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二进出的院子,地方不大,胜在收拾的很干净。两人跟随赵灵走进一间主房,沉沉璧看见一个盖着连帽的身影坐在那里,而沉世安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下颌,就被赵灵拦在了外头。
坐着的人一袭青色的斗篷,手指正敲着桌面,见人来了,大大方方地手一指对面,声音清冷:“坐。”
沉沉璧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将瓷瓶递给她:“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打算何时动手。”
对方掂了一下,看他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就一颗?”
“一颗足矣。”沉沉璧说,顿了下,色带着几分小心,“你是打算今天就下手?”
他已经得到消息,梅妃今天也会出宫,若能寻到机会接近,今天确实是下手的好机会。宫外总比深宫行事方便……就是不知道她会如何做?
燕云歌手指点着桌面,轻轻笑说:“陛下身边遍布暗卫,等闲接近不了,你要我在今日动手是想我死么。”
沉沉璧被噎个不轻。
燕云歌趁这会功夫起身过去开了门,唤赵灵过来,附耳吩咐了两句。门外的沉世安望着突然出现的小半张脸,听她似有似无的声音,不知怎地将面前之人与另一个人重合。
念头一闪而过,他只觉荒谬。
燕云歌转身回来,“沉大人,以防万一,我还要再备上一颗。”
沉沉璧以为她是怕药中途掉了,或是会出别的意外,只好把先前截流的药丸拿出来给她,郑重地说:“毕竟是害人的东西,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不想害人……你知道我们沉家一向以悬壶济世为遵旨,我身为沉氏弟子却背道而驰,我……我……罢了,如今我哪有面目说这些。”他苦笑了一声,将药丸递给她,又将药性告知,“我叁哥说一颗便可让壮实的妇人气血两亏,梅妃怀有身子,半颗足矣。”
燕云歌将两颗药放一起,在沉沉璧几度欲言又止下,保证说:“死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和死一个贵妃,我知道怎么做。”
沉沉璧放下心,他就怕云歌和梅妃往日有仇,会借此报复。
沉沉璧起身告辞,临走前,燕云歌叫住了他,看着他的背影说:“我会达成沉大人所愿,但我想要沉大人两个人情,一个是为我朋友治疗烧伤,一个年后继续弹劾燕不离。”
第一个要求,沉沉璧不意外,却不知她为何要与燕相过不去,按说他们还是同宗同源,一损俱损,但他没有问,想了一会才说:“燕相为人谨慎,我想寻他错处不易,不过他手下门生众多,我想总会有一两个犯蠢的。”
“那便静候佳音。”燕云歌说。
沉沉璧点点头,携沉世安离去。
待两人走了好一会,才传来赵灵去而复返的声音,她手上拿着两张面具,兴冲冲地进来,“老大,我看见季幽了。”
燕云歌侧对着门口,一杯茶熄了炭盆,声音淡淡,“通知血影了么?”
赵灵拼命点头,“吩咐下去了,就等老大一声令下了。只是那方家姑娘一定会中计么?”
这种闺房小姐平日里连鸡都没杀过,突然遇袭,能记得逃命就不错了,真的会有勇气舍己为人吗?
