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很秘,我住到他家里了,还是觉得他秘。
周五周六总是不在的,然后平时归家也晚,会带酒气,香烟气,脂粉气,我猜他应酬挺多,但没问他,他根本没想向我解释的样子,我还是识趣点,我这人适应能力也算可以,也能少说多做,闷声学习怎么好这当个情妇。
老岳自然发现了我的诚意。他最近总让我看一些资料,厚厚的一叠,尽是时间,地点,人物,我看了这些就头痛,老岳问我:你不爱这些,你学这个专业干吗?
言语间很不高兴地,仿佛我侮辱了他的职业生涯和圣人学说,我说,我爸让我学我就学了。
他只点了一记头。我看着岳嵩文,愣愣地出:我爸可能就比他大一两岁。
周五老岳又不在了,他开着那辆宝来晃悠悠地消失在楼下,我就开始用手机联络朋友,一起去找找乐子,可是现在乐子越来越不好找,我玩得很没意思,越来越少的人找我搭讪,找我聊天,我和一群不受欢迎的人坐在舞池旁边喝酒,一杯又一杯,坐了半个晚上也没见一个人上前来,哎,从前可不是这样。
那时我不知道老岳找的那些人多黑社会作风,看我跟看犯人似的,谁上来挡谁,真够霸道。我那天在他家楼道喂了半天的蚊子,他看监控也知道了,我那天只穿着风衣投欢送抱,他进电梯之前就知道我在他门口等着他,我那天就算不做什么羞耻事,他也会留我,只是打一炮和打长期炮的区别。好在我那一出风衣暴露狂表演的还不错,比较让他满意。也让他把那些人撤了,本来也就是吓我。
我这次找了一个联谊的局子,打车到那里,推门看还是很满意的,只是熟人多了些,李振华在一群人中央坐着向我招手:“霜霜。”
真是冤家路窄,我实在不明白他一个有对象的人为什么还总出现在这些场合里,李振华倒是坦然,让我坐到他身边去,我转头对邀请我来的那个人笑了笑,打开门就走了。
李振华在电梯里追上我,直接按了最顶层,“霜霜,我们谈谈。”
我问,谈什么。他秘地笑笑,我隐约觉得不是好事,实际上真的是这样。
李振华说,霜霜,我听说你不在宿舍住了。
我说你管我呢。
李振华说:你是住到了岳嵩文家里吧。
我再说:“这不用你管。”
李振华再次掏出了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并加了一张支票,一并放进我手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钢笔,微笑对我说:“数字不满意,我还可以开新的。”
我真是吓了一跳,从前李振华可没这么大手笔,在我家蹭吃蹭喝哪会也没搞这种电视剧戏码,看得出他这次是下本了,我说:“你又有事求岳嵩文?”
李振华称赞说:“明白人。”他说:“你约我们再见个面就可以了。”
我把他给的东西都甩给他:“他的事我可不敢管。”谁愿意没事惹麻烦。
李振华拉住我:“你就不想知道你在岳嵩文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他言语诱惑:“你都住进了他家里,总不能连句话都说不上吧?”
我说:“抱歉,我就是一个倒贴货,别说一句话,多说一个字就被赶到地上睡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振华听了我这话就生气了,他生气不是因为我拒绝帮他的忙,而是我一直拒绝他,却去追着岳嵩文不放。这样表明他的魅力比不上岳嵩文,他因为这个生气。他最后沉着脸说:“霜霜,你何必这样糟践自己。”
电梯到了最顶层,我看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自己出去了,“你好意思说这话?您可没少糟践我。”就今天这样,他掏支票那会,可真把我自尊心踩地上了。
电梯门一关,我抬眼,顶层是个酒店,迎宾小姐对我微笑,然后她笑着,突然瞪大眼很吃惊的样子,我一回头,看见李振华怒气冲冲扑上来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带着我就向里头走。我向左右喊叫了几声求助,现在的社会真是不行了,没有一个人管我。
我依稀记得,李振华有个什么亲戚是做服务业的,做得风生水起,李振华很多家酒店餐馆的贵宾卡就是这个亲戚给的。我余光扫到一个穿正装别名牌的女人,应该是经理之类,跟上来叫着李振华的名字劝了两句,应该是和李振华熟识的。李振华停也不停,只说:“我和我女朋友闹着玩儿呢。”
就没一个人来管了。
李振华把我扯进房间里,他的房卡就放在口袋,显然有备而来,我被他摔在地毯上,脱离他控制的一瞬间,就爬起向门外奔去,李振华先我一步砰地一下反锁了门,我的头撞在门板上,七荤八素。
我按着脑袋站起来:“你搞什么?”
