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张开手掌,我从指缝里看到他低头看我的样子,他正用他善长的稳定温和的微笑表情看着我,我拉了拉他的袖口,食指在他皙白的手腕上搔痒,老岳屈了一条腿置在床边,我一手还拉着他不放,身子坐起来去拉右柜子的抽屉,里面塞着屈臣氏的袋子,我在袋子里找出来要的东西,展示给老岳看,老岳接过去,慢条斯理的拆开。我躺回枕头上,老岳拆开了盒子放在一边,抬着被子的一角,向另一边掀开。
我说老岳,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他有点懒散的问。
我说因为你活儿好,特别的好,所以我才特别的喜欢你。
老岳笑了笑,他起身坐在床边扣上衣的扣子,我从他背后缠着他,扒着他肩膀晃悠,岳嵩文侧过脸:“还有没有别的好听点的话?”
我说这还不算好话吗?夸你呀,身强力壮。岳嵩文没接我的话,我挨着他的脖子,他蓬蓬的细软的灰发贴着我的脸颊,我突然的就有点扫兴,少了些逗他的意思。老岳的老是显而易见的,我还好几次拿这话来逗他。岳嵩文从来没嘲讽过我年少无知、总办傻事。我觉得我有些没劲了。
老岳扣好扣子,偏来头和我抵着,他说:“怎么身上这么热?”
我说:“有吗?”是有点热,我以为是空调开低了。
老岳拿手包住我的额头,他问:“还觉得哪里难受吗?”
我说:“没有啊。”老岳起身去另一个屋子,拿了个药箱来。他找出体温计,甩低液柱给我,在我把它塞进衣服里后老岳还告诉我要我夹紧了。好像句荤话。我夹着胳膊耷拉着脖子坐在床上等测量时间过去,老岳看了几次表,到点儿了拿出来体温计,他举起来对着灯仔细的读着。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发热也只是一点点,可能会是个正常偏高的体温,但老岳这样要紧的认真的对待我,让我觉得如果没有生病的话是很不好意思的事。
老岳看清数字念出来,果然是个正常温度,老岳把体温计放回去收好,他说:“没有发烧,应该是受凉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找出两盒药品,拿在手里翻到生产日期那面看了看才放到床头柜上。我想老岳应该还是挺在乎我,也可能是他觉得生病的人麻烦或者性格本就谨慎,这些没什么关系,因为我刚刚有看到他把体温计数据读出来后确实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意思,这就挺足够的,让我不那么惋惜自己没有真的淋出了病。小孩的时候不都是盼望生病吗,可以不上学什么的,或者能得到多点关爱,我也有这样的小时候,不过是很小了。
老岳说:“吃两粒?”实际上他已经把药剥出来了,我说:“好。”真实情况是我小病从不吃药,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还总是乱吃,后来看到网上说抗生素副作用什么的,怕死再也不敢吃了。尤其是感冒药,越吃越脆弱,尤其是年龄小的孩子,一生病就猛吞药片,身体抗药性变强,体质会变得更弱,以前我不知道,还以为吃药好得快就不会麻烦别人,也不会遭人嫌。反正现在我对自己十分珍爱,手机里说常吃抗生素得了大病就没得医,我懂得不多,只是怕自己哪天得了大病没药治。
岳嵩文看我脸色,然后说:“还是煮点姜汤给你?”
这比药能接受点,我说:“好。”
岳嵩文扫了我一眼,他说:“觉得冷就去找件衣服穿。”我说好。他把他找出来的那两种药拿在手里,给我看了一下名字,他问我家里有没有这种?我说有吧,岳嵩文说:“还是给你拿着,晚上如果有症状了就吃,按着说明书。”我问:“你晚上不留我呀?”岳嵩文说:“你不要回家么?”
