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秾道:“为皇上办事,怎可懈怠?也还好是大体已经筹备好了,不然我这一病要是耽搁了差事,那可真是罪过了……咳……”
沈应秾说到最后,握拳咳嗽了起来,陈氏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又是亲手换了帕子。待做完这些,扭头看见沈若笙闲闲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下心烦挤了个笑:“瞧我,光顾着照看你父亲,都忘记叫人给大娘子奉茶了。”
沈若笙摆了摆手:“不用,我略坐坐便要回去了,相公那里也要人照看。”
陈氏轻轻拍了拍脑门:“哎呀,怪我,光想着叫老爷宽心,把这茬给忘了。大公子可好些了?过些日子就是千秋宴,听闻太后很是疼这个外孙,他要是能出席贺寿,太后老人家一定很是高兴。”
沈若笙道:“此时还不好说,能去的话自然是要去的。”
陈氏拐弯抹角终于说到千秋宴上,连忙顺着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正是这个理儿。太后膝下只有当今圣上和嘉平长公主这一儿一女,如今母凭子贵,已经是再尊容不过的。年纪渐渐长了,最喜欢的就是儿孙绕膝,平日除了礼佛,就爱侍弄个花草。太后老人家性子平和,你又是她的外孙媳,应当是很亲近的。”
沈若笙不以为然:“亲近与否,恐怕难以用血缘相近程度衡量。”就像她和他们。
沈应秾听出她话里有话,却硬着头皮装不知晓:“我的女儿善解人意,谁人见了不亲近?你这点就是随了你娘,从前我有些个身子不爽的时候,她就会下厨做了生滚粥,特意熬得浓稠的,加了鸡蛋和鱼片,撒上葱花和胡椒,最是能发汗暖身。她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喝,全让与我……当真是如水一样温柔的女子。”
沈应秾说这些的时候,自己陷入了年少时的回忆,连陈氏微微蹙了眉都没有发觉。
沈若笙听来只觉得心口闷。那个曾经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被丈夫妄图以盗窃之名休弃之时就已经死了。因为没有丈夫庇佑,女儿又年幼,她一人艰难维持生计,为了不被人欺负,甚至有一次拎着擀面杖追着小偷打了几条街,被说是凶厉悍妇也面不改色。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陈氏轻咳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大娘子如今也是皇亲国戚,白姐姐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无比。今年太后千秋虽说是皇室家宴,然而宫中不比在家里,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着些。”
沈应秾也回过来说:“正是,太后是皇上生母,感情甚笃,万不可怠慢。”
这样明摆着的事沈若笙哪用他们说,面无表情地应着:“我知道。”
她明摆着是不大耐烦了,沈应秾不好多说,但是最要紧的话又还没说出口,心里就跟被老鼠啃了似的痒得难受。
他抓了抓床单,长叹了一口气,见沈若笙毫无反应,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陈氏见状便问:“老爷为何叹气?”
沈应秾就差捧哏在这里等着:“叹只叹岁月无情催人老,一眨眼我在京中为官二十载,也是不惑之年了,近几年尤其觉得精力大不如前,这回操持宴席采买,到了这关键时刻却病了,差事做得好,功劳是寺卿大人的,万一出了差池,这黑锅可是背定了。曾经一腔热血为天下,如今年华不复,壮志难酬,于这官场中位卑言轻,步履维艰,当真是意难平。”
沈若笙听到后面,总算知道他绕了半天是怎么个意思,一脸诚恳地建议:“既然这官做得没劲,干脆辞官归隐啊。”
沈应秾感叹了好半天,自觉将一个空有抱负却艰难挣扎的小吏形象塑造地很是完美,有心人听了只要有能力,应当是会很愿意帮扶一把的。然而沈若笙这人显然是个没心肝的,短短一句,差点把他气得吐血。
沈若笙说完还嫌不够,又补充了说:“古时有张姓官员因莼鲈之思而名垂青史,沧溪之地的蒲菜参肚也不输于莼鲈,你大可效仿之。”
沈应秾本是沧溪人,奶汤蒲菜和油爆参肚是当地名菜,沈若笙因而有此一说。
沈应秾哽了好半天,随后情慷慨,语气激昂:“因口腹之欲而弃君主百姓不顾,我怎能似那等人!”
沈若笙道:“有时候,这也不失为一条退路呢。”
她幽幽笑了,这是她今日到沈府第一次露出笑容,然而她这笑却让沈应秾觉出了一丝寒意。