李振华道:“不搞什么,搞你。”
年轻力壮的李振华非常强大,也许老岳是不能把我整个掂起来扛着的,但李振华完全可以,且游刃有余。
我敌不过他。
搞完我气息奄奄地躺在地毯上,我说:“你不怕我告诉岳嵩文?”
李振华点着烟,很愉快地伏下了身子,“这么快就学会狐假虎威了,”他喷了一口烟在我脸上:“你尽管告诉岳嵩文,看他是先找你问罪,还是来找我事?”
他真是了解老岳。
老岳家里干净的不行,像有点洁癖似的,他要知道我跟人胡搞,八成能把我扔出去,而且现在这状态,他还把我当他买下的产品,我再出去找人,那真是罪加一等了。
过了一会,我转而问他王艺弘的事,问李振华在想什么,前段时间为什么跟王艺弘说分手。
李振华捏着烟略诧异地看我,酸溜溜道:“你还有心管她呢?真是姐妹情深啊。”
我说李振华我警告你,你要敢伤害王艺弘,我就——
李振华把烟头掐熄在烟灰缸里,转过头来看我:“你就怎么?”
“我就——”我抓起衣服跳起来,踢了一把椅子砸到李振华的腰上,趁他不备,夺门而去。
回到家是十点半,打开了黑暗的屋子的灯,老岳自然是不在的,他在陪他的儿子,前妻。老岳的家庭会是怎样的呢?老岳的儿子像老岳吗?老岳年轻的样子是不是就是他儿子现在的样子?老岳年轻时是什么样的呢?他的妻子又是怎样一个人?老岳为什么会和她结婚?他们是否恋爱过?老岳也会有感情吗?
我对他有太多太多疑问,我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
坐在岳嵩文家的客厅里,那张茶几就在眼前,那天的事情就像昨天,却又是混乱模糊的。那天到底是什么让我差鬼使?那根绳子还是那个马尾辫子女生?是我的自尊心还是我的自甘下贱?是我自以为是太多还是估敌太低?太乱了,也许都有一些,回过来的时候,事情成了定局。
老岳在星期天晚上才回来,他将外套挂进衣帽间,转身又出来了,他去拿餐厅橱柜里叠着的围裙,一面系着一面问我:“吃什么?”
我说:“不饿,不想吃。”说完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岳嵩文很不喜欢别人拂了他的意,我最近开始注意,尽量地顺从他,谁知刚刚灵魂出窍,忘了这一层。
老岳却没什么反应,他走进厨房:“我随便做了,你多少吃一点。”
他先是洗净蔬菜,放在案板上细细又快速地切好,安置进盘子,又打开了抽油烟机,点火热了油,这样一阵铿锵节奏的声音里,我望着岳嵩文的背影:一个月前的我绝对想不到,岳嵩文能站在厨房里,给我一个后腰打着围裙结的背影。
这样梦幻得让我受宠若惊的场景,只让我感到有些无力。
老岳端了一盘西红柿炒蛋出来,老岳的西红柿鸡蛋特别好吃,西红柿水水的酸酸的,鸡蛋炒得软绵绵的泡泡的,我看过书里面说昆明做蛋的方法,顺手拿给老岳看,问他鸡蛋是怎么个“泡”法?他和我解释了一通,我还不明白,他也就不解释了,拂着手让我别打扰他。现在看见老岳这盘鸡蛋,我立刻就明白了那本书里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老岳把盘子放下,我就拿着筷子偷吃,老岳说我没有规矩,要我帮他端碗筷,我放下筷子进了厨房,老岳在炒肉丝,我握着盘子问他一句:“李振华来找过我了。”
老岳一手端锅一手持铲,转过头来望着我,他说:“你说什么?”
抽油烟机声音太吵,隔在我和老岳之间,翁隆隆地听不清楚。
我只好说:“没什么。”
老岳回过头去,“一会儿再说。”
我坐回餐桌旁,捏着筷子,在碗里画圈,手下很用力,是在紧张。我知道老岳派了人监视我,我和李振华见面的事他一定知道,但不一定能确认我们在酒店房间做了什么,我不提李振华,老岳会疑心,虽然我提,他也未必会完全相信我。
老岳从厨房出来,却没有端着他炒好的肉丝,抽油烟机被他关闭了,他一面解着围裙,一面自厨房中走出,再将解下的围裙换了手,在右手里抖动着整理了一下,才把它放在椅背上。老岳在餐桌的主座上坐了下来,没有开口。
我说:“老岳,肉丝呢?”
老岳抬起头:“你不是有事问我?”
我说,是,有事。我问他:“李振华有什么事求你办呢?”
老岳看着我:“你们周五见面了。”不是一个疑问句,十分肯定。
我自然应答:“嗯。”
老岳微微笑了一下,“他给了你什么?”
“一辆车,一张空白支票。”我在座位上挪动一下:“我没有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