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立国形式而言,南海诸候中,再也没有比歧国公赵仲全来的更加轻松的了。
石越与赵仲全没有什么交情,他如此关照,清河郡主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与石蕤的婚事不协,她仍然坚持联姻石家,便已经是一种投桃报李之举。
如果请清河郡主在这件事上设法说服高太后,清河郡主一定不会拒绝。但是,如果让人知道是他石越请清河代为游说,那么对他和清河,都会是灭顶之灾。只不过这种风险是很小的,石越深知清河郡主是极聪明的人。
让石越犹豫的是,清河虽然对高太后很有影响力,但却不是一定能说服高太后。他拿不准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若是不够大,他觉得轻易不该找清河帮忙。
就在石越还在为是不是要找清河帮忙而犹豫不定的时候,唐康也在心事重重。他在太皇太后面前力陈辽人即将南侵,接过出了换回石越的一顿臭骂以外,竟然是什么作用也没有。他喵了一眼书架上的历书,今日已是二月十日!
绍圣以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汴京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冷,绍圣二年的冬天,汴京竟然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雪,**河冰冻,载满了粮食的牛车也能通行无阻。此后几年,虽然没有那样的暴雪成灾,但是如今已是二月,已经算是春天,但一大早起来,唐康就能感觉一股寒流直钻进脖子里。
这日仍是旬休,不用上朝,也不用去枢密院当班。唐康自出师辽国回来后,恰巧又赶上王安石去世,忙了一通,他又因为被石越训斥,自己的主张又不被朝廷采纳,心中不快,因此这一阵都是闭门谢客,每日自枢密院回来,便只是在书房读书。
今日文氏因许了几个孩子去动物园,早早便出了门。金兰因为是逢十——太皇太后特别恩许,凡是假日,特许金兰进宫陪王贤妃说说话。大宋法令,逢十旬休,因此金兰一大早便进宫去了。唐康在家读了一会儿书,心里翻来覆去的却只是念着辽人要南犯的事,也没什么心思。他**子如此,当日石越与他说的,不论有理没理,反正他也没如何往心里去。毕竟,不管石越高兴不高兴,他也承认了辽主是很可能要南犯的。对于唐康来说,知道这个就够了。况且,石越所说的,也许有理,但唐康觉得,总归是保守了一点——以今日之形势而言,如若真的恢复了幽蓟故地,大宋控制着云州,幽州,管他契丹南下不南下,哪用的着这么风声鹤唳。
想着这些烦心之事,唐康便觉索然,干脆把书给丢了。无论如何要想个办法。唐康在心里想道。司马君实不愿意面对现实,那就逼他面对现实。
他一面心理谋划着,一面随手翻弄着摆在书桌上的一对名刺,札子,这都是这十多日收到的,迟早都要一一回访。其中有几分名帖放在显眼处,这些都是金兰替他打理的——自从唐康回京任职后,他们夫妻关系好了许多,虽然他心里仍有芥蒂,但是有金兰替他打理这些事情,唐康心里也知道,他找不到第二个人能比金兰处理的更好如这些名帖,即是放在显眼处的,那必是金兰认为重要的。
他一张张拿起来看,摆在最上面的,是武成候杨士芳与信阳侯田武烈送来的札子。那是上次他们访唐康不遇,唐康着人送了封札子去谢罪,这是二人的回书,约唐康在方便时小聚的。他知道杨士芳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将札子丢到一边,拿起了第二封。
第二封却是永丰张叔夜的名刺。唐康看到这个名字,不由愣了一下。这些天来,这个张叔夜的名字他已经听了不过十次了,举荐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来枢密院替他说项的人不计其数,甚至密院内部也有不少人称赞他。唐康虽然知道他的背景,却原也不以为意,但金兰将他的名刺方在这显眼指出,看来又是个麻烦人,这张家的故旧,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还要重要。
既然如此,将这个叫张叔夜的家伙调到广信军去做通判好了。辽人如果南下,十之**要过遂城,不是将门之后么?那就看看他有没有他祖上的本领。不过,唐康也只能想想而已。他既决定不了一个六品官的任用,而且也知道这个张叔夜想要的,是枢密院某房的同知事,或者是兵部的员外郎这样的职位。
他哼了一声,将这名帖扔进废纸篓里,又翻了几张名刺札子,却都是些没意思的人和事,心中所谋之事,更无半点头绪,他心间烦恼,不由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来人!”
一个门外伺候的亲随连忙跑了进来,欠身问道:“官人有何吩咐?”
