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工夫自然没有白下。
自乐令入门后,秦休便一直不着痕迹地看着他,越看越觉着其下颔处和嘴唇都熟悉得令人怀念。尤其是紧抿的双唇,更是像……分明是刚硬如削的线条,却因为生在那人面上,却从严肃之中透出一丝入骨的诱惑。
只可惜眼前这人到底不是从前那人,容貌略有相似,却远远比不上他那样张扬的艳丽和魅惑。
罢了,他拿自家后代和一个令人唾弃的魔头比什么。秦休微皱眉头,平淡地叫乐令起身:“不必多礼。你是景虚师兄的弟子,也是我秦家后人,在外受了伤,我自然也该关照。”
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乐令两眼,这回却是难得地注意到了容貌之外的地方,这才发现一样更令人吃惊的事——才隔了月余不见,这名弟子竟筑了基!
秦弼如今才入化气期,而这个入门大典上还是灵气稀薄、经脉受损的弟子竟已筑基。当初他实在是走了眼,应当把此子选到问道峰来才是……
乐令此时已依言起身,微抬起脸,谦逊温和地谢道:“秦师叔惠赐,弟子感恩不尽,才出关便来向师叔致谢……”他顿了一顿,才装出一副担忧之色:“哎呀,我急着见师叔,却忘了先去报知师父我已筑基之事。”
说话之间,他心念微动,已透过云铮体内那颗魔种,让云铮生出来见秦休的念头。
却不料秦休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还好些,并没接着这由头叫他退下,反而淡然叮嘱了一句:“景虚师兄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你修为进境也算快,入门后必定是努力修行了,日后也要这样持之不懈,勿负景虚师兄与我的关心。”
乐令满面感激之色:“师叔说得是。其实我这次得以筑基成功,还多亏了师叔赐下的那粒辟魔丹,若不能当面相谢,心中实在难安。”
秦休向他招了招手:“你既已筑基,那些法器用着便不合适了,我这里有一幅星轨图,有防身之效,你且留着用吧。”
竟能从秦休手中要到东西……乐令心中有种荒谬的倒错感,几乎要大笑起来。他强压下一切念头,几步走上玉阶,从秦休手中接下了那幅牙骨皮面的卷轴。
两人头一次这样接近。若他还有元修为,现在只要一剑就能要了秦休的性命……他暗叹一声,低了头听秦休讲解此图用法,心中却计算着云峥何时能到殿中。
云铮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就在两人近得呼吸相闻的时候,一道温雅柔和的声音忽地自殿前响起:“师兄,你在这里教导弼儿么?”
乐令转过身去身礼时,他还能装作才认出人的模样,眼中露出一丝讶异和惊喜,慈爱地说道:“想不到师侄回来这几天就筑了基,修行进境的确是快。你在莲华宗的表现不俗,我已和景虚师兄说过了。想来过不多久,门中便要让你承担重任了,你可要再接再励,不负我们的期望。”
他表面上一副雍容大度的模样,心中却已有些烦躁,恨不得立刻叫乐令永远在秦休面前消失。
这样充满阴暗嫉妒的心境多么可爱。乐令越看云铮越合心意,连忙托辞告退,留下那两人独处一室,自己则透过云铮元深处那粒魔种,冷眼旁观那座殿中发生的事。
他离开陵阳殿时,秦休的脸色微微沉了一沉,转眼对着云铮时却又提起一副温柔色:“你不是在明性峰听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亏得早了这一步,若是再晚些,岂能看到你那样细致耐心地和秦朗说话?你对秦弼可不是这副态度。云铮心中郁郁,面上却仍旧是一派光风霁月,甚至还夸赞了乐令两句:“我早就看好此子,可惜景虚师兄抢先一步,将人收到了步虚峰。秦师兄也是慧眼识英才,那副星轨图我还以为你要给弼儿留着,竟给了秦朗。”
秦休不欲多提此事,只淡淡答了一句:“总也是秦家后人,我自然应当关照一二。何况他身在步虚峰,以后有许多事可以用得到他。”
云铮看着他的笑容,那种烦郁感消散了些,也不愿再提乐令,便随意将话头带开:“我方才去看了于谨和宋希夷,所以回来得早了些。这两个弟子本来天份也极佳,只可惜叫幽藏宗的魔头伤了道基,以后只能做一世凡人了。”
秦休眯了眯眼,目中闪过了一丝阴沉——云铮到底不能一心向着他。问道峰这回折损了三个弟子,云铮却如事不关己一般,随意看看就算是弥补了问道峰损失,此时还在这里计较他送了秦朗一副星轨图的事。
