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朝夕相处,何时见她练过酒量,这话里露了马脚,她却不知。
无尘没有把话点破。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格外刺眼,到底是心疼她,叹道:“是不是睡不着?”
燕云歌闭上眼,很快明白他的用意,苦笑:“和尚,你打算在我这做午课。”
无尘的声音轻柔温和:“你这些年深受梦魇之苦,若贫僧的经文能助你入眠,贫僧在哪做功课有什么区别。”
燕云歌自嘲地笑了笑,“我梦魇的时候总是会说胡话,和尚你多少知道我的来历,却从来不问。你把什么都看的透彻,把人也看的透彻,人性中的自私、卑劣、贪婪……都看的这么清楚,你明知道我说话七分虚伪三分虚假,你为何还会信我?”
这些话,她昨天就想说,可是对着魏尧,她不能说。如今是他,她唯一敢信任的人。
她偏过头,看着他,疑惑中带着嘲讽:“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天真,因为我长得好,所以我给予几分虚情假意,你们就纷纷上心,却没有想过,你们喜欢的,不过是我伪装出来的样子。”
无尘沉默片刻,轻声道:“贫僧不知道他们是谁,就贫僧而言,没人是真的天真,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施主竟然不忍心,为何不以真心待之?施主视真心如无物,有天必然”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若有天施主厌了这红尘俗事,便随贫僧出世罢,我们找处地方避世,日出劳作日落而息,不指望你会织布,贫僧倒是可以在地里耕作”
燕云歌哭笑不得:“大师你这敲木鱼的手,真拿得了锄头吗?”
无尘也笑:“地里劳作,贫僧也是懂得一二的。”他沉默了会,问:“可是这样的日子,施主并不心动,对吗?”
燕云歌挑了挑眉,分明不屑:“大师佛法高深,竟也狭隘了。女子并非只有成亲生子一条出路,眼下你们不认可,总有天我会让你们看见,女子的能力不逊于任何男子。”说到这,她闭眼,声音清冷,“当然,我若还有幸能遇见令我心动的男子,我也会嫁人。如果没有”
“我便是嫁了这大好江山,又有何妨。”
无尘愣怔,眼眸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施主志向高远,是贫僧浅薄了。”
没人知道他这一刻的心如死灰,熄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殷切的期待。
原是命中注定,不能强求。这个人,无论经过多少年,心中执念依旧是国家、山河,对于爱情,她能舍弃的了一次,必然还有第二次。
而他,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个。
燕云歌低声道:“和尚既然知道我心狠,为何还要帮我?”
没有他,她依旧是个手不能拿笔脚不能上鞍的废人。老和尚算无遗漏,只是没算到她燕云歌是异世的魂魄,不然任这燕一一如何聪慧如何坚韧,也将脱不开这桎梏,将毫无作为。
无尘双眸深沉,嘴角可闻叹息
他站起身,半晌,他俯身,抚平那拧出万般愁绪的眉心。
“你是贫僧的劫数,贫僧甘受之。”
岩城县衙这两日迎来了一位大人物,正三品的刑部侍郎顾行风。
顾行风日夜兼程赶到岩城,待来到府衙又不眠不休地研究案情,等稍微弄清楚眉目了,他竟是三天未歇息过了。
这日,他着小厮准备干粮,又与知县交代几句,一手牵住缰绳,正打算上马,忽听身后有人道:“顾侍郎,你倒是好大的官风。”
顾行风当是谁,回头一看,竟是这位小祖宗。
白容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他命马夫驾马过来,一脸气势汹汹地拦住他的去路。
“来到本侯封地,你竟敢不跟本侯打声招呼,若不是苏芳得了密报,本侯还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你,你简直混账!”
顾行风来到马车前,苦着脸,伏小做低:“侯爷息怒,卑职来岩城不过两天,别说上门拜访了,至今连个整觉都还没睡过。”
白容震怒之色稍减,冷着脸道:“刑部没人了?这么小的案子,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顾行风见自己示弱奏效,很爽快的交代:“秋大人另有案子脱不开身,这次死的又是江淮左都督,也曾是我的同僚,于情于理,都该由我跑这一趟。”
白容想到这个案子,不禁满面怒容道:“你可有何头绪,外人都道是宝丰行的季瑞成下的手,本侯觉得不像。”
顾行风忽然道:“虽不是季瑞成,却与宝丰行绝对脱不开关系!”
马车旁边随行的魏尧听到这话,眉目不自主地一拧。
白容瞅了顾行风一眼:“听你这话是有眉目了?上来,和本侯仔细说说。”
顾行风从善如流地上车,马夫扬鞭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有关这位刑部侍郎的信息条子也送到了燕云歌的手上。
“顾行风。”她敲了一下桌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