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瞧着她打开竹篮,篮里只有两只红薯,一枚鸡蛋。
她的丈夫却吃得高兴,时不时与那农妇窃窃私语,他们的一双稚童就在不远处扑着蜻蜓玩耍。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我瞧得眼热,不自禁拉下许多,管家过来喊我,“三爷让苏姨娘走快些,三爷跟人约了时候签契,怕耽误了时间让人久等,脸上须得不好看。”
我点头应诺,眼角余光却在那一家四口身上留恋,从前,我自懂事之后就火力全开,一路披荆斩棘,回回考试都不曾落出全校前三,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收到纽约大学全额奖学金的录取通知书。
有多少男生一路上对我有所表示,光是大学四年的情书和礼物,我就收了好几纸箱,可我,为了前途,为了更好的人生和台阶,何曾停下脚步,多看过一眼。
或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要我幡然醒悟,让我驻足在这乡间逼仄的小道上,让我对农忙的一对夫妇都难以仰望。
我小跑几步,看见司徒陌已远远站上那块农田,边上四五个农户,围着他点头哈腰。
我看管家一脸谄媚,香梅一脸崇拜,我却嗤之以鼻。
我只觉得碍眼。
我只想付出劳动。
我想有一间自己的农舍,一亩自己的方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的时候,坐在田埂上,唱一首久远的歌谣,用狗尾巴草给孩子编一顶毛茸茸的草帽,陪着他看日出日落,陪着他看云卷云舒,陪着他慢慢长大,又慢慢老去。
我臆想到眼圈发红,趁着众人不备,闪身进了玉米田,玉米早已被收割,一捆捆的玉米杆子被捆扎得整整齐齐,码放在田中央。
我沿着玉米堆中间的窄路,脚步越来越快,那一刻,我没有想过后果,我不知去路,我身边连一两银子都无。
我只想着逃离,只想着千山万水地离开。
我越跑越快,我在司徒府里日日五公里的强化训练,如今显出了优势。
农田被我拉在身后,村庄被我拉在身后,太阳被我拉在身后,就连风,也被我拉在身后。
我把裙子绑在脚上,袖子拽在手里,我大脑忽然就没办法思考了,我被束缚了太久,我需要自由。
最后被扑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已经喘不过气来,我哭着笑着,几乎已成痴狂。
我对着同样伏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司徒陌喊道:“司徒陌你这是何苦?新唐我留给你了,银子我一两都不曾拿你,北京城里多少女人愿意为你痴心一世,你放我离去,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司徒陌发起狠来,手掌高高举过头顶,与我对视许久,终又重重落下。
我回头望去,农庄已遥远地看不到边角,地平线那头,只见几缕青烟缭绕。
我眼眶干涩,竟是一滴泪都无,我重新站起身来,我就不信,我练了这样久,准备了这样久,就真的逃不脱了。
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我几乎将牙咬碎,“放开,司徒陌,是个男人,你就放开,让我走。”
司徒陌瞧着我,一直一直瞧着我,一双眼睛瞬也不瞬,“你连新唐也不要了吗?”
我切齿道:“不要了,你要是念着他是你亲生的骨肉,往后日子就待他好些。”
司徒陌弯下身子,“你竟如此狠心?”
我笑着摇头,“这是他的命,我连自己的命都顾不好,哪里还有精力去顾他的命。”
司徒陌道:“那我的命呢?你也不顾了?”
我笑起来,眼睛终于被泪打湿,“你的命太贵重,哪是我一介没用女子可以操心的?”
“司徒大人,您今日高抬贵手,放了我离去,今后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司徒陌整个人都松垮下来,他将我搂进怀里,头一回用那样沉的嗓子对着我说话,“婉儿,那日半夜喊你起来瞧公绰,实非我所愿,后来我担心你一人行夜路回去害怕,才会跟着你同往,我往日跟你说话苛刻习惯了,日后我收敛些,但凡你想的,我定尽力满足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