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快下了罪己诏,并且开了粮仓,开始给受灾的各地平民放粮。更多小说 ltxs520.com()动荡的人心很快平定下来,受灾严重的地方原本预备出逃的百姓们开始返回家乡重建家园,而本来损坏就不算太严重的京都,也正在重新修整之中。
表面上,局势暂时平定了下来,可实际上,京都的人们也都开始蠢蠢欲动。首先是皇帝下旨命令原本在半路的蒋国公返回南疆镇守,以应对那边的时局,接着对蒋家的态度颇有松动,十天之内连续招了蒋旭进宫三次,而且是御书房单独议事,一时之间京都议论四起。这样的消息传到李未央的耳中,她却是仿佛无知无觉,表现的十分冷淡。
原本就是预料中的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李未央看着连李萧然都坐不住了,三天两头在书房里找了谋士们探讨局势,她却自顾自地养伤、睡觉,看着丫头们清点财物损失,然后对砸碎的古董花瓶表示一些惋惜之情,间或安慰一下损失惨重的孙沿君,过的就跟其他家里那些个千金小姐们没什么两样。
然而,九公主却突然给李未央下了帖子,李未央手中捏着那烫金的帖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这约的地点是在一处别院。
“小姐,您要赴约吗?”白芷悄声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把帖子随意地丢在一边,道:“公主相约,自然是要去的。我想,她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白芷的脸上就露出奇怪的神情,这当口,九公主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李未央呢?而且那帖子里头的措辞似乎十分恳切,定然是有求于人。但和亲的危险已经没了,九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知道李敏德必定会阻止,李未央倒没有告诉他,反而亲自赴约,因为她有直觉,九公主是真的有要紧事。等一路到了别院,白芷扶着李未央下了马车,九公主竟然亲自在门口等着,一看到李未央立刻奔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急切:“未央姐姐!你快去看看七哥!他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拓跋玉?李未央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冷淡,反倒不着急了:“哦,七殿下怎么了?”
“德妃娘娘死了以后,他就一直守着她的宫殿不肯出来,甚至不肯让人下葬,直到最后地震的时候,他还抱着德妃娘娘的尸体不放。后来被倒下的柱子砸伤,护卫强行将他带了出来。”九公主的面色十分的不安,“可是他——每日里除了高烧昏迷,就是醒着也不肯吃药——我想要去禀报父皇,可是父皇母后都为了地震的事情烦恼,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他们担心,可是我又没有别的办法啊!”
九公主的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涌现出泪珠,怕惹得李未央讨厌,赶紧抬袖擦泪,“七哥一直很坚强,从来没有这样过,地震是死里逃生了,可他要是这样下去,还是得等死——”
李未央抿了抿嘴,表情复又微笑:“公主,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可没有办法让德妃娘娘死而复生啊。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用呢?”
九公主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知道七哥他喜欢你,也许你的话他会听的!我想要请你试一试,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帮一帮他吧!”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眼底盈盈的泪光,不由慢慢道:“七皇子其实很幸福,他没了德妃在身边,至少还有你这个妹妹对他这样关怀。可惜,我帮不了他的,谁都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不要紧!你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算是我求你,好不好未央姐姐?”九公主泪眼莹然,显然李未央是她最后的期望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就去看望他,但我只是去探病的,你明白吗?”不是来治病的,这是两回事。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承担别人的期待,不过,她也很想知道现在拓跋玉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能够让九公主这样着急。
九公主破涕为笑,认真道:“未央姐姐,多谢你了,以后但凡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说不定——我哪天还真需要你的帮忙,先记着你的话了。”
九公主郑重地点了点头,漂亮的脸蛋儿却还是哭花了,李未央不再多言,转身进了院子。
一进到屋子里,扑鼻就是一阵血腥味,地上一片狼籍,李未央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拓跋玉坐在屋子中间那一把黄藤木椅子上,只是半睁着眼,表情十分麻木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而他肩头的绷带上却是透出大片的血,可见的确如九公主所说,他是不肯让人治疗的。
李未央轻声道:“七殿下。”
听到她的声音,拓跋玉忽然有了生气一般睁大了眼睛,然而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个瞬间,却别过脸哑着声音道:“你不是彻底放弃我了吗?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李未央脸上的冷淡与刚才在屋子外面判若两人,倒像是有几分真心关怀:“纵然做不成盟友,我以为咱们至少还是朋友。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应当来探望不是吗?还是你不希望再见到我?”
