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我绝情门,仙窟取真格。
七星山峦岩四海闻名,星移物换,最是建在七星山巅的绝情门驰誉江湖,吴江带水听取澄碧清冽一片,极目远眺享无穷风月。
这日下至稚龄,上至鹤发者,皆手持软剑银枪,凌空而舞身轻如燕,左掌使力,疾似流星,正练本门独创招式瀚海流。
人群中一双盈盈秋水扫遍门徒,负手执长剑立于长老左侧,注视师兄弟姐妹练基本功,此人容貌迤逦,娇俏如山巅长生花。虽是正派人士却长了双摄人心魄的媚子明目,曼陀似滴出艳红的樱唇不笑时正气凛然,笑时灿比春桃。
有新徒被她盯得红了脸,晨练结束后迫不及待地找师兄弟低声问去,“谁知长老席边那位绿衣女是何许人也?可立过绝情誓?”
师兄弟听罢皆哄笑,“此人乃我绝情门的无名师傅温素是也,绝情誓六岁便立过,你这混头小子怎地?莫非想些出格事?好好,你且去,别怪我们几个兄弟没同你说好,辱没了她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新徒登时臊地面红耳赤,“区区女子又奈我何,将来我习成七星剑法,攻下魔教老巢,说不准她破誓还来不及……”
“那你便去,让我们几个眼拙的开开眼界,看看如何你如何近进的了那魔教的门,再看看你如何练就长老都参不透的七星诀!”
“打住!”有位师兄看架势不对,存心解围,只好对这新徒讲个中缘由,“这话绝非我们几个瞧不得你,看不惯你……”
说罢娓娓道来段往事。
这位温素师姐还未位列匠人位管理纳新收徒时,乃是四师叔周萍茹膝下弟子,年方二八那年魔教众人为门下宝物混灵舍利,于七星山外烧杀抢掠,温素也追随其师傅在凌河旁抵御魔教教众。这一役交手打了个昏天黑地,绝情门死伤惨重,连舍利都叫那拥趸众多的贼子魔头给夺去,幸而两派难分难舍、正攻于焦灼之时有天公相助,狂风大变,卷开了黄沙漫天,也卷开了死人堆的长袖宽袍,瞬息形成堵白练似地软墙。温素机敏,看准机会当机立断,在这纷飞浓雾中借了师傅的内力,拾起地上死徒的银剑,以剑气御沙灼了来抢夺舍利的小魔头那双眼……你看去,她手中的那柄无名剑便是当初从死人身上拾起,用来戳瞎魔头的真物!擒贼先擒王,正是这招扰乱了众人军心,这才得以成功逼退魔教,守住七星山。
经此一役,绝情门想当然元气大伤,长老必然要提拔新人,这才将她高升元顶,并赐净心阁宝坻供她栽培人才,念她年纪尚小,才未正式赐名师长,只说栽培,不说收徒。不过从实权看来,早已同令几位师傅平起平坐,量是资历深厚者也要让她几分,例如在外云游的师叔宋霁,其人沉稳、风淡云轻,可推崇她登元顶匠人位时却也不吝词藻,夸耀她——“温女之才悍之,生者能胜坟茔青骨。”
……
山风籁籁,银霜师妹脚尖顿,声如银铃,不时去看几个束冠的师兄窃窃私语,同温素亦步亦趋,白衣胜雪,正是净心阁弟子的装束。
“师姐真打算今日在晨练之处修行,不随我们回净心阁?打扫的婆子手忙脚乱,我恐怕会扰了师姐耳朵。”银霜顿了顿,又踌躇地说到,“何况云景师弟已经消失了大半个早晨,晨练时也不见他踪影,说不准此时他还在净心阁等您,我怕您再避而不见,他年轻气盛,真下山了该如何同长老交代……”
这个云景师弟最是难缠,最是不好对付,银霜暗想,他刚来七星山拜入门下时,本不归属净心阁,发掘他的孙长老不过带他叁天便进了仙窟闭关修炼,闭关前才把他“过继”去了净心阁,要温素临危受命,接洽这样个来路不明的徒儿。
阁内原本都是女弟子,女师傅,忽而来了这么个男人,颇感新鲜,尤是他的这张爽朗挺逸的俊脸实在赏心悦目。为免不便,几个弟子还特地为他腾出间单人住的小屋,就在温素隔壁,时不时也好请教生活上武学上的问题,为他做足了方便,皆以为他不过是个勤敏好学的清朗少年。
谁知近个把月后,云景却不似刚上山时那般勤奋刻苦,又是逃早课又是逃晨练,总之平日里的基础课能逃则逃,躲在山谷旁水池边,谁若捉他,他便提出些无理要求——要同温素单独谈。
有回听地银霜火冒叁丈,喝声念他不要逾越,说着软剑刺去,剑气汹涌劈裂山水,可滚滚高起的竟只有脚下碧泉,再一看云景已然绕过她背后,其身姿轻盈,连树枝草木竟然都未动分毫。银霜大惊,不知他功力已精进如此,怪不得孙长老叁令五申出要温素好生管教云景,切记留他在绝情门内培育。
果然是块练武的好材料,银霜暗叹。
