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看得稀,还正想星瑶逮不逮得着那梔月,却听鹿岭王道:「那葡萄,是这季节第一批,量少质好。我近年畏湿怕甜,食得少了,本想拿来招待你正好,谁知让那头馋鹿瞧见了。」鹿岭王逕自甄了杯酒,又叹道:「唉,澈然,让你这么见着那野鹿我可头疼了,这门亲…哎呀,终归也还没开布,你要是不愿,不如再同你父尊商量…。」
听鹿岭王之言,澈然想自己面上,或是显露了什么心思,同这万年祉遑论权谋,就是那小心机都显得有些生涩。他只得不急不徐,再拨了颗葡萄就口吃了。
那葡萄香甜,滋味出的好,怪不得那小鹿梔月顾不得什么礼仪也要嚐一颗。澈然想着她鬼灵精怪的举止,心里不禁有些笑意,然他那面上仍是平静,四平八稳地答道:「澈然入岭…,修业为首要,亲事尔尔,但听父尊之言。」
其实,他觉得那小鹿梔月,还挺有趣。
听澈然那应答得体,将亲事云云推还父尊,鹿岭王微微一笑,也不再提。只又问道:「尊上可好?从前为护你二哥,与红漠王那一战,耗了元气。我屡劝他来鹿岭短住疗元,他偏不肯。」
他听说澈然父尊仙元衰弱,为了澈然之母,却不想再疗復仙元,近来,政事都交由太师无相发落,这么捱着,就只等着澈然接下尊位。
「谢殿下掛怀。父尊闭关静养,气宇清和,只忧心澈然不成才。澈然此番入岭,定尽心修习,不让尊长掛心。」
气宇清和,无牵无掛,听起来,反倒适合淡归太虚了。
鹿岭王一叹,点了点头,道:「有你这样出眾的儿子,他还有什么好担忧,也不枉你母后的用心了。」他又一叹,苍凉两笑:「倒是我那小女儿,不成气候。澈然,你在太上真境,与她也是同门,若得空,还望你提点提点她。」
澈然一揖,道:「二殿下大器晚成,或是…时候未到罢了。」
「好一个大器晚成,你这孩子,聪慧谨慎,还挺会说话。来,喝酒。」
鹿岭王向澈然扬杯,一饮而尽。酒杯搁上了桌,他若有所思。「我听说,你入岭,没带半个侍从。我不和你父尊明说了,天少武侍尽管带来,不用介怀,你这身分尊贵,总不好身旁没个人。」他望了澈然一眼,续道:「我派人给你…,又怕你不安心。不然,我即刻命蓝雉遣些川流家的武士到你东阳居去。」
「澈然谢过殿下好意。这次入岭,不用这天少的身分,父尊说了,这也是修练的一部份。澈然以为,还是清简些好。」
鹿岭王微頷了首,叹道:「好吧,也免得那青桐老儿不快了。」
他说的青桐老儿,自然是太上真境的青桐真人。
澈然第二回细瞧这鹿岭王,他年迈的脸上,一双眼深沉柔韧,说起话来温文和稳,和他父尊祥治从前凛然刚毅的气宇很不一样,反倒,与太师无相的幽深沉歛,有些雷同,而那情之间,又比无相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苍凉。
听闻他盛年,还是这大渊霸主,翼山挑起战事朝鹿岭发兵,他忧心两军战火连天,只让隔了条龙谷地界与鹿岭比邻的红漠赤狰有机可乘,便约定与祥治天尊一战定尊位。至终,他在武场上败了,毅然止战撤军,让出了大渊之尊的地位。他曾这么对祥治天尊说道,对他鹿岭仙而言,权力,云烟罢了。守护鹿岭,才是他树谷家世代之责。
从前听闻这段过往,澈然只觉鹿岭王输了尊位,究柢是弱者。近几番来鹿岭,让那安和仙气浸拂着,他忽然觉得,或许鹿岭王那般抉择,有其道理。
他缓甄了杯酒,双手举杯,由衷道:「澈然虽是后辈,敬鹿岭,仙灵繁盛,敬大渊,长治久安。」
鹿岭王仍是厚沉沉两笑,讚赏道:「好!敬翼山与鹿岭,交谊久长。」再一仰首,饮尽了杯。
那日入岭,未避免引人耳目,殿上无迎宾排场,无礼乐歌舞,只有那同席对饮,还有澈然每每回想,总难以忘怀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