我说哦,是得回。刚刚一直忽略了,雨一直在下,砸房顶的势头更狠,还打了闷雷,这会儿往窗外看还有闪电,怪吓人的。岳嵩文说:“我一会开车送你,你先喝点热水,躺一下。”
我说不用了,这天气不好开车,危险。岳嵩文说这里不好打车。我说没事,我看看滴滴。说着打开软件看,却看新闻推送里说城郊一条道淹了水,彻底封锁了。我转述给老岳,老岳看着外面灰黄的天色,说今晚还是在这吧,和你家里说一声。
我说好。低下头发短信,先给我妈一条,再给奶奶一条,两条意思一样,表达方式大不相同。我妈回个知道了,奶奶一直没有回,可能在休息。
岳嵩文下楼去了,过一会听见厨房生了火,我从床上下来到厨房里看他,岳嵩文已经煮上一锅水,正在菜板上切老姜。我说煮姜汤啊?老岳说:放点红糖,可以吗?我嘴又欠着了,说:“我其实不想喝,受不了姜那味儿。”老岳说:“喝点。”口气不容置疑的。我也就不作了,喝口又不会死,也是老岳一番好意。
老岳把姜片投进锅里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我,他说:“穿双袜子。”眼正从我脚的地方刮过去。我说:“哦。”我还是烦人管得宽。老岳又说:“上去躺着吧。”我说:“睡觉没意思。”
老岳说:“怎么这么不听话。”说的很轻很快,有种嗔怪的亲厚感。我被这话挠得很痒,伸手搂住老岳的肩膀。老岳被我在锅前抱得死紧,影响活动,但似乎是给我这个病号点温暖,没推开我,只拍着我的手背说:“去客厅等着。”
我回到沙发上,老岳煮好了姜汤来,红糖甜烘烘的香气让我勉强能接受一些。我刚刚打开了电视,看着电视机里播放新闻,新闻里说降雨量达到多少多少,几年来历史新高,哪哪哪都淹了一片,报道里人跟游泳似的在水里走,消防车像吸饱水的大海绵,在受灾区里泡着不动。我指给老岳看,老岳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我问怎么关了,老岳说雷电天哪能开电视,我心里不信,想说要这么轻易,每次一下完雨怎么没见电视里说谁家是开电视被劈死的。但又忍者没说。我感觉我还是有点紧张了,老岳投注了这么多爱护给我,我不知道如何消受,就老实当扮演可怜病号的角色,抱起他煮的那碗红糖姜水一点点抿着喝。老岳在旁边坐下,跷起腿翻开了一本书。他一看书就不理人了。我自己又挺没意思的了。
我把姜汤吧砸出响声,老岳还在看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岳。”
老岳抬头:“喝完了?”
我说没。他说:“饿了?”
我说:“不饿。”
老岳说:“那是怎么了?”
我说有点没意思,你又不让我看电视。老岳想起什么,说:“你去看会书吧。”我说看啥书,他说:“你开学要补考,忘了?”
我立刻放了红糖水躺倒在沙发上,老岳说:“楼上书房有一本,版本不一样,内容差不多。”我捂着头,“老岳我这正难受着呢。”
岳嵩文没理我,上楼去了,我想他不会真给我拿本书吧,忙面向沙发里面缩成一团,眼睛闭得死紧。老岳脚步近了,我往里再缩了缩,一件又轻又软的大被子盖在身上,老岳说:“你在这躺会吧。”我扒拉出头,拿脚抻展被子,嘴里说:“谢谢老师。”岳嵩文说:“看个书跟要杀你一样,哪里有做学生的样子。”我说:“你懂我就行。”老岳拾起来他刚刚扣在沙发上的书,用书脊拍在我的被子上,软噗噗的一下挺舒服的,我好像还听见他打完我笑了一下。
雨声哗啦哗啦,窗缝里回旋着呜呜风声,空调温度不是很低,被浸润透潮气。我知道外面狂风大作,又危险又可怕,电视机告诉我还有好些人在这个傍晚迷失在漆黑一片的古怪水城里,电线断掉,地上还有翻起的井盖,他们有家却回不了,归途像探险。而我喝了红糖姜水,浑身暖洋洋,脚心发着热,挨着微凉厚软的羽毛被子,沙发也柔软结实,像在棉花糖里躺着,什么都非常甜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