“备马,去杭州正店。”
“是。”那亲随忙哈着腰答应了,退出去准备。
这杭州正店,坐落与熙宁蕃坊惠民河畔。店主不是旁人,姓楚,名沅——真是楚云儿当年的侍婢啊沅,这楚姓,乃是她为纪念故主而改姓。她在楚云儿时候不久,负气出逃,饱经沧桑,后来被陈元凤偶遇,先是送至现任太府寺丞的李敦敏府上安置了一年多,后来才禀明石越。石越虽然对此大喜过望,但是他知道阿沅的**情,深悔当年之粗暴,因阿沅既不想回石府,又不愿嫁人——以她的身份经历,即使有石越作伐,也是嫁不了什么好人家,除非她愿意当妾——因此,干脆便顺了她的意,在熙宁蕃坊觅了好处地方,重金买下,送给她,开了这么家杭州正店。所有这些,石越怕惹弹劾,不便出面,且阿沅也不愿意领石越的情,故全是唐康与李敦敏经手办的。
这阿沅虽尽力很多苦楚,对旁人**子似改了不少,但对石府,却仍旧如初,甚至是有更多的怨气。她回到了汴京,与石府并不太亲近,唯独只与唐康说的上话,只是唐府的两位夫人,都是名门出身,去比不得石府的桑梓儿出身较低,能折节下交——二人虽说对人和气,但那种“和气”,是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和气”若真让他们与阿沅这等侍婢出身的女子来往,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二人便是与阿沅多说的一句话,都似乎时候玷污了自己一般。因此,阿沅也几乎从不去唐府,反倒是将住了一年多的李敦敏家当成自己的娘家一般。
但唐康却会经常主动来这杭州正店,尽管阿沅也不如何对他假以辞色。
在唐康的心里,少有什么儿女之情。但不知为何,对这个阿沅,唐康却似乎怀抱着一种愧疚,同情,也许还有他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的……无论如何,当年楚云儿之事,唐康知道自己是有责任的。而这个女孩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一手改变的——原本,她应该与她那美丽的主人一道,在杭州过着平静而快乐的生活。
除了这些愧疚,这家杭州正店,也是唐康很喜欢的地方。
这家店店如其名,店里的侍女,小二,茶博士,都是杭州人,说的都是带着杭州口音的官话——杭州可以说是唐康的第二故乡,如今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故乡,因为他的父母兄弟,大多定居与杭州。来到这里,让唐康有一种回到故乡的亲切感。
而阿沅虽然对他爱理不理,但反而更让他觉得舒服自在。礼貌周到,有时让人舒服,但有时候其实一种距离,把人隔的远远的。唐康觉得自己也许是有点贱骨头,但是,他的确觉得这里更像是家。
因此,这几年间,逢有大喜大悲,或者是稍有闲暇,他都会来杭州正店。不仅仅是他,这里也是许多新党,石党官员爱来的地方,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家店子的女主人与石越的渊源,很多人是因为李敦敏来的——李敦敏经常带着同僚前来聚会,而大凡有过东南为官经历的人,来过之后,都会喜欢上这里。
唐康在店门前下了马后,马上又店里的马夫来牵马照料。他是熟客了,进了店,一个小厮马上笑着迎他上了楼。他比不得李敦敏的待遇,杭州正店留了一间雅静的小院子给李敦敏,留给唐康的,却只有主楼楼上的一个清净座位。他也不挑剔,由着小厮上了茶水果子点心,一面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道:“这几日可曾见着李大人?”
“李大人却不曾见。”那小厮摇摇头,一面麻利的摆放点心,一面笑着回答:“倒是范都司来过几回。”
“哦?”唐康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他倒是会偷闲。”
小厮口中的“范都司”,自是指范翔,他现任尚书省右司员外郎,故有此称。尚书省右司掌尚书省兵,刑,工等诸房文书,凡是尚书省与兵,刑,工等部寺来往之文书,都要经过尚书省右司,并有纠察职责,可以说品秩虽低,职权甚重。但唐康却也没太放心上,他与范翔虽然很熟,而且关系还算不错,可到底却是范翔与他亲近的多,他与范翔亲近的少。
那小厮哪知这些,见唐康有兴趣,又笑道:“是啊,范都司可比都承闲多了,都承都有多少日子没来了,范都司前日晚上,还与阳信侯一道来喝酒呢。”
他说这,忽然伸头探出窗外,往楼下看了一眼,缩回头便笑道:“都承,瞧瞧,说曹**曹**就到。”
“嗯?”唐康一惊,不觉到:“阳信侯来了?”一面说着,一面也探头朝楼下望去——来的却不是田武烈,而是范翔和潘照临,小厮还在絮絮叨叨所到:“那位官人却是面生,想是生客……”唐康已连忙起身,一面吩咐:“休要聒噪,快,找间雅静的小院。”说着话,已经大步下楼去了。
『1』注:若以家产而论,据学者研究,真实之历史上,北宋中期汴京十万贯家产者比比皆是,家产至少要有一万贯,才算“小康。
在整个北方地区,当时中户之家产大约是城镇居民千贯左右,农村居民两千贯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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