“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会做。”
一个庶女,心里若没有成算,怎么会将宝贵的金步摇拿出来典当,只要她还想自己过的好,这样的人给她机会,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向上爬。
柳毅之名声再不好,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于方家姑娘来说,已经是弥补出身不足的最好机会。
赵灵没听明白,但是这位柳大人不是老大的男人么,她竟然也舍得?想到老大连无尘师傅都舍得,赵灵摸摸鼻子,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要真爱上一个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燕云歌不好消失太久,与赵灵商量了一下待会的部署,又重新出现在东大街上。
此时的东大街,可以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燕云歌微微皱眉,人实在太多了,禁军在做什么,这要突然有人摔倒,发生踩踏,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径直往先前的茶楼走去,只要秋玉恒够聪明,此刻应该会在茶楼等她。
怕秋玉恒起疑,她特意令赵灵去护城河边买了两个面具,他便是怪她去的太久,她也可以借故自己在河边逗留了一会,少年全心喜欢她,自然不会多想。
燕云歌胸有成竹的想着,拐了个弯就到茶楼了。
同时,方家和姚家的姑歇够了脚正从茶楼出来。
“今儿巧得很,倒是见到秋家那位小世子。”姚姑娘大方地露着姣好的容貌,亲密地与方佩咬着耳朵。
方佩脸上有着害羞的红晕,轻轻点着头,“秋世子是个好人,我刚刚差点摔了,多亏他扶了我一把。”
姚姑娘认真地看了一眼方佩,见她含羞带怯,以为她是不知道,轻声在她耳旁说了声:“先前我还听人说秋世子冲动又蛮横,才学武功一具不好,大家都拿他和燕家姑娘的婚事打趣,现在一看,传闻都是人云亦云,作不得真。”
方佩面不改色,含笑说:“姐姐说得对。”
姚姑娘拿不准方佩是否听懂自己的话外音,秋玉恒可是成了亲的,娶得还是燕相之女。两人各有心思,说说笑笑间,与门口的燕云歌擦肩而过,方佩似有察觉的回头望了一眼。
燕云歌脚步一顿,很快又走到茶楼,找到小二就问:“可有一位姓秋的公子定了座。”
小二想了想,“有的,只是那位秋公子接了个口信,匆匆走了。”
“何时的事?”
“一刻钟前。”
燕云歌猛地冲出茶楼,目光迅速地逡巡着,突然想到刚刚方家姑娘离去的方向,马上转过身挤到人群里。
玉恒断不会没见到她就离开茶楼,肯定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将他骗出去,可谁会这么做?
想到下午季幽在柳毅之那露了脸,想到那座令人惊艳的沙盘,她没把握柳毅之是否看穿了一切,若他真的打算以其之道还治其人,那玉恒……
才这般想,她就见一名黑衣人挥着掌心从树上跳下,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秋世子小心!”
秋玉恒怔怔地看着一道粉色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而这头的燕云歌停下了脚步,掌心紧握。
已经晚了。
方佩被一掌拍出去,脸色惨白地跌在一处花棚里,数十盏花灯顷刻间化为了火苗,将整个棚子烧了起来。
人群里瞬间传出刺耳的尖叫,有男子的愤怒,女子的惊慌,伴随着孩子无辜的大声哭泣,整个热闹祥和的东大街就在一眨眼间被恐惧笼罩。
秋玉恒身上被人踩了好几脚,现场混乱地让他一度站不起来,他的耳中嗡嗡作响,大脑也因为人群的撞击恍恍惚惚,可就在这么狼狈难堪的时候,他在人群外看见了燕云歌。
她双手负后,带着置身事外的漠然,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释然,与凌空出现的几十只箭羽交杂在半空,让秋玉恒伤心之余永生难忘。
“所有人贴墙站,去客栈,不要跑!不要跑!”
巡逻的禁军及时赶来,声嘶力竭地让百姓不要推搡,但成千上百的百姓跟失了主心骨一般,一股脑地往前涌,人群带着人群,一时间,全乱了。
“赵灵,季幽,先救火!”
燕云歌腾空一喝,翻转斗篷,拦下十几只射向灯塔的箭矢,赵灵这会也看出对方的企图,她浑身一怵,马上跑到相对还平静的客栈,吩咐正在门口观望的店家,急声道:“快去准备水,越多越好,不能让灯塔烧起来!”
两层楼高的灯塔烧起来可不是小事,尤其夜里还有风,万一火星子被风带过来,指不定整条街都要被烧干净了。
临街的店家个个脸色大变,赶紧地行动起来。
这时,一支箭无声无息的从高处射来,直飞向河对岸的高台。
人群里,燕云歌猛地转过头,破空而来的箭矢发着冷幽的光,嗖地一声,从她面前,穿云而过。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才有所察觉的陛下突然倒下,而灯塔突然烧起的火苗冲向了半空,哧哧呼呼、噼哩吧啦,整条大街都被大火照亮。
那一瞬间,燕云歌脑海里只有一个反应。
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