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池应言“好”,站起身与她走到店口,撑开了伞,分半边荫蔽到她头顶。
因为挨得过近,姚欣慧迈步间便全然黏住了他身侧。
梁池恍,伞向她那头倾了倾。“打不到?”
姚欣慧再次摇头,“当然不是噻,就是想离你近点。”
他无奈,“你把你这劲头拿去追别人,现在说不准娃儿都有了。”
她便同样无奈一摊手,“没法子噻,我就想追你。”
二人就此以相隔分寸的姿势走到了警局门口。
临分别,姚欣慧忽而恣意地钻进梁池怀里,任他如何挣也挣不开。她开口,嗡嗡的嗓音打在他胸腔上。“不管以后我是回老家还是啥子,你不要把我号码删咯,可以不?”
怕烟灰落在她头发上,梁池摘下了烟,夹在指间垂落身畔。
“不删。”几秒后如是作答。
姚欣慧失笑,由他怀里仰起脸,踮着脚吻上他双唇。
“我不管你拒绝我多少回,”她的发尾于风雨里振振欲飞,“我还是要说,我就是喜欢你。”
此池非彼池。不知自何时起,她早已分得很清。
姚欣慧是毫无思想的,唯一的文化加餐就是儿时从家里糊墙的报纸上窥来片语的名言名句。
时至今日依旧记得那句“喜欢一个人不问缘由”,在她平庸生命中的两次情动里,都将之奉成了圭臬。
抓捕日这天,闷雷卷着刃刮过天幕,疾风暴雨来得更为迅猛。
夜幕下降到地平线底端,街旁舞厅迪厅照常营业,街心车轮挨次轧过水花,倒影里的山城月色碎了又碎。
梁池与小刘同坐一辆车,面前的车窗将蹲守的这栋楼切割了一半。
楼四角各踞守一辆指挥车,小区方圆几里开外的八向通道亦设好了埋伏点。依卧底准确情报,严虎今晚就在此栋楼的302与下线接头。
一切备整妥当,周正民令所有小组人员原地待命。
小刘点烟后抛了一根给梁池,他没接,紧并着双唇,形容肃穆严凝。
“能成功的,”到这时辰,小刘照样气定闲的玩笑口吻,“把这龟儿逮着了,我看你也能松口气。老觉得你特在意这案子,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哪回能比这次更上心。”
梁池平静地扫他一眼,并未接言。
由此处张望,302敞向街口的那扇窗一直帘布紧掩,无光无动静,难以窥视里面的情况。
雨刮器晃了两遭,小刘甫拆开一包新烟,对讲机传来周正民的指令。
“一小组二小组行动,注意安全。”
梁池领命间立即推开车门,率小刘与另一辆车下来的两名组员碰头,交换了一个眼,分两列蹑手蹑脚迫近楼道。枪械、破门槌、网络信号屏蔽仪,都已准备就绪。
四人脚步顿了一下,继而同时以左手拖持枪右手的半伛偻站姿,猫着腰沿窄仄阴湿的楼道拾级而上。
【五年前,梁迦第一次得见梁池那本记录案情的黑色皮本。在一个风月安定的傍晚,靠在他怀里翻开来看,逐行逐字有声念读。
“2012年5月30日,我职业生涯首个参与侦破的大案。连环盗窃,犯罪团伙共五人,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
梁池走在前,屏气凝地贴墙而行。
淫淫的雨打在住户雨蓬上,黑暗中有老鼠窸窣的蹿行声。他攀上二楼平层,按住耳机压低声音通报,“正在接近目标,暂时可控。”
小刘后腰抵住扶手,仰头顺缝隙望了望三楼,低下来朝梁池颔首,意会未察觉异样。
“你们几个,小心点。”
【“2011年6月16日,夜班所里就我一个民警,有个老太太半夜来报警,其实只是猫丢了而已。但能怎么办,老人家挺焦急的,深更半夜的我只好陪她去找猫。还好后来找着了,老太太第二天还送了我一斤土鸡蛋。”
梁迦吃吃地笑出声,梁池箍住她下颌促狭,
“你笑啥子?鸡蛋都给你吃了。”】
挨近三楼,四人于拐角处暂止。
那扇对联、小广告斑驳堆叠的黑色木门悄寂地嵌在墙内,梁池凝视片刻,眼尾冲小刘一斜,后者抄着破门槌抢步而上,另三人快当地疾驰跟上。
【梁迦毫不受用,囫囵翻过几页继续读,
“2012年1月22日,大雪天逮捕了一个抢劫犯。侥幸逃过他的刀口,收工,回家过除夕。”】
小刘一把洞开门,四人齐齐持枪冲进去,风卷残云的速度巡扫了所有缝隙,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屋内尚残留活人待过的痕迹,梁池似张弓蓄紧,蹙眉按住耳机道:“怎么回事?人不在。”
“操,怎么可能?”
“怎么办?”小刘凑过来问。
【梁池按住梁迦的手背,问她,还记不记得那年除夕的事。
“记得啊,”她闲散地后仰脸,碰碰他下颌,“你带我去码头边放烟花。游客太多把我们挤散了,但是后来你给我发信息——”】
这时,梁池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
【你说,我在渡口等你。】
“在402。”
他张皇地盯住备注的“姚欣慧”三字,回眸掠一眼小刘等人,即刻拽掉耳机,持枪拔腿冲上了四楼。
402的房门被撞开,气流冲散了烟雾。床上狼藉着若干注射器,当中的女人已然奄奄一息。
【梁迦安闲地答完问题,掉过头来跳过数页续读。】
“我操你大爷!”梁池顷刻间丧失所有理智,对准严虎扣下了扳机。
一道天外闷雷,一声爆裂枪响。
“梁队!”
“梁池,你做什么!”
【“2012年4月17日,遇到一个离家出走的姑娘,给她三百块钱送她回了家。
小姑娘告诉我,谢谢你。你是好人,
因而你一定会像我一样,爱所爱行所行……
都是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