾去了魂。”
柳真真不知这人是谁,但谈个话就要把屋里伺候的下人都赶出来在她看来实属别有居心,此刻自然对罗婉茵充满了敌意,抓紧了清兰的手后撤一步避开罗婉茵的碰触。
“真儿小姐!”清梅严厉喝止道:“还不快快向夫人赔罪。”
柳真真委屈得很,大眼里立时汪起一片水雾,却仍犟着性子抿紧了小嘴。
“小孩子心性罢了,我一做长辈的还能和她较真上么?”罗婉茵同清梅打趣道:“那我不也成了没规矩的叁岁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