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恒嘴里的“要你多事!”在看见是柳毅之后,不由噎住,愣了好一会,才怔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毅之宽袖拂过身后,背着手,慢悠悠地道:“秋世子都能在这,本官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秋玉恒看看他,又看看燕云歌,终于像想通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秋小世子临场逃脱都要来磕头,知道的人说你一句孝心可嘉,不知道的人只会当我们云之手段厉害,将你拿捏地连族上名声都不顾了,你不成体统,不怕惹人笑话,”话到这,徒然不客气起来,“却也该为她多想着一些,但凡你争气一点,她何至于这么辛苦……”
“来人。”燕云歌突然走出去,招来候在外廊上的武将,严厉道:“派人去国公府传话,柳大人身子不适,疯疯癫癫惹出不少笑话,让他们赶紧来将人领回去。”
武将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认识这位出格的嫡二子,真要一起动手,怕也不是对手。
秋玉恒看出了端倪,快步上来抓住柳毅之的领口就想动手,“你将刚才的话说清楚!你与她什么关系!”
身后,是燕云歌的冷言冷语:“他疯癫行事,京里谁人不知,你自降身份与他争执,是想置我于何地?你我夫妻一场,你对我若这点信任都没有,不如早早和离……”
柳毅之来不及高兴,表情就僵在脸上。这些年多少人骂过他是疯子,他早就刀枪不入,可话从她嘴里出来这一瞬间,他却连对上他人视线的勇气都没有。
秋玉恒一听和离蓦然怔住,回头想要解释。
燕云歌没有给他机会,冷冷地盯着秋玉恒,“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我不是那等儿女情长的女子,情爱于我从不值一提,你我虽是媒妁夫妻,但该有的尊重和体面我都会给你,对你……我也会尽心相护。可你若听人说几句就爱起疑,我招人喜欢反成了我的过错,那我劝你,我们早日和离也好,省得以后离心离德,家无宁日。”
此言一出,满堂变色。
赵灵和文香面面相觑,而走到厅外的莫远不觉停下了步伐,挥手制止想要上前通报的副将。
秋玉恒脸颊火辣,表情难看。那头的人重新跪回火盆前,消瘦的肩膀似突然垮了,显得萎靡不振又孤独无助。侧转过来的脸颊消瘦苍白,众人只看见一个尖尖的下颌,以及寂寂寥寥的语气,那语气令人痛心难过,不知所措。
“玉恒,别人不知道我还可饶恕,你最该知道我的辛苦,你怎能也如此想我?”
秋玉恒霎时惊慌失措。是了,他如何不知她每日三更睡五更醒的疲命,更一门心思扑在官场试图做出番作为,她哪还有功夫招惹别的男子,就算有显然也是对方一厢情愿。
这么一想,他懊悔不迭,无言以对。
柳毅之的脸蹦得紧紧的,喉咙里的酸气不断冒出。她何曾轻声细语这般温柔的对过自己,她总是不耐烦,总是很尖锐,他们之间甚至连平心静相处的片刻都没有。想到连方才半子的身份也是自己威胁来的
“是本官枉作小人。”他难堪地说。
终究是敌不过她翻脸无情,转身走了。
入夜,雨雪渐渐下来,整座将军府静得令人心慌。
莫远将最后一位宾客送别方才回府,坐在堂前的椅子上,静静地揉着眉心。张妈看在眼里,只觉得外甥似舅不是没有道理,大小姐心烦时也常做这个举动,便上前劝慰了几声。
“她临走前……可有什么话留下?”莫远声音艰涩,直到这刻才敢发问。
张妈欲言又止,好一会后才敢摇了摇头,“夫人去的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莫远沉默了许久,好半晌后,才问:“那个孩子……”
话才起了头,张妈抹着眼泪,急急道:“大小姐也是个苦命的,自小没有跟在夫人身边长大,一贯与夫人不亲近,先前老奴也怨过她,没想到这次还多亏了大小姐出面,才讨来了这个……”
“大小姐特嘱老奴,替她将这封和离书转交给将军。”张妈从怀里掏出和离书递过去,“她说是去官府录册,还是随夫人入土为安,皆由将军决定。”
莫远看一眼和离书,眼瞳微颤。
那头,燕云歌缓步过来,张妈看了一眼,主动退下去,并吩咐了旁人不要来打扰。
燕云歌晚间休憩片刻,脸色好了许多。她规规矩矩地朝莫远拘礼,不攀亲带故也不过分寒暄,清清淡淡地喊了声,“莫将军。”
莫远有点意外。
他是知道她的。莫兰偶有给他写信,字里行间写得全是这名女儿。
说她的礼仪规矩学得极好,待人接物的分寸也拿捏地很恰当,唯独冷漠了一些,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乖巧讨喜。
可现在想想,这样的性子并没有不好。
燕云歌见他手里握着和离书,像想什么想得出,不由猜测起这位舅舅与母亲之前的真实关系。
她对这位舅舅知之甚少,往常莫兰一提就要掉眼泪,哽咽着不语,她今天才往深处想了想,徒留叹息。
男女情爱,从来只分喜欢不喜欢,没有什么道义可讲。
母亲与舅舅便是真有什么,与其他人又有何干系?
莫远轻轻抚摸落印的和离书,微勾唇角。他的阿兰与那人再没有关系,她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离去,她的来世再不用陷入与燕不离的纠葛里。
只是,来世他能否再遇见她,她又会嫁到哪里去,所嫁之人又能否护她周全呢?
愁绪被掩盖,莫远将和离书压在桌上,声音沉沉说:“此事我可以让衙门压着,若你有一日后悔,可不作数。”
“我为何要后悔?”燕云歌十分不解。
“你父亲有雄心壮志,亦不乏手段,若无意外,他还能再往上走一走,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莫家不比燕相府,我未必能给你什么助力……”他说得很慢,一方面是不善言辞,也是难以启齿。
燕云歌笑了笑,“莫将军高看了他,也小瞧了我,我这人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
莫远垂眉,这般自负日后有的苦头吃。罢了,他多护着些便是。
“你母亲这次落水甚是蹊跷,你心中怎么想?”
“太子。”她想也没想地回答。
莫远沉默半晌,却道:“太子为人谨慎,此事阵仗闹如此大,不会是他。倒是镇西侯突发急病,值得怀疑。”
“白容?”燕云歌十分惊讶,很快否定,“我对此人知道一些,也不会是他。”
莫远意外,不是听不出她对白容的维护,可白容远在岩城,一向收敛锋芒,她如何与他有的交集?
“先前陛下命白容去西北剿匪,他推诿不出,陛下便命本将暂代其职,这次是他自己管辖的封地出事,陛下权衡再三,委派了兵部的柳尚书执鞭出行,任命过几天就下,听闻白侯与柳尚书是昔日同窗,私下两人关系如何还未可知。”他有心试探。
西北剿匪?燕云歌想起来了,这事情发生在回京前,还是她的主意。她暗声道:“我那个父亲呢?”
“他没有这个胆量。”莫远恨声。
“将军,此事已成定局,不如来日细查。”燕云歌说,“我今日找将军,是另外有事相问。”
莫远深沉声道:“你说。”
燕云歌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想问将军……可有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