拓跋玉只是冷冷地笑道:“我这么个废物还值得你的关心吗?”
“你这说什么话——”
“我不是傻瓜!”拓跋玉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有着伤痛,“皇后和太子联手杀死了我母妃,而我却没有办法救下她,我这样无用的人,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用!你不必欺骗我,我知道长久以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你的帮助,甚至在母妃面前不能说出一个不字,在你的眼睛里已经等同于一个废物了,不是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七殿下,你这是怪我的方法没有能救下你母妃吗?所以你要在这里自暴自弃,准备伤重不治而死?”
拓跋玉突然定定看着她,那目光无比的冷冽,这使得他清俊的面孔竟然带了一丝狰狞:“哪怕是死,也好过这样无能地自我唾弃!”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打击——简直可以说惨败,他的一时错误决定,放过了敌人,结果就连自己的母妃都死在对方的陷阱里!这都是因为他自己——这样的事实让向来高傲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李未央不再笑了,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如同结冰的湖面:“原本我不打算说实话,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不用再说那些粉饰太平的话了!不错,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我早就警告过你,对敌人残忍是为了活下去!可是你却因为那点小小的利益,担心自己人会受到牵连,就放过了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对蒋家、对太子、对拓跋真,一次一次又一次!你说得对,都是你自己的错!德妃就是被你的摇摆不定害死的!”
拓跋玉的脸在瞬间刷白,他没想到李未央当面这样斥责他——
“怎么?心虚?还是后悔了?”李未央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既然生在皇家,就该努力地拼命地活下去。()
李未央听到这里,面色却是变得柔和了许多,她没有回答墨竹的话,尽管这时候连白芷都好奇地盯着她。他们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她对李敏德不同吗?
或者,的确是不同的。
李未央笑了笑,垂下了眼睛,然后轻声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马车里的两个丫头同时竖起耳朵,倾耳聆听。
“他喜欢我,没有原因。”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神放的很柔很柔,用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情道,“不计较身份,不在乎得失,纯粹只是因为我是我,而这样的喜欢我。我是李未央呢?还是别人呢?或者我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都不在意。能这样的被人喜欢,其实真的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啊。”她轻轻地叹息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感情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未央命白芷磨墨。此时,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吹散了屋子里的墨香。李未央持着毛笔,凝望着几案上的纸张,眉间微皱,迟迟不肯落笔。
这字还是这样丑,她都说了不要再写,却还是控制不住又拿起笔。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推开,进来的人,是李敏德。
他把一个锦盒往桌子上一丢,然后转身朝她走过来:“那个家伙一日三顿饭这样送礼物,看到是真的准备骗你芳心了。”
李未央嗯了一声。
“前天是比鸡蛋还要大的夜明珠,昨天是千金难寻的蓝田玉璧,今天是永远都不会干的墨,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李敏德这样说道。
李未央又嗯了一声。
李敏德忍不住道:“他还预备约你明天见面,你要去吗?”
李未央笑了笑,还是嗯了一声,终于落了笔,却是写了一个炎字,李敏德目光闪烁了几下,索性往几案上一坐,侧过身来,很近距离地仔细打量着她写的这个字,突然挑高了眉头道:“火候差不多了吗?”
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
李敏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什么时候动手?”