自此虽然挑剔他礼数不周,却也不再说逐他出师门这类混话,俗话说朽木不可雕,这云景绝非朽木,说不准便是下个温素,摇摇欲坠的中原武林想要抵御不知何时乍现的山雨欲来,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想到这儿,银霜不由侧身看师姐的反应。
饶是温素也不好同他打交道。
包括自个儿在内的几个师妹都是早早上山,如今身边无父无母,仅仅有个师姐交心,便不论生活大事小情都寻觅温素商讨,即是下山买块桂花糖糕都惦念师姐。师姐又何尝不心念手下这几个妹妹,悉心教导废寝忘食,云景来后,对云景当然也是这般,连他头回提出这等登徒子似地请求时,温素都答应的痛快,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谈过的第二天温素便不再见他,甚至是听闻云景名字都要凌波疾走,令人万般想不通。
温素也不知是否读出银霜心思,微笑道,“无碍。练功求的是个心静罢了,今日风势迅猛,正好适合练剑,银霜无需多虑我,回阁后你带着师妹多加练习斜阳剑法,为学七星诀打好基础,将来才好不伤筋脉。”
银霜不便多说,只好带领两位师妹回阁,走时还不忘同温素再叁告别。
眼见师妹回阁,温素叹口气,这才款款向练功台外走,几位门徒都向她欠身行礼,她也报之微笑,只是眉宇间仿佛心事重重,不免有些游的意味。
“师姐哪里去?”几位师妹问道。
“藏经阁,我先行去翻些剑谱。”
温素落落大方,眼角眉梢尽是风情,连几位女弟子看过都不免生出份羞怯。
擦肩而过时,几位弟子忽而想起今日藏经阁并不开门,几个姑娘刚想提醒师姐,却不料回头望去,天涯海角哪里还有师姐的身影?去往藏书阁的那条被榕树包裹的小路道口大敞四开,却找不到温素的绿衣。云端东风浮光掠影,刮起青玉般的茂林树枝,暖阳碧空下,师姐仿佛志怪中的狐妖,咻然不见踪迹,扰的几位师妹雾里看花,不知方才是否做梦一场。
蝉声,风声。
夏意侵人,在藏经阁旁的茂密林间,有繁复的脚步声,层层迭迭的粗大树干投下清凉阴影,笼罩在这对玉人脚下,一个轻盈一个急促,同他们主人的心境相同,一个慢条斯理一个心如火焚。疾步猛走但见灵境穷尽,映入眼帘的是只宅小拥挤的木屋,仿佛久未使用,连外壁都坠有蛛网雀巢,光秃秃、孤零零地立在山林之中,虽说仍然绝情门范围之内,然而从木屋衰败的外观来看,大概已久未有人踏足。
砰地一声,门栓随大门一并关紧,那只本来握紧她的手力道之大,温素不受控制地在他栓门栓时被甩了出去,心不宁,她打了个踉跄,站稳脚跟后才得空四下打量。才发现这是间装杂物的柴房,心中凛然一惊,自己上山多年都不曾发现绝情门还有这等凄凉荒废的地方,地上堆满了断腿椅背以及还未开刃就早被折断的长剑,尽管有打扫过的痕迹,却不见清净。
真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地方,她心专注地观察小屋。
忽而感到身后有鼻息滚烫地扑在她脖颈后,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嘴巴刚刚张开,还未出声,温素却不由地身体绷紧,已下意识举起佩剑剑柄,左掌施力配合剑柄极快地使出招连贯的瀚海流,手段狠辣直打向背后人鼻梁上,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偏头躲过,只怕是小命不保矣。
“干嘛打我?”
云景捂着脸颊,好似被她方才的掌风剐蹭,疼出满脸的委屈。
“抱歉抱歉。”温素这才想起来师弟和自己的约定,赶忙上前查看,她手掌捧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看来看去。“没受伤吧?你也是,干嘛要在我全贯注的时候搞偷袭,还好躲过了,不然我怎么跟长老交代。”
云景弯腰低头,瞅着温素抗议道,“师姐只想着长老不想着我这张脸?若是真被你打坏,将来我下山连媳妇儿都娶不上,到时候谁来赔我?师姐能赔?”
“休要放4,我早早发了绝情誓,此生不嫁!”
“你看!你又不把自个儿赔给我,还要打伤我的脸,看来我真是天底下最倒霉的那个倒霉蛋。”
云景颔首,躲在杂物旁心灰意冷似地盘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