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日,自在鹿岭丘确认了那气团的用处,青野上,他再辨识出,上强与下弱,分别是虚里与栀月,虚里的那叁颗气团,亦同。
作别了寰名,金阳在他身旁旋绕,显得万分焦躁。
他收敛着心思,不断回忆虚里周旋他那叁颗气团的画面。若没有记错,虚里最后的尝试,是以灭魂之咒,解散了他的下弱气团,但那气团,又并未真正消失。
而他,其实在栀月来向她示警的月夜,好像预见了什么似的,暗中借着那一吻,将一抹不到一个指节长的弯月纹,嵌进她仙魄一处。就是乱中相离,或是流落红漠,他还有机会寻她。然而,他却也无从藉那血月追到一点仙气,虚里与她,好似就这么从仙界消失了一般。
他一遍又一遍,思索青桐真人曾说过的话,重伤仙魄,炼为凡身或藏于仙物,他于是决定,要到凡界闯一闯
他将仙气敛藏了些,以躲避治凡诸仙眼目,一听要入凡的传声鸟,也灵活地化作了一只小金丝雀。
他本还忧心凡界浩渺,凡人如蚁,没了仙气能追,众里又当如何寻她。没想那金丝雀一入凡,立时活络起来,这万年灵禽,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老祖宗。
牠一路飞进位于龙谷群山旁的凡界城市,栀月提过的凡地京畿。
那处,人帝以龙谷环山为灵脉,设都城恒安。
五月盛夏,满城栀子开得灿烂。金丝雀停上了一处白墙,那大户人家的后门旁。
他竟又真的这么见着她了。
一身淡绿华裳的凡人女孩,十六七岁年纪,一双鹿儿似的清灵大眼,笑着的朱唇,一头波澜似的长黑发,与她仙身非常相似,如今画了点妆,显得明艳动人不少。而他那抹不去的血月痕,在她颈上,印成了一小抹似红月般的胎记。
果然虚里为了某种理由,解散了她仙身仙魄,炼成了凡身。
每日日落前,她会自一道白墙华宇的大院后门走出来,将手上托盘里的剩食赠与附近熟门熟路来乞食的寡妇与大小乞丐。而栀月所在的这处大院,他外头转了一圈,便获悉那是恒安知名的酒肆,唤春里流芳。
将栀月安置进这种地方,他实在摸不透虚里心思了,只能将且观察几日。反正人既在凡间,他这么待个一天,仙界也不过一个时辰,他的时间还算充足。
京城人多繁杂、龙蛇杂处,窑子青楼不在话下。
这恒安城,为凡界古城,城名更更改改,长年仍是京城。凡人多半不晓得,别说凡界公子,就是仙界公子也偏好这处的姑娘气质。
古城酒肆,寰明就曾溜进去好几次,且道这凡界姑娘,时而温婉柔弱,时而英姿爽朗;有时丰腴,有时清瘦,变化多端妙不可言。他却觉得,凡界这至苦至乐之处,一是皇城,二便是这京畿酒肆了。
而这春里流芳,以美酒名宴和姑娘气质着称,收揽客人以商宦富家、文人骚客为主。日间花木繁盛,夜间灯火荧荧。院里曲径回廊,假山竹石,广栽时花,一间间独立斋房错落,流水泠泠,琴声铮铮,意境还取得幽洁高雅。
他本以为,既是姑娘,用润元换点银两,自也能同她好好说几句话。他几下打听,却探得她才刚让当朝六皇子元珏包了下来,再不接常客。于是他便化了个乞丐模样,到那后门去等她。
月娘,则是在一年雪花纷飞的隆冬,让相依为命的哥哥,送了进来。
春里流芳招牌老道,老鸨妈妈挑姑娘出了名的从严,院里上至花魁下至小妓,各个琴棋诗画诗酒茶,不是自幼栽培,便是沦落的名家之后,鲜少收这等委委屈屈卖身养家,却没什么本事的姑娘。那日,却不知如何转活了念头,只觉这月儿生得貌美如仙,山林云雾中走出来一般的清丽。士大夫各有所好,不喜浓妆艳抹的,倒还吃她这气质,既是处子,还能捞个初夜,终也让留了院。嬷嬷教了几个月,她做得到一个顺字,生生嫩嫩,静跟在花魁旁伺候酒水。
岂知,当朝六皇子康定王元珏,撒了银两谈定与花魁一见,却与花魁相看两厌,倒瞧上了这月娘。
元珏出手阔绰,包下了她,又替她置下一间斋院,赐名月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