都是他的后辈,他怎么就不能亲近些了?秦休心中不悦,声音也冷硬了几分:“是啊,可惜了这两个人。商略虽然道基未坏,体内经脉五脏却也都被魔气损伤,修为也一落千丈,怕是百年内难再有进境了。”
“若有万年仙娥草入药,倒还可弥补一二,只是也要尽早用药,以免落下根弥补不回来了。”云铮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记着清元洞天中就有一处生着仙娥草,待到它开放时叫弟子摘取就是了。”
商略今年不过三百余岁,又已修到了金丹巅峰,若能进阶,就是问道峰一个绝大的臂助。可若白白耽误这百余年,以后就算身体将养好了,荒费百年的结果也不可预期,说不定这辈子就元无望了……
想到此处,秦休更是不满,便顺着这话试探云铮和明性峰的态度:“秦弼若是筑了基,正好去清元洞天走这一趟,可惜眼下没有这样心腹的人可用。万年仙娥草哪有那么容易取得,只看他的造化吧。”
云铮却并没顺水推舟,答应让本峰弟子去取,而是含笑摇了摇头:“怎么没有,难道秦朗不姓秦么?只是帮自家前辈取一株药草,这孩子定然不会不答应。”
好个“只是一株药草。”
那仙娥草乃是魔修至宝,有“造化紫河车,不及草仙娥”的说法,有生死人、肉白骨、温养金丹的功效——因为它就是扎根在人肉骨血里长出来的。此药多是魔修自家取了血肉培养,野外倒少见,正道修士皆视其为魔草,见了便要斩除,从未听过有拿他入药的。
取药只是说给秦修听的借口,只怕进了那处洞天,等着他的便是有备而来的明性峰弟子——到时候凭那药指称他在莲华宗时就勾结上了魔修,或是直接在那清元洞天中杀了他,都没理可讲。云铮真是打得好主意。
两个正道名门的元修士竟要摘取魔修才会用到的药草,罗浮宗也真是会出笑话。
他们这些话全数落在乐令耳中,听得他这一路上冷笑频频,直至到了步虚峰顶的云笈殿外都收不住嘴角上翘之意。
景虚真人也是一样欢喜:“想不到你才入门几天便筑了基,真不愧是步虚峰的弟子,老夫的确还有几分眼力。你池师兄也在冲击结丹,你们师兄弟皆是一样替为师争气。先前为师想送你一件法器,如今你已筑基了,法器便拿不出手,还是送你一件我年少时用过的法宝吧。”
他翻手便从袖中拿出一支清翠欲滴的竹笛,亲手放到了乐令手中:“此笛名叫万缘,一声动而万缘起,最能乱人情志,你在门内大比时挑的飞剑已不错了,我再给你也是浪费,只留着这笛子防身吧。”
乐令最擅长的便是污乱人心,有这笛子掩护,偶尔用个魔功也方便。他恭敬地接了笛子,景虚真人含笑捋着长须,却没直接叫他退下,而是沉吟了一阵才道:“你既已筑了基,也该为门中做些事了。我记得你在和徐师弟学阵法?待会儿便去万象殿领任务,明日起便随他学着维护本门护山大阵吧。”
护山大阵?乐令惊喜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躬身应下:“弟子绝不辜负师父信任,一定随着徐师叔做好此事!”
若是他能插手罗浮宗内的阵法,便可方便的在问道峰做些手脚。或是在隐蔽处布置一个有利于他的阵法,将来把秦休引入其间,借着地利之势杀了他……不,岂能只杀他,还要将他也炼作傀儡,如同云铮一样。
乐令欢喜得眼睛都亮了几分,再三谢过景虚真人,起身便欲告辞。景虚真人含笑点头,最后又叮嘱了他一句:“三年后便是黄曾州一处上古仙人遗留的清元洞天开放之期,你也不要放松修行,将来到那洞天之中,也好得些机缘。”
就是秦休二人所说的清元洞天?能长出仙娥草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善地。不过还有三年……云铮竟舍得让他多活这么久么?
他十分郑重地应下了景虚真人的叮咛,转身云万象殿登记任务,转头就去了道藏楼寻徐元应。
徐元应见到他时也是惊喜非常,来回看了几遍他的修为,高声笑道:“我年纪虽然大了,眼却还没花,一眼就看出了个好苗子。好,好!你修为又高了,那就能学高阶阵法了,我早替你准备了纸墨,就等着你练习了!”
他从桌上纸山中捡了一摞内含点点星光、质地如同薄毡的月白色星曜纸,连着一张复杂了几倍的八门克应阵一并送到他面前:“阵图要画好全靠练习,连画图都不会,怎么能看得懂大阵呢?”
乐令一腔斗志就被这堆纸生生压熄,人也叫徐元应扣在道藏楼,老老实实地画起阵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