李未央的笑容更清淡:“我猜,漠北的军队如今已经在北方边境集结,对方很快就要动手了,所以,私奔之约,大概也快了。”
“可是,他这么容易相信你吗?”李敏德望着她。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像是感慨道:“所以,总还是要演一场戏的呀。”
李敏德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出戏对你来说有点难,情窦初开的少女么,你自己觉得像不像?”
李未央诧异的抬眸。
李敏德的目光深邃清透,有着难以形容的明亮,望着她,望定她,一字一字道:“除非你自己知道,如何表现一个对男人有爱慕之心的女孩子,否则,你很难取信于人。”
李未央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么一句,惊诧过后,反倒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是啊,情窦初开的少女啊,还真是不好演。”
漠北四皇子与南安侯府的嫡女定亲一事很快传开,大家都说他们二人可谓是美人英雄、相得益彰。可是却又有很多人开始传扬另外一个消息,说是漠北四皇子看中的是李丞相府上的三小姐,那位赫赫有名的安平县主。据说这漠北四皇子生的英俊,更兼得文武双全,又是漠北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安平县主因为过分厉害的名声横竖是不好嫁人,于是便也想要顺水推舟去漠北做个有权有势又有品的四皇妃,将来还有可能坐上漠北皇后的位置。谁知皇帝刚刚答应了这门婚事,那边吉祥殿就走水了,皇帝觉得不吉利,便抹杀了这婚事,反倒让南安老侯爷捡了个现成女婿。
不过,如今眼瞅着地震了,陛下保不齐又得觉得不妥当,动点什么别的心思,而且漠北四皇子明摆着没看上那个南安侯府的小姐,反倒是跑李丞相府跑的很勤快,礼物如同流水一样地送,大大展现了一把漠北皇室的富裕,显而易见是还不死心。不过他没能感动李未央,倒是羡慕坏了京都的无数千金小姐。她们开始觉得漠北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怎么也比不上京都的繁华,所以原本谁都不肯嫁过去,但是现在看到一箱子一箱子往李丞相府送的礼物,眼睛珠子都直了,发现自己完全错误地放过了一个乘龙快婿。
五日前李丞相府门前开了布施摊,结果有人蓄意闹事,差点把安平县主给伤了,正好漠北四皇子在,正好英雄救美,这样一来,原本一直不为所动的李未央似乎也不好再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于是漠北四皇子又上了折子,请求皇帝更换和亲人选,但皇帝正为地震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便再也不肯随便改换心意,漠北四皇子索性就一天跑三趟皇宫,闹得皇帝都烦了,索性让三皇子拓跋真全权处理此事。
但拓跋真自然也是不肯更换和亲人选的,所以他好一通太极,硬生生把漠北四皇子的纠缠给挡了回来。不过,当漠北四皇子说到李未央也默许嫁给他的时候,拓跋真还是变了脸色。
拓跋真从皇后的坤宁宫里出来,刚走到永安门口,却碰到了一个本来没想到会遇见的人。
他唇边挂着的完美笑意顿时凝结成一抹动弹不得的僵硬——
李未央!
李未央微微地扯了扯嘴角,冷淡地看着他:“三殿下。”
拓跋真笑了,依旧是往常那样轻轻淡淡教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安平县主今天怎么进宫来了。”是啊,打从她再三回绝他的心意,互相争斗就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宿命——但他会让她明白,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她必须依附于他才能生存下去。
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地打了个招呼,李未央便要从他旁边走过。长长宫道上,惟有李未央从他身边慢慢走过的脚步声,渐渐地弥漫开来,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安平县主。”
李未央停下了脚步,美丽的浅蓝色裙摆随着风飘飘扬扬。
“或许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拓跋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意,“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嫁给漠北四皇子的,所以吉祥殿那把火,我倒是不意外。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冷冷地转回身来,却见拓跋真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他身上的淡淡熏香只隔着锦衣缎袍,层层地浸染上来,让她厌恶地向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