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夫人要说什么,燕云歌在进来时就有准备,然而房里气氛压抑,让她始料未及。她看了眼满脸铁青的秋玉恒,心叹之下,只说:“就按母亲说得办吧。”
秋夫人眼前一亮,以为很难说服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秋玉恒怒容满面,腾地站起来,“你们当我死了吗!”
房内骤然安静,外头的丫鬟小厮噤若寒蝉,担忧地看着房门,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木童是知情者,急得四处打转,心里直喊这都什么事啊。
张妈一把拽住他,绷着老脸,镇定说:“慌什么,我们大小姐稳的住。”
房里,秋玉恒一肚子窝憋得眼睛通红,秋夫人情急地要解释,燕云歌忽然道:“母亲,您先回去,我想和玉恒单独聊会。”
秋夫人自知劝不动,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对燕云歌也满意起来,点头应说:“你好好与他说,他就爱听你的。”
这位夫人当真人前人后两张脸,燕云歌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秋夫人出去后,秋玉恒彻底憋不住,转身怒指着燕云歌,“你……”
“我什么?”燕云歌冷眼一挑,抢先激了他。
秋玉恒满腔怒火被点燃,转身拿起方几上的花瓶砸在地上。
一顿噼里啪啦,吓得外面的人心惊肉跳。
燕云歌由着他砸。她今天和文香吵一架,还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去,一回来听到这么荒谬的事情,她还没发作,他倒先撒泼上了。
纳妾,报恩,还怕她没有容人之量,真是荒唐至极。
她再看发泄着的秋玉恒,此刻也只觉得可怜,两家有婚约时非他所愿,如今要纳个贵妾也非他所意,男人活成这样,实属是窝囊。
有一会沉默后,燕云歌才轻声说:“当初你娶我并不情愿,后来夫妻两年,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你的日子过的也不舒坦。”
“你想说什么!要和离吗!”秋玉恒双目赤红回头瞪她,“我说了,我不答应!”
燕云歌知道自己要说的话非常诛心,但是这个恶人还是得由她做,除却她是铁了心要离开这座牢笼,也是不愿耽误了秋玉恒。
“你知道我总有办法会让你答应。”燕云歌看着他,认真地说:“我要自请下堂,便是爷爷也拿我没辙。”
秋玉恒气地要疯了,他努力的为两人坚守,她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我知道爷爷当初为何定下你我的婚事,可我不是贤妻良母,也不会相夫教子,他自己都没教好你,却指着我能让你上进,我要有这本事,如今也不会是寂寂无名的七品小官了。”
燕云歌捏了捏眉心,面色有几分疲倦,“今日没有方家,也早晚会有李家、王家,你拦的住一次,也拦不住第二次,尤其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你们秋家又要传宗接代,你何苦还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秋玉恒恨地咬牙切齿,突然从地上捡起碎片,往自己手腕上划,燕云歌脸色大变,疾步上来,猛地夺过,同时呵斥道:“你疯了,为这点事情寻死腻活!”
秋玉恒的脸上一道不知何时割的口子正微微渗着血,因为愤怒,往日俊朗的五官此刻很是扭曲,手腕上的伤口就更长了,滴答滴答往地上漏着血。
玉冠歪了,衣领扭着,再看满地的狼藉,而这一切的祸头此刻还红着眼睛,全天下就他一个委屈人般的看着燕云歌。
“活着于国于家无益,寻死倒想痛快,”燕云歌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么大人了,做事有没有脑子……”
“我才十七,”秋玉恒脱口而出,见燕云歌冷眼过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理直气壮地补充:“没多大。”
燕云歌刚找什么东西给他处理伤口,一听这话,气地狠狠往下一按,秋玉恒痛地脸都皱起来,嘶嘶地直喊,“我错了我错了,娘子我错了。”
他望着腕上的口子,红肉都翻出来了,顿时也心惊,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想自戕,就是想出点血冷静冷静。”
燕云歌气笑不得,“想出血,我这就去给你请家法,来人!”
“别别,”秋玉恒顿时慌了,听见外面的木童还应了声,吓得大声命令,“别进来,是我和少夫人闹着玩。”
转头,又对燕云歌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娘子,事情要传到爷爷耳朵里,我半瓢屁股绝对保不住,我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燕云歌当真是理解秋老爷子的心情了,气得只想捂心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他,恨铁不成钢说:“我看就是上次打的太少!你才没有记性!”
提到上次,秋玉恒就想起自己半个来月下不了床的糗事,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嘟囔着:“十板子还少,我是不是要折条腿进去,你们才满意。”
活宝啊,真是个活宝。燕云歌努力平复情绪,微微闭起眼睛,实在不想看他。
想她平生气人无数,第一次被气个结结实实,还是一肚子的哑巴火发不出,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门外的张妈听到不对劲,借着传膳的名义扣响了门,秋玉恒看看燕云歌,想劝她先用饭,又不敢吱声。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发火,老实说他还挺高兴的,她平日里净端着,太高不可攀,偶尔撒次气,倒有点像他娘。
秋玉恒想得乐了,可不敢真将她当成老娘那样哄,眼明亮地上去就是认错,做小伏低地逗燕云歌开心。
“得亏是娘子你看见了,要是爷爷在,不打坏我事情不算完,火起来可能连我娘都打呢。”
“不过你别看爷爷打我最凶,其实最疼我的人也是他,是我不懂事,老惹他生气。”
“娘子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那个什么方姑娘,我都和爷爷说好了的,我不喜欢她,爷爷也不喜欢她。”
“我只喜欢你,我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别生气了。”
秋玉恒说了半天,见她就是闭着眼睛不搭理,眼底的希冀一寸寸褪去,猛地,他又重新燃起,她刚才这么紧张自己,他不信她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不要孩子!”
燕云歌突然张开眼睛看他,秋玉恒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举起手就说:“我可以发誓!”
少年的眼睛太过真挚,与她记忆里的一张面孔慢慢重合。
燕云歌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前世,她因为心血来潮穿女装出门差点被母亲打断脊梁骨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她与现在很不一样,很鲜活,还有点飞扬跋扈。
她从小嘴皮子利索,能说得夫子哑口无言摔门离去,能气得母亲仪态尽失家法伺候,也会在挨打的时候死咬着绝不认错。十叁、四岁的她与秋玉恒很像,人生无从选择,走的每一步又要瞻前顾后,便是被打的哆哆嗦嗦,还要倔强地在心里说“我没错。”
也就是在风琰面前,才敢吐半句实话,自欺欺人地解释:“其实我娘很疼我